冰冷的红酒泼在脸上,带着一股廉价的果酸味,沿着额头、鼻梁一路滑下,最后悬在下巴尖,
然后重重砸在我胸前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上。深红色的酒渍迅速蔓延,
像一朵丑陋的花在胸口炸开,黏腻,冰凉。“废物!连个酒都不会倒,
养条狗都比你有眼力劲!”岳母王美娟尖利的声音在偌大的包间里横冲直撞,
盖过了背景里软绵绵的钢琴曲。她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
唾沫星子混着酒气喷了我一脸。那瓶刚从法国酒庄空运来的、标价五位数的所谓“珍藏”,
在她手里晃荡着,瓶底还剩个可怜巴巴的底儿。整个“金玉满堂”包间里瞬间安静了一秒,
紧接着,低低的、毫不掩饰的嗤笑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的席位上涌来,拍打着我。
那些平日里在财经杂志上端着架子的林家亲戚们,
此刻脸上挂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看猴戏般的兴味。一道道目光,像淬了毒的针,
扎在我身上。我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身后妻子林晚秋那声细微的、带着浓浓不耐烦的叹息,
像根冰冷的针,刺进我的耳膜。“妈,行了,这么多人看着呢。”林晚秋的声音响了起来,
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息事宁人的调子,却也掩不住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
她甚至没看我一眼,精致的下巴微微抬起,目光掠过我的头顶,
落在对面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身上,脸上瞬间挂起一个敷衍却足够得体的微笑,“张少,
让您见笑了。服务生!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张少重新开一瓶?要最好的!”“好的好的,
林小姐!”服务生忙不迭地应声,手脚麻利地开酒。王美娟重重哼了一声,
似乎觉得女儿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还不够解气,又狠狠剜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厌恶,
浓得化不开:“烂泥扶不上墙!要不是我们家晚秋心软,你这废物早该滚出林家大门了!
看看张少,再看看你?连给人提鞋都不配!”她扭着腰坐回主位,拿起湿毛巾用力擦着手,
仿佛刚才碰了我一下都嫌脏。哄笑声更大了些。那个被称作“张少”的男人,
张家的纨绔子弟张哲,得意地翘起二郎腿,故作优雅地晃着新倒上的红酒,
目光在我狼狈的衬衫和林晚秋姣好的侧脸上来回逡巡,嘴角挂着胜利者的弧度。
他旁边的几个跟班更是毫不客气,指着我窃窃私语,偶尔爆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哄笑。“啧,
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林小姐当初怎么就……”“嘘!小声点!
人家好歹是‘林家女婿’嘛!哈哈哈……”我站在原地,湿漉漉的酒液顺着鬓角往下流,
带着冰凉的痒意。心脏在肋骨后面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一种麻木的钝痛。
胸口的酒渍迅速扩大,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包间里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刺眼的光,
晃得人头晕。空气里弥漫着名贵菜肴的香气、脂粉味、雪茄味,
还有那种属于“上流社会”特有的、令人窒息的虚伪浮华。这一切,都像一层厚厚的油污,
紧紧裹住了我。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我缓缓低下头,没有去看任何人,
视线落在自己那双边缘已经磨损的旧皮鞋尖上。然后,抬起手,动作很慢,
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迟钝,用袖口去擦脸上和下巴上的酒渍。
廉价的棉布面料摩擦着皮肤,粗糙而冰冷。那黏腻的触感,
混合着刺鼻的酒气和周遭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像无数细小的虫蚁,啃噬着早已结痂的神经。
就在指尖触碰到脸颊上残留酒液的瞬间,放在裤袋里的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嗡——那震动极其短促,微不可察,隔着薄薄的裤料,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
瞬间击穿了我麻木的躯壳。指尖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瞬。来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然后猛地松开,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洪流轰然冲散了刚才所有的屈辱和麻木。那感觉如此强烈,
几乎让我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我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
用那尖锐的痛感压住几乎要破喉而出的异样气息。三年。整整三年。每一天,每一分,
每一秒,都指向此刻。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才维持住脸上那副近乎呆滞的、逆来顺受的表情。
低垂的眼睫掩盖住眼底翻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寒芒。擦脸的动作继续,
只是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即将破笼而出的狂潮。“行了,杵在那儿当门神啊?丢人现眼!
