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降薪之痛人事部办公室的空调开得有点冷。我盯着那张薄薄的A4纸，
黑色宋体字清晰地印着："经双方协商一致，乙方月度基本工资调整为人民币捌仟壹佰元整。
"比上个月少了整整900块。10%。钢笔在我手里攥出了汗。人事经理李姐坐在对面，
妆容精致的脸上挂着职业性微笑："公司最近效益不好，希望大家都能理解。签了字，
下个月就开始执行。"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我此刻的心情很配。
我想起昨天房东刚发来的催租短信，想起女儿下个月钢琴课的学费，
想起妻子看中那件舍不得买的大衣。笔尖落在纸上时，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沙沙几声，
名字签好了，像签下一份卖身契。"很好。"李姐收走确认单，笑容真切了几分，
"公司会记得你的付出的。"回到工位时，隔壁的小王正对着电脑皱眉。
我瞥见他屏幕上的内容——同样的降薪确认单，电子版。"你也签了？"他压低声音问。
我点头，把西装外套挂椅背上。这件外套还是三年前升职时买的，袖口已经有点起球。
"听说管理层降了20%。"小王凑近些，"财务部的小道消息，下个月可能还要裁一批人。
"键盘敲击声忽然都变得有气无力。办公室像被无形的阴影笼罩，每个人都在假装忙碌，
但眼神里藏着同样的焦虑。下班时，电梯里异常安静。
往常讨论晚上去哪聚餐的欢声笑语不见了，大家盯着楼层数字，仿佛能盯出花来。
地铁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我护着公文包，里面装着降薪确认单的复印件。
不知道为什么要留着这个，也许是想提醒自己什么。到家推开门，女儿扑过来要抱抱。
妻子在厨房炒菜，油烟机嗡嗡响。"爸爸，老师说要交课外活动费了。"女儿眨着大眼睛，
"200块。"我摸摸她的头："好，明天给。"餐桌上，
妻子说起想换个冰箱："现在这个制冷不行，菜老是坏。"我扒拉着米饭："再坚持坚持，
现在这个还行。"她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结婚十年，她总能从我脸上读出天气预报。
夜里躺在床上，我盯着天花板。妻子忽然说："你们公司是不是出事了？
张姐老公在的公司今天裁员了。""嗯，降薪了。"我说，"下个月开始少10%。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说："没事，我多接点私活就好。"那一刻，
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2 调岗抉择第二天上班，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老板破天荒地在晨会上现身，说着"共渡时艰"的话。所有人都在鼓掌，但笑容都僵在脸上。
中午在食堂，研发部的老陈凑过来："听说没？昨天有人没签，直接收拾东西走了。
"我筷子顿了一下："赔偿金不要了？""要什么赔偿金，现在是协商解除合同。
"老陈压低声音，"聪明人都知道，降薪只是个开始。"下午三点，
人事部又发通知：下班后全体员工开会。会议室里挤得水泄不通。老板站在台上，
背后PPT写着"战略调整与组织优化"。我坐在最后一排，看见前排的小王在抖腿。
旁边新来的实习生脸色发白，可能没想到第一份工作就遇上这事。老板说到"团队升级"时，
我的手机震了一下。是猎头发来的消息："有空聊聊？"我心里一跳，下意识环顾四周。
好在大家都盯着台上，没人注意我。会后，我躲在消防通道回电话。猎头说有个机会，
