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缠绕在黑风山嶙峋的崖壁之间。
林深处一声马嘶撕裂寂静,斥候浑身溅满泥浆,滚鞍下马,声音发颤:“将军来了——萧北辰亲率铁骑,已至黑龙坡!三里之外,旌旗遮天,刀枪如林!”
山寨大堂霎时炸开锅。
“战神亲征?我们完了!”
“粮仓只剩半月存粮,再打就只能吃树皮了!”
“妇孺老弱上千口躲在后山溶洞,真打起来,一个都逃不掉!”
二当家王彪扑通跪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大当家住,咱们劫的是赃官富商,从不伤百姓,何苦为一口气搭上全寨性命?不如……不如投降吧!”
没人说话,却有数十双眼睛齐刷刷望向崖台之上那个身影。
云照立在那里,一袭玄色劲装裹着矫健身形,披风猎猎翻飞如鹰翼。
她未戴头盔,长发束成利落马尾,脸上一道旧疤斜划过眉骨,非但不损其貌,反添几分煞气。
她缓缓抽出腰间佩刀,寒光一闪,脚边一根雕翎箭应声断作两截。
“咔。”
那声音像冰裂,冷得刺骨。
“我云照一日是这黑风山的大当家,”她开口,嗓音不高,却压下了所有喧哗,“这座山,就不降。”
她抬眼扫视全场,目光锐利如刃:“要走的,现在下山。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要说清楚——官军剿匪,向来屠寨不留活口。三年前我云家满门抄斩,血流成河,也没人问我愿不愿意投降。”
风骤起,吹得她衣袂翻卷,宛如逆火而行。
阿蛮怒吼一声,拔出双刀横于胸前:“谁敢踏出一步,先问问我手中刀答不答应!”
老瘸子默默蹲下,从破包袱里掏出一捆浸透桐油的麻绳,一根根排开,动作沉稳得像在准备一场祭礼。
几个曾被云照救下的孤儿紧紧攥着手中的短矛,牙齿打战,却不肯后退半步。
人心,稳了。
云照转身走入议事岩窟,身后仅留八名骨干。
墙上挂着一幅手绘羊皮地图,墨迹斑驳,却是她三年来用命换来的成果——黑风山九曲十八弯,七十二道险隘,唯有一条“鬼见愁”栈道可通车马。
“萧北辰。”她指尖重重点在图上,“大靖最年轻的战神,北疆杀敌万人,未尝一败。”
沈砚的名字也被圈了出来。
“他曾是我兄长同窗,若他知道我还活着……或许会迟疑片刻。”她冷笑,“可惜,战场上没有如果。”
“阿蛮,你带三十轻骑,穿我帅旗,走东线‘蛇脊岭’,扬尘诈进,引他们主力深入峡谷。”
“老瘸子,你带猎户队埋伏鹰嘴崖,火油、滚石备齐,等他们挤成一团,给我烧出一条焦尸路。”
“其他人护住后山洞窟,若有妇孺哭闹,塞布入嘴也别出声。”
她最后指了指自己:“我去雾锁沟。那儿常年大雾,地形复杂,最适合设伏疑兵。锣鼓、旗帜、草人,全都挂上去——让萧北辰以为我们兵力雄厚,不敢贸然推进。”
“目标不是歼敌。”她盯着地图,一字一句,“是拖住他三天。”
“三天后?”有人问。
“三天后,北境异族就要南下犯边。”她眸光微闪,“朝廷派他来剿我们,是因为我们需要被剿。可一旦外患爆发,他必须回头守疆。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三天里,让他寸步难行。”
“哪怕他是战神?”阿蛮咬牙。
云照嘴角扬起一抹近乎狂妄的笑:“那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山野女子也能让他折戟沉沙。”
夜色渐褪,朝阳未升,黑风山已暗流汹涌。
各路人马悄然出发,如毒蛇潜行林莽。
云照独自登上雾锁沟高崖,望着远处黑龙坡方向隐约浮现的金属光泽——那是千军万马逼近的征兆。
她握紧刀柄,指尖微微发烫。
家族覆灭那一夜,火光照亮整个京城。
父亲被押赴市曹斩首,母亲抱着幼弟跳井,兄长死在刑部大狱,而她,被卖入教坊司途中逃脱,藏身荒野,靠吃腐肉活下来。
三年前她爬上这黑风山时,不过一介孤女,如今却是千人敬仰的大当家。
她不是匪,她是债。
血债,终要用血偿。
山风呼啸,吹不动她分毫。
她站在悬崖边缘,像一柄出鞘未尽的刀,锋芒毕露,宁折不弯。
而在山下十里处,一座银甲军帐巍然矗立。