”王美娟不耐烦的呵斥再次响起,像驱赶苍蝇一样对我挥着手,“滚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看着你就倒胃口!”哄笑声又起。我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擦脸的手。袖口湿了一大片,
深红色的酒渍晕染开来,触目惊心。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滚烫的沙砾,
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味。我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回应岳母的呵斥,
只是缓缓地、异常沉默地转过身。皮鞋踩在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上,
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包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一步一步,
走向包间那两扇沉重的、镶着繁复金色花纹的橡木大门。身后,
那些针扎似的目光依旧牢牢黏在我的背上,
带着嘲讽、怜悯、幸灾乐祸……还有林晚秋那若有若无、冰冷得如同看一件废弃家具的眼神。
服务生早已殷勤地为我拉开了门,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
眼底深处却同样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我迈步走了出去。身后,
那扇象征着一个世界的大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
将里面的觥筹交错、虚伪奉承与刻薄嘲讽隔绝开来。厚重门板合拢的闷响,
像是给某个喧嚣的段落画上了一个沉重的休止符。门外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
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只剩下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外,
是城市璀璨如星河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
我靠着冰凉的大理石墙壁,走廊里柔和的暖光落在我身上,却驱不散一丝寒意。
胸口那块被红酒浸透的地方,湿冷地贴着皮肤,像一块揭不掉的耻辱烙印。深吸一口气,
走廊里昂贵香薰的味道混合着中央空调的风,钻入鼻腔。
我摸出裤袋里那部外壳磨损得厉害、屏幕都裂了一道细纹的旧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光,
映亮了我毫无表情的脸。手指有些僵硬,划开屏幕的动作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
没有多余的信息,只有一个来自加密邮箱的未读提示。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顿了足足三秒。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被无限拉长。
走廊尽头隐约传来的、属于“金玉满堂”包间的模糊谈笑声,
此刻听来遥远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点开。邮件界面跳出,简洁得近乎冷酷。
没有称谓,没有寒暄,只有一行加粗的黑体字标题,像一柄淬了冰的匕首,
直直刺入眼底:林氏集团破产清算程序确认书 - 最终签署版下面跟着一个附件图标,
格式是冰冷的“.PDF”。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随即又以更疯狂的速度撞击着胸腔。耳膜里全是血液奔流的轰鸣。
三年来的隐忍、屈辱、小心翼翼,那些深夜里独自吞咽的苦水,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仇恨,
在这一行冰冷文字前,轰然炸开!成了。我死死盯着那行标题,
每一个字母都像烙铁般烫进瞳孔深处。呼吸变得粗重而灼热,
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旧手机廉价的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走廊柔和的灯光落在屏幕上,反光有些刺眼。我下意识地抬手,用沾着红酒渍的袖口,
重重地擦了一下眼角。不知何时,那里竟有些许湿意。不是泪,是压抑太久后,
情绪决堤前那种生理性的酸胀。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猛地拉开一条缝,
刺耳的音乐和喧闹声浪瞬间涌了出来,
伴随着王美娟那极具穿透力的尖嗓门:“……跟你们说,我们家晚秋那是菩萨心肠!
换别人家,早把这没用的东西扫地出门了!天天在家吃白食,屁用没有!
当初要不是他死皮赖脸……”门缝里,映出林晚秋精致的侧脸,她正巧笑嫣然地给张哲斟酒,
姿态优雅,仿佛刚才门口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我猛地收回目光,
不再看那门缝里的景象。指尖在手机冰冷的屏幕上滑动,点开了那个PDF附件。
加载的圆圈转动着,像某种命运的轮盘。文件打开。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冰冷精确的数字,
最终页,那个鲜红的、象征着终结的法院印章清晰无比。林氏集团。破产清算。最终确认。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目光死死锁在文件末尾那个印章上,
鲜红的印泥仿佛还带着未干的湿气,带着一种审判般的重量。三年的隐忍,
一千多个日夜的蛰伏,那些被践踏的自尊,那些深夜独自舔舐的伤口……在这一刻,
终于有了一个清晰、冷酷、且不容置疑的回响。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复仇快感和更深沉疲惫的洪流席卷全身,
四肢百骸都感到一种脱力般的虚软。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大理石墙壁,
