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边疆陪着夫君萧决吃了三年的沙子,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随他凯旋,
却发现一个大肚子的女人,穿着我的云锦睡袍,睡在我的沉香木大床上。
1我那死了三年的夫君,镇国大将军萧决,突然回来了。带着赫赫战功,和一个怀孕的女人。
消息传到我这个挂名将军夫人的耳朵里时,我正在佛堂抄写经书。婆母,萧家的老夫人,
派了她的心腹张嬷嬷过来。张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门边,尖着嗓子说:夫人,
老夫人让您别抄了。将军今日凯旋,圣上赏了千两黄金、十匹云锦。老夫人说了,
您是将军府主母,得出去主事。我搁下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知道了。三年前,
萧决奉命出征北蛮,音讯全无。一年前,前线传来消息,镇国将军萧决,连同他的三千亲兵,
尽数葬身落魂谷。消息传来那天,我那个曾经靠着我们慕家权势才能在京中立足的婆母,
当着我的面,就把我爹娘的牌位扔进了火盆。她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这个扫把星!
克死了我儿!我们萧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你这个罪臣之女!那时,
我的父兄刚刚在朝堂斗争中落败,被政敌诬陷入狱,满门抄斩。我从京中第一贵女,
成了人人可以踩一脚的泥。要不是还有个“镇国将军遗孀”的名头护着,
我恐怕早就被发卖到教坊司了。如今,我死去的夫君回来了。带着无上荣耀。
我换上一身素净的衣服,来到前厅。满屋子都是陌生的、谄媚的脸,全是这些年见风使舵,
踩我们慕家、捧萧家的亲戚。婆母坐在主位上,满面红光,手里盘着一串油光锃亮的佛珠。
而她的下首,那个本该属于我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她身子单薄,
却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少说也有七八个月了。身上穿着的,是御赐的云锦,
料子在烛光下流转着光华。她看见我,怯生生地站起来,手抚着肚子,
对我柔柔一笑:姐姐,你就是青瓷姐姐吧?我叫云锦。我没理她,径直走向婆母,
按规矩行礼。母亲。婆母眼皮都没抬,嗯了一声,指着那女子对我说:青瓷,
这是云锦,你表妹,我娘家那边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早些年家里遭了难,来投奔我们。
这次决儿在路上遇见,就把她带回来了。她顿了顿,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得意。她身子弱,
又有身孕,你往后多照应着点。我盯着云锦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冰。
家宴上,婆母命人端上来的,全是些血燕、雪蛤、千年人参炖的汤。然后,她亲手盛了一碗,
绕过所有人,递到云锦面前,笑得合不拢嘴。多吃点,补补身子。这肚子里的,
可是我们萧家金贵的长孙。这话一出,满座哗然。所有人的目光,像针一样,
齐刷刷扎在我身上。我手里的象牙筷,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我的目光越过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死死地钉在那个从进门起就没正眼瞧过我,
此刻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的男人身上。我的夫君,萧决。他终于抬起眼,看向我,
眼神冷得像北疆的雪。青瓷。他开口,声音像是淬了冰,母亲说得对。云锦腹中的,
是我的孩子。轰的一声,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婆母还在旁边喜气洋洋地补充:青瓷啊,你听明白了吗?决儿有后了!你身子骨不行,
这么多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现在好了,有人替你生了,你往后可就是享福的命了,
不用受十月怀胎的苦,白捡一个大胖儿子,无痛当娘!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啊!
我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只觉得荒唐,可笑。萧决身边的副将,也是他从小到大的兄弟,
周莽,看不过去了,急急地叫了一声:将军!却被萧决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再不敢多说一个字。我没哭,也没闹。我只是缓缓站起身,目光从云锦那受惊兔子般的脸上,
滑到婆母那得意洋洋的脸上,最后,落回到萧决那张英俊却冷酷的脸。什么意思?
