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透过百年礼堂的彩色玻璃窗倾泻而下，在磨得发亮的橡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开学典礼已经进行了半小时，台下近千名学生开始躁动不安，窃窃私语声如同无数只蜜蜂在密闭空间里嗡嗡作响。
虞清川坐在主席台侧面的学生代表席，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演讲稿的边角。他今天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色校服衬衫，扣子严谨地系到最上面一颗，黑色领带端正地贴在胸前。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是精心设计的舞台灯光效果。
"下面，请学生会主席，高三(1)班虞清川同学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教导主任的声音通过老式扩音器传出，带着特有的电流杂音。掌声响起的同时，虞清川从容起身走向演讲台。他的步伐不紧不慢，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黑色牛津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整个礼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明德中学的虞清川从不让人失望——无论是月考年级第一的成绩，还是学生会主席的职责，亦或是此刻即将开始的演讲。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上午好。"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像是山涧清泉流过光滑的鹅卵石。台下前排的几个女生不自觉地挺直了背，后排有人偷偷举起了手机。
"作为学生代表，我想与大家分享三个关于时间管理的建议..."
虞清川的演讲逻辑严密，措辞精准，没有一句废话。他从不看稿，目光平稳地扫过台下每个区域，确保与每个角落的同学都有眼神交流。教导主任在台下频频点头，校长则微笑着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第一，建立优先级矩阵..."
演讲进行到三分之二时，礼堂后门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虞清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直到金属门把手"砰"地撞在墙上，在安静的礼堂里炸开一声巨响，他的演讲才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声音来源。
"对不起，我、我迟到了..."
一个女孩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怀里抱着几本摇摇欲坠的书。她的白色衬衫下摆没有完全扎进灰色百褶裙里，左侧脸颊还留着几道红印，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就匆忙赶来的样子。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右肩上挎着一个与校服极不协调的帆布包，上面印着夸张的卡通图案。
虞清川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阮如初。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炸开，带着十年前的记忆呼啸而来。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扎着两个小辫子，喊着"清川哥哥等等我"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大而明亮，只是少了些儿时的顽皮，多了几分惊慌和尴尬。
"这位同学，请先找位置坐下。"教导主任不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阮如初低着头快步走向侧面的空位，帆布包上的金属挂件叮当作响。虞清川深吸一口气，继续完成他的演讲，但若有若无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方向。他注意到她悄悄把脸颊上的睡痕擦掉，又手忙脚乱地整理衬衫下摆的小动作。
演讲结束后，掌声比往年更加热烈。虞清川鞠躬致谢时，余光瞥见阮如初正和旁边女生小声交谈，脸上带着他熟悉的、那种狡黠又明媚的笑容。
"虞清川同学，请留步。"
开学典礼结束后，班主任李老师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礼堂的虞清川。李老师是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性，戴着标志性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总是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李老师。"虞清川微微颔首，站姿笔直如松。
"我们班新转来的阮如初同学需要有人帮助她适应学校环境。"李老师推了推眼镜，"你作为学生会主席，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虞清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老师，学生会新学期的工作已经排得很满，恐怕——"
"就这么定了。"李老师不容拒绝地拍拍他的肩膀，"阮家和我们学校有长期合作关系，校长特别嘱咐要照顾好她。"顿了顿，李老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而且...我听说你们小时候是邻居？"
虞清川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就更合适了。"李老师露出胜利的微笑，"她应该在办公室等我，一起去见见她吧。"
教务处的走廊上铺着老式的黑白格子地砖，脚步声在上面格外清脆。虞清川跟在李老师身后，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十年了，自从阮家突然搬走，他们已经有十年没见。最后一次见面时，她哭得像个泪人，拽着他的衣角不肯放手，而他只是僵硬地站着，直到大人们把她抱上车。
"啊，在那儿。"
李老师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走廊尽头的窗台边，阮如初正踮着脚尖试图够窗外的梧桐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她微微眯着眼睛，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与方才迟到时的慌乱判若两人。
"阮如初同学。"
听到李老师的声音，阮如初立刻转身，双手背在身后，像个被抓到做坏事的孩子。"李老师好！"她的声音清脆悦耳，目光却越过李老师，直接落在虞清川身上。
"这位是虞清川同学，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也是你今后的学习助手。"李老师介绍道，"你们...认识？"
阮如初歪着头，眼睛弯成月牙："清川哥哥现在这么厉害啊？"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却让虞清川瞬间想起小时候她每次恶作剧得逞后都会这样叫他。
"只是例行公事。"虞清川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度，"跟我来，我带你去领校服和课本。"
他转身走在前面，步伐不自觉地放慢了些。身后传来阮如初小跑着跟上来的脚步声，恍惚间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回头笑着伸出手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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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勤处的王阿姨是个和蔼的胖妇人，看到虞清川便热情地招呼："清川又来帮新生领东西啦？"她的目光移到阮如初身上，眼睛一亮："这位同学长得真俊，叫什么名字？"
"阿姨好，我叫阮如初。"阮如初乖巧地回答，还鞠了个躬。
"阮？"王阿姨的表情突然变得微妙，"是阮氏集团的..."