中军帐内,萧北辰正披甲执笔,凝视案上摊开的黑风山舆图。
烛火映着他冷峻侧脸,眉心刻着一道久战留下的旧痕。
副将沈砚掀帘而入,低声禀报:“探子回报,山上群匪仍在集结,似无降意。”
萧北辰提笔蘸墨,在“鬼见愁”三字上轻轻一点,唇角微扬,竟带一丝讥诮。
“围。”他声音低沉,却如铁锤落地,“十日。”
帐外风起,旌旗猎猎作响,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吞噬青山。
山下军帐,银甲映火,肃杀如霜。
萧北辰立于案前,铁甲未卸,肩铠上犹带晨露寒气。
他一手按在地图边缘,指尖压着“鬼见愁”三个字,力道之重,几乎要将羊皮划破。
烛火在他眼中跳动,像一簇压抑的怒焰。
沈砚掀帘而入,铠甲轻响,声音低沉:“将军,黑风山地势险恶,九曲回环,易守难攻。栈道狭窄,仅容单车通行,我军兵力难以展开。依属下之见,宜围困断粮,待其自溃,不宜强攻。”
帐内一时寂静,唯有风穿营帐,吹得灯焰摇曳。
萧北辰缓缓抬眼,唇角竟扬起一丝冷笑,那笑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铁血淬炼出的冷酷决断。
“围十日?”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骨,“流民趁夜逃窜,四散为祸,便是百个黑风山再起。今日不剿,明日便是燎原之势,后日便是割据一方的反旗!乱世用重典,匪不除,民不安,边疆何以稳固?”
他提笔蘸墨,朱砂混着墨汁,在军令上重重批下八字:“明日辰时,三路并进,踏平黑风!”
笔锋凌厉,似刀斩下。
沈砚低头领命,退步出帐。
帘幕垂落之际,他脚步微顿,眸光一凝,似忆起什么久远之事——那年春闱放榜,云家嫡子高中探花,满京传颂其妹云照才貌双绝,曾于宫宴上一曲《破阵乐》惊动四座。
那时谁曾想,昔日金尊玉贵的世家千金,竟成了盘踞山林、令官府头疼的女匪首?
他闭了闭眼,终是未言。
夜色初临,浓雾再度笼山。
云照伏在雾锁沟高崖的巨石之后,指尖紧贴冰冷岩壁,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山下。
远处火把蜿蜒如蛇,官军先锋已悄然推进至“鹰嘴崖”入口,铁靴踏碎枯枝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轻轻抬手,三颗石子滚入身侧竹筒。
一声梆子响,撕裂寂静!
刹那间,万籁俱寂转为地狱咆哮。
崖顶滚石轰然坠落,砸得栈道木板碎裂飞溅,惨叫未起便被闷响吞没。
紧接着,浸透火油的麻绳被点燃,烈焰如赤蛇狂舞,顺着预先布置的引线瞬间蔓延整段栈道。
火光冲天,映红半片山谷,焦臭味随风扑面而来。
数十名官兵连人带马坠入深渊,哀嚎声在峡谷中回荡不息。
第一波攻势,溃。
云照冷冷起身,脸上无喜无悲,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蝼蚁。
她转身下令:“清点伤亡,加固第二道防线——萧北辰不会只来一次。”
话音未落,远处官军大营已灯火涌动,一队队士兵迅速集结,火把列成星河,帅旗巍然未倒,猎猎作响。
她眯起眼,望着那杆绣着“萧”字的玄底金纹大旗,唇角微扬。
“好戏,才刚开始。”
山风卷着硝烟掠过她的发梢,她站在悬崖之巅,宛如执棋者俯瞰众生。
三年前她躲过追杀,爬过尸山血海,靠吃腐肉活下来,不是为了苟延残喘。
她是来讨债的——向这吃人的世道,向那些高坐庙堂却屠尽忠良的豺狼。
萧北辰?战神又如何?
只要他还敢踏进一步,她就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山不可拔,匪不可欺!
而在山下军营深处,帅帐之内,萧北辰猛然摔碎手中茶盏。
昨夜栈道焚毁,损兵近百,粮草未损,但他更恼的是——
对方竟敢主动出击,且算准了先锋冒进的心理。
这不是乌合之众,这是……一个懂兵法的对手。
沈砚立于帐下,低声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