但薪资只能给到现在的90%。"比我降薪后还低一点。"我说。
对方笑了一声："现在都这个价。你要知道，很多公司都在裁员。"回到工位，
我发现桌上多了张纸条。是前台小妹留的："人事部叫你去一下。"心跳忽然加速。
经过小王工位时，他桌面已经空了。人事部门开着，李姐对我招手："来，坐。
"她推过来一份文件——不是预想中的裁员通知，而是调岗申请表。"公司决定重组销售部，
觉得你很合适。"她说，"基本工资再降5%，但提成比例提高。"我看着表格，
忽然想起女儿昨晚说的课外活动费，妻子想换的冰箱，还有下个月的房贷。
钢笔又一次被递到我手里。这次，笔尖没有犹豫。签完字，李姐笑着说："很好，
公司需要你这样识大体的员工。"走出人事部时，我在走廊遇见被保安陪着的小王。
他抱着纸箱，眼睛通红。我们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回到工位，我打开电脑开始修改简历。
屏幕右下角弹出新邮件，是调岗后的工作安排。窗外终于放晴了，阳光刺得眼睛发疼。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毕业时，导师在纪念册上写的话："生活永远不会按你想要的给，
但你可以决定怎样接受。"电话响了，是妻子："晚上买条鱼吧，女儿考了满分。"我说好，
声音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挂掉电话，我删了猎头的聊天记录。然后继续修改简历，
一字一句。销售部的空调比人事部更冷。3 销售初战我抱着纸箱站在门口时，
所有人都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只有靠窗工位站起一个穿深蓝西装的男人，
是销售总监张总。"欢迎。"他握手很有力，"你的工位在那边，靠饮水机。
"工位上积着薄灰，电脑是老款台式机。我放下箱子时，隔壁隔间传来一声轻笑。
是个染灰发的年轻人，正转着钢笔看手机。张总拍拍手："晨会。"五分钟后，
销售部二十多人挤在会议室。投影幕布上是密密麻麻的业绩排行榜，我的名字在最后，
后面跟着一个零。"新同事原来在行政部，月薪过万。
"张总的声音带着某种表演性质的感叹，"现在基本工资七千，但提成无上限！
"有人吹口哨。灰头发年轻人举手："张总，这月冠军奖励还是五千现金？""加倍。
"张总微笑，"公司困难时期，更需要销售冲在前线。"散会后，我被塞了一叠产品资料。
"今天先打电话，名单在内网。"带我的组长说，他眼角有深深的鱼尾纹，"打完二百个，
写总结发我。"电话机是十年前的老款式，按键磨损得看不清数字。
第一通打给某小学后勤主任。"不需要。"对方在嚼东西，"说过多少次了，
我们有固定供应商。"第二通是养老院。"预算砍了，明年再说吧。"第三通，
刚说"您好我是XX公司的"，对面就挂了。
灰头发年轻人那边笑声不断："王总您太客气了，哪需要您亲自来，我下午就带合同过去！
"午饭时食堂安静得吓人。我端着餐盘找座位，看见行政部老同事那一桌，他们低头吃饭，
没人抬头看我。最后坐在角落，研发部老陈居然跟过来。"怎么样？""打了三十七个电话，
被骂了五次。"我数了数，"有八个说考虑。""不错了。"老陈扒拉着青菜，
"知道那小灰毛为什么笑你吗？他舅舅是教育局副局长。"下午继续打电话。
第一百四十三个时，有个幼儿园园长居然愿意见面。"周四下午三点，只能给你二十分钟。
"我记下时手有点抖。组长经过时看了一眼："这种小客户，提成最多三百。
"下班时发现雨伞不见了。行政部新来的实习生抱着一叠文件经过，看见我欲言又止。
"伞架清过。"她最终小声说，"不常用的都扔了。
"地铁上收到妻子短信："冰箱彻底坏了，修理工说要换压缩机，八百。