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是要我腾位置吗?萧决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慕青瓷,注意你的身份。他甚至懒得解释。在他眼里,我只是个物件,
是将军府主母位置上的一个摆设。这个位置他可以给我,也可以给任何人。如今,
我这个摆件没用了,他便找了个能“结果”的花瓶,要我腾地方。多么可笑。
这就是我曾经倾尽慕家所有去扶持的男人。这就是我哪怕在慕家倒台、他“战死”之后,
也苦苦支撑着没有改嫁的夫君。他回来了,却带给了我一场天大的笑话。无痛当妈?好,
真是好得很。2云锦怯生生地跪了下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地砖上,
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姐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一边哭,一边膝行到我面前,
想来抓我的裙角。是我不该一时糊涂,求姐姐原谅。可是……她捂着肚子,哭声更大了,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啊!我不想伤害一条小生命!我低头看着她。演得真好。
每一个字都在说对不起,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在我的心口上。所以,
你就来伤害我?我开口,声音冷得不像自己。她被我的眼神吓得瑟缩了一下,
旁边的萧决皱了皱眉。婆母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来,心肝宝贝似的把云锦扶起来。你干什么!
你要是敢动我金孙一根毫毛,我跟你拼命!她冲我低吼,眼睛里冒着火。
云锦被扶到沙发上,抹着眼泪,还在期期艾艾地说:姐姐,你放心,我绝不跟你抢将军。
我只想把孩子生下来,等生下他,我立刻就走,绝不碍你的眼。求求你,
体谅一下一个做母亲的心酸吧。婆母把她按住,不让她再说了。反而转过头,
对着我重重叹了口气。青三,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说你犟什么?
你嫁到我们萧家这些年,我哪点亏待你了?你一个罪臣之女,要不是我们萧家心善,
你早就在乱葬岗喂狗了!她的话像淬了毒的鞭子,一鞭一鞭抽在我身上。
现在有人替我们萧家开枝散叶,你还不乐意了?你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还不许别人生吗?
白捡个儿子,这是多大的福气!我要是你,做梦都要笑醒了!她趾高气扬,
早没了当初求娶我时那副卑微慈爱的模样。一直沉默着当背景板的老太爷,萧决的父亲,
退隐在家的老将军萧山,终于敲了敲手里的紫檀木拐杖。行了,吵什么。
他睁开浑浊的双眼,扫了我一眼。先让云锦把孩子安安稳稳生下来。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一锤定音。在这个家里,他才是天。婆母立刻附和:就是,听你爹的!她又转向我,
语气缓和了些,却充满了施舍的意味。青瓷啊,妈真是羡慕你,不用生养就能当妈,
福气好啊。我盯着她那张得意的脸,忽然笑了。我笑得很大声,前俯后仰,
眼泪都笑了出来。整个前厅的人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萧决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慕青瓷,你发什么疯!我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的泪。没什么。我看着婆母,
我只是觉得,母亲您说得对。这福气太大了,我一个人怕是接不住。所以,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泼天的福气,不如也分您一些,您说好不好?
她没听懂我的意思,皱着眉。胡说八道些什么!当晚,
我一个人躺在我们那张冰冷的婚床上。萧决没有来。我猜,
他大概是陪着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云锦去了。无所谓了。从今晚起,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黑暗中,我睁着眼,回想着我和萧决这荒唐的六年。当年,我父亲还是权倾朝野的太傅,
慕家门庭若市。萧决,只是个在军中有些名气,但家世普通的少将。是我们慕家的权势,
是他穿着我亲手缝制的铠甲,拿着我父亲为他求来的兵符,
才让他一步步坐上了镇国将军的位置。我的嫁妆,搬空了半个慕府,
填满了整个将军府的库房。甚至,连他爹萧山能从一个闲散将军的位置上安然退下来,
享受尊荣,也是我父亲在陛下面前斡旋的结果。可当慕家倒台时,他们萧家,
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他们冷眼旁观,看着我们慕家一百多口人头落地。然后,
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慕家用鲜血和白骨为他们铺就的荣华富贵。萧决出征前,
曾对我说:青瓷,等我回来。我信了。我像个傻子一样,信了整整三年。
我以为我沉溺的是爱情,其实从一开始,它就已经腐烂了。根都烂透了。
我可以接受自己眼瞎犯错,但我绝不会一错再错。你们不是喜欢孩子吗?