"是我爸爸。"阮如初的笑容淡了些，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帆布包的带子。
虞清川敏锐地注意到气氛的变化，适时插话："王阿姨，麻烦您准备一套女生秋季校服和全套高三教材。"
"好好好，马上准备。"王阿姨转身去里间拿东西，嘴里还念叨着，"难怪校长亲自打电话来嘱咐..."
趁着等待的间隙，虞清川快速打量了一下阮如初。她的身高大概到他肩膀，比小时候高了不少，但那种活泼好动的气质似乎没变。此刻她正好奇地东张西望，手指轻轻划过后勤处墙上的历年班级合照。
"你为什么会转学来明德？"虞清川突然开口，"还偏偏是高三。"
阮如初的手指停在照片上："我爸觉得之前的国际学校太松散，怕我考不上好大学。"她转过身，直视虞清川的眼睛，"至于为
什么是明德...我说是巧合你信吗？"
虞清川没有回答。他不相信巧合，尤其是在知道阮如初父亲是什么人的情况下。
"其实我知道你在这里。"阮如初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我在网上搜过你的名字。明德中学学生会主席，年级第一，奥数冠军..."她掰着手指数着，突然笑了，"清川哥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完美啊。"
这句"清川哥哥"让虞清川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正想说什么，王阿姨抱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
"校服是按标准尺寸拿的，不合适可以来换。"王阿姨把东西递给虞清川，又对阮如初说，"课本都是新的，上面有各科老师的联系方式。"
"谢谢阿姨！"阮如初甜甜地道谢，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虞清川手里那摞厚重的课本。
虞清川叹了口气："我来拿吧。"他轻松地抱起所有东西，示意阮如初跟上，"现在去教务处办校园卡。"
明德中学占地广阔，从后勤处到教务处要穿过整个中央花园。九月初的桂花已经开了，甜腻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阮如初像只好奇的小鸟，不停地左顾右盼。
"那个喷泉还在啊！"她突然指向前方，"记得吗？小时候我来你们学校玩，你骗我说喷泉里有美人鱼，我信了整整一个月！"
虞清川的嘴角微微上扬："是你自己太好骗了。"
"才不是！"阮如初鼓起脸颊，"是因为我那时候特别信任你。"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现在想想，你从小就喜欢捉弄我。"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虞清川的脚步慢了下来："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阮如初踢了一颗小石子："还行吧。跟着我爸到处跑，美国三年，英国两年，去年才回来。"她抬头看向虞清川，"你呢？一直在这所学校？"
"嗯。"虞清川简短地回答。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十年前那个雨天，阮家突然搬走的场景在虞清川脑海中浮现。他记得自己站在雨中，看着载着阮如初的车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在视线里。那时候他才十岁，却已经学会了不哭。
"到了。"虞清川在一栋红砖建筑前停下，"教务处在一楼。"
办理校园卡的过程很顺利。拍照时，阮如初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摄影师连声夸赞"这姑娘真上相"。虞清川站在一旁，看着她活泼地与工作人员交谈，仿佛天生就能让周围的人都喜欢上她。
"好了，最后一步是分配储物柜。"教务处老师推了推眼镜，在电脑上查询，"高三(1)班...啊，正好在虞同学旁边。"
阮如初惊喜地看向虞清川："这么巧？"
虞清川微微皱眉——明德的储物柜分配是按学号顺序，不可能这么凑巧。除非...
"是校长特别安排的。"老师证实了他的猜测，"说这样方便虞同学照顾新同学。"
走出教务处时，阮如初突然拉住虞清川的袖子："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些许不安，"如果你觉得麻烦，我可以跟老师说换个人..."
"没有。"虞清川轻轻抽回袖子，"只是不习惯...突然有人闯入我的生活。"
阮如初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理解的笑容："我懂。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一切都按计划来。"她向前跳了一步，转身面对虞清川，倒退着走路，"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完美计划的...除非忍不住！"
阳光在她身后形成一圈光晕，虞清川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总是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十年过去了，有些人似乎从未改变。
"小心台阶。"他提醒道。
已经晚了。阮如初一脚踩空，向后倒去。虞清川条件反射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却因为另一只手抱着课本失去平衡，两人一起跌坐在台阶上。
课本散落一地，阮如初半躺在虞清川怀里，两人的脸近在咫尺。桂花香突然变得格外浓郁，虞清川能清晰地看见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还有她脸颊上渐渐浮现的红晕。
"对、对不起！"阮如初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头发都乱了。
虞清川沉默地整理散落的课本，耳尖却悄悄红了。当他再次抬头时，发现阮如初正望着他，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清川哥哥，"她小声说，"你的耳朵红了。"
虞清川迅速站起身："该去教室了，第一节是李老师的数学课。"他大步向前走去，却听到身后阮如初的轻笑声。
阳光依旧明媚，桂花香依旧甜腻，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