那寒意透过单薄的衬衫渗入皮肤,才勉强压住身体内部那阵剧烈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颤抖。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廊里昂贵的香薰气味混合着尘埃的味道,钻入肺腑。
再睁开时,眼底那翻涌的狂潮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退出邮件界面。屏幕上残留着刚才PDF文件的冷光。
我熟练地切换到一个极其简洁、没有任何多余图标的加密通讯软件。
联系人列表里只有一个代号——K。指尖悬在虚拟键盘上方,微微停顿。
三年来无数次传递指令的谨慎早已刻入骨髓。我飞快地敲下几个字,
每一个字符都带着冰冷的决绝:确认接收。启动“归零”预案。即刻生效。点击发送。
屏幕上显示“已送达”。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又仿佛扣动了某个无法回头的扳机。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猛地灌入肺里。“哟,
这不是我们的‘沈大女婿’吗?怎么一个人躲这儿面壁思过呢?啧啧,瞧这可怜的,
红酒浴舒服吗?”一个油滑轻佻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我猛地转过身。张哲那张带着几分醉意和十足嘲弄的脸,
在走廊昏黄的壁灯下显得格外令人作呕。他斜倚在“金玉满堂”包间的门框上,门半开着,
里面喧嚣的声浪和刺目的灯光涌出来,将他笼罩在一片浮华的光晕里。
他手里还端着那杯红酒,猩红的液体在杯壁里晃荡,眼神像打量一件垃圾。“啧啧,
看看你这身,”他夸张地咂着嘴,
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我胸前那大片刺眼的、尚未干透的酒渍,还有我洗得发白的旧衬衫,
“这年头,乞丐穿得都比你有派头吧?晚秋姐真是心善,还留着你这么个玩意儿在家碍眼。
”他嗤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要我说,识相点,
自己滚蛋多好?赖着不走,图什么呢?图林家还能给你口剩饭吃?”他身后的门缝里,
隐约能看到林晚秋正和另一个富家小姐谈笑,眼神偶尔瞟向这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随即又飞快地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奔涌向头顶。屈辱的火焰尚未熄灭,又被泼上了一桶滚油。我握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尖锐的疼痛是此刻唯一能让我保持清醒的锚点。我抬起头,
目光第一次,毫不避讳地迎上张哲那充满恶意的眼睛。走廊的灯光落在我脸上,
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被照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惯常的畏缩,
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冻结一切的寒意。
张哲大概是被我这不同寻常的眼神看得愣了一下,嘲弄的笑容僵在脸上半秒,
随即被更大的不屑取代:“看什么看?不服气?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觉悟!
你以为瞪我两眼就能改变你是个垃圾的事实?”他上前一步,
带着酒气的呼吸几乎喷到我脸上,声音压低,却更显刻毒:“识相的,离晚秋远点。
她不是你这种下贱胚子能碰的。别逼我……”后面威胁的话还没出口,
一阵急促而尖锐的手机铃声,猛地从他西装内袋里炸响!那铃声是张哲专门为他老子设置的,
极其刺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意味。张哲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让他脸色变了变。“喂?爸?
我……我在外面吃饭呢……”张哲的声音瞬间矮了八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下意识地侧过身,用手捂着话筒,试图隔绝走廊里的杂音。电话那头的声音显然异常暴躁,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听到听筒里传出的、模糊却极具穿透力的咆哮声。
张哲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刚才的趾高气扬荡然无存,
只剩下被当头痛骂的惶恐和茫然。“什么?林氏……破产?清……清算?
”张哲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怎么可能?!爸,
您是不是搞错了?今天下午我还……”他语无伦次,眼睛瞪得溜圆,拿着手机的手都在抖,
“……银行抽贷?法院……查封?……完了?怎么会……”他猛地转过头,
目光像见了鬼一样死死钉在我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恐惧,
还有一丝刚刚萌芽的、荒谬的怀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我这个他口中的“垃圾”。
包间的门被他刚才慌乱的动作带得更开了一些。里面原本喧嚣热闹的气氛,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音乐停了。谈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以及瞬间爆发开来的、一片此起彼伏、同样惊慌失措的手机铃声!
尖锐的电子音汇聚成一股刺耳的洪流,疯狂地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喂?李秘书?什么?!
”“不可能!我们的款子……”“法院的人已经到楼下了?!”“股价……崩盘了!全绿了!
”“完了!彻底完了!……”恐慌如同瘟疫般在豪华的包间里迅猛蔓延。
刚才还端着酒杯谈笑风生的林氏高管、合作伙伴、亲戚们,此刻一个个面如死灰,
对着手机失态地大喊大叫,有人瘫坐在椅子上,有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
精美的菜肴无人问津,名贵的红酒被打翻在地毯上,洇开一片片暗红,像肮脏的血迹。
王美娟那标志性的尖叫声穿透了混乱:“什么?!破产?!放你娘的屁!谁敢动我们林家!
晚秋!晚秋!快给你爸打电话!快啊!”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