不是觉得子嗣比天大吗?好啊。我一定会让你们,如愿以偿。3我决定留在将军府。
当我看似“想通了”,无比大度地向婆母表示,我愿意接纳云锦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甚至愿意亲自照顾她时,婆母和云锦的脸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喜悦。婆母拍着我的手,
假惺惺地说:这就对了嘛!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云锦则挺着肚子,
柔弱地向我行礼:辛苦姐姐了。我这肚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她们俩一唱一和,
和和美美,倒显得我像个外人。我心里冷笑。走着瞧吧,不让我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安生。
母亲,云锦妹妹身子金贵,府里的下人手脚粗笨,万一冲撞了,可如何是好?
我一脸担忧地说,我想着,还是得找个信得过、有经验的稳婆来专门伺T候,您看呢?
婆母一听,深以为然。你说得对!是我疏忽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一定要找个最好的!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好的,母亲放心,我一定给妹妹找个全京城最好的,保管让您满意。
第二天,我没去京城里有名的那些稳婆和牙行。我带上两个护卫,径直去了城南的贫民窟。
在一间破旧的院子里,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人。柳絮。她正在院子里洗衣,水很冰,
她的手冻得通红。看见我,她明显愣住了,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安。
将军夫人……您怎么会来这里?我让她屏退左右,开门见山。我要请你,
去将军府做两个月的住家稳婆,照顾一个孕妇。她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夫人,
我……我不行的……薪水,黄金五十两。我淡淡地开出价码。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但还是摇着头,不不不,我做不了……是不敢吧?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她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柳絮,你在这里洗一辈子衣服,也报不了仇。我缓缓道,
现在,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不想看看,当年把你丈夫害死,
抢走他功劳的那个男人,如今过着怎样富贵的生活吗?你不想看看,萧山那个老匹夫,
他另一个儿子,镇国大将军萧决,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吗?你就不想……为你的亡夫,
为你们那个名义上是‘义子’,实际上连祖宗都不能认的儿子,讨回一个公道吗?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钉子一样,钉进她的心里。她搅着衣角,身体不住地颤抖。许久,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夫人!这活,我接了!她的眼睛里,
燃起了复仇的火焰,我什么都听您的!这就够了。过几日,等我消息。我站起身,
临走前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到时候,把你儿子也一并带上。就说是你娘家侄子,
来帮你搬东西的。我转身离开,身后,柳絮的目光复杂又炙热。萧家,你们的好日子,
到头了。这件事,我也是在父亲出事前,偶然听他提起的。老将军萧山,
和我公公并非亲兄弟,而是早年在军中的袍泽。当年一场惨烈的战役,萧山的同袍,
也就是柳絮的丈夫,为了掩护他突围,力战而亡。萧山带着剩下的人马逃了出去,
却将所有的功劳揽在了自己身上。对外,他宣称是自己力挽狂狂澜。对内,
他收养了柳絮和她那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名义上是报答兄弟的恩情,实际上,
却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嘴。柳絮的儿子柳元,名义上是萧家的义子,实际上,
却是在萧山的严密监视下长大,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为何而死,都一无所知。
萧山是个伪君子,一辈子最好面子。这件事,被他瞒得滴水不漏。整个萧家,除了他自己,
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但我父亲知道。只是为了朝局稳定,
也为了不伤及当时还是我未婚夫的萧决,父亲把这个秘密压了下来。如今,
我就是要将这个被埋藏了二十年的炸药桶,亲手点燃。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
他们萧家这富丽堂皇的府邸之下,埋着的是怎样的龌龊和血腥!我带着柳絮母子上门那天,
特意挑了萧家一家人都在的时候。婆母和萧决,正带着云锦在花园里晒太阳。
云锦挺着个大肚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前呼后拥的照顾,一会儿要吃酸的,一会儿要喝甜的,
把萧决和婆母指使得团团转。母亲,我笑着走过去,我把您要的人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