"我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忽然看见猎头上午发的消息："机会还有，薪资可谈。"回到家，
女儿举着画跑过来："爸爸看！我画的新冰箱！"画上是双开门大冰箱，贴满草莓贴纸。
妻子在厨房泡面，老旧冰箱门敞着，里面空空如也。"修不好了吗？"我问。
"师傅说没必要修了。"妻子背对着我，"买了点冰块，先用着。"那晚我梦见在打电话，
电话线变成毒蛇缠住脖子。惊醒时凌晨三点，妻子不在床上。
她在阳台打电话："......他能搞定，就是最近太累......妈您别担心，
钱够用。"我假装没听见，却踢倒了垃圾桶。她匆匆挂电话进来："吵醒你了？""没有。
"我说，"明天我去买冰箱。"她沉默一会："降薪后，你业绩怎么样？
""有个幼儿园可能要。"我说，"提成三百。"她笑了，
笑声里带着鼻音："够买冰箱门把手。"第二天上班，小灰毛正在我工位上翻资料。
"找什么？"我问。"张总要客户名单。"他晃着手机，"你昨天见的那个幼儿园，
我帮你跟了。"组长快步过来："正好，刘园长是王经理亲戚，你俩一起跟。
"小灰毛挑眉："听见没？一起跟。"见客户那天飘着细雨。小灰毛开宝马带我，
车里香水味呛人。"谈下来你三我七。"他调着后视镜，"反正你没资源。
"刘园长办公室很小，玩具堆得到处都是。"资料我看过了。"她推推眼镜，
"但今年预算真的紧张。"小灰毛笑着递上礼盒："王经理特地托我带的新茶。""哎呀，
太客气了。"刘园长推回来，"这样，先订五万的货试用品，效果好再追加。
"签意向书时我手在抖。五万，提成百分之三，一千五。
回程车上小灰毛哼着歌："下周签合同，你别去了。"等红灯时他忽然问，
"你知道张总为什么调你来吗？""重组需要。"他笑出声："行政部就你没背景，
裁员赔得多，调岗最划算。"雨点打在车窗上，像无数手指在敲。
4 单子风波那天晚上我真的买了冰箱。特价款，一千九，送货上门。女儿兴奋地贴满贴纸，
妻子却看着发票发呆。"其实还能忍忍的。"她说。手机震动，
是组长发来的消息："刘园长单子黄了，明天不用跟了。"我打给小灰毛，他没接。
五分钟后他发来语音："不好意思啊，刘园长直接和我签了十五万合同。
张总说这种大单不适合新人跟。"背景音里有卡拉OK的歌声。妻子看着我脸色："怎么了？
""没事。"我蹲下帮女儿贴冰箱贴，"下周会有新单子。"女儿突然指着冰箱门："爸爸，
这个贴歪了。"冷冻柜门上，草莓贴纸斜斜地滑向一边，像一道红色的泪痕。
我伸手想抚平它，指尖却触到一片刺骨的冰凉。冰箱制冷的声音像某种昆虫在鸣叫。
新一周的晨会上，张总宣布小灰毛的十五万订单时，所有人都鼓掌。小灰毛站起来鞠躬，
像领奥斯卡奖。我数着投影幕布上自己的名字——还在倒数第三，业绩栏是空的。
"公司决定实行末位淘汰制。"张总微笑，"连续两月垫底，自动解除合同。
"会议室空气凝固了。靠墙站着的几个新人脸色发白。
组长散会后塞给我一叠名片："这些都是难啃的骨头，啃下来提成加倍。
"最上面那张印着"星光养老院，副院长赵建军"。打电话过去时，
接线员直接说："赵院不见供应商。"中午在楼梯间啃面包时，遇见前台小妹偷偷抽烟。
"给你这个。"她递来张纸条，"赵院女儿在我闺蜜琴行学古筝，周三下午四点。
"纸条上写着琴行地址。我看着她："为什么帮我？
"她弹了下烟灰："小灰毛上个月骗我表姐买了假理财。"琴行落地窗很亮，
能看见二十几个孩子摇头晃脑地练琴。赵院女儿坐在第三排，扎羊角辫，弹得最认真。
我等了半小时才见赵院现身。他穿着旧夹克，完全不像副院长，倒像修水电的。"赵院您好，
我是......""知道。"他打断我，"上周打电话到我们院办七次。
手心出汗："关于那个智能监护系统......""养老院最不需要的就是冷冰冰的机器。
"他低头看手机，"老人们要的是人，是陪伴。"羊角辫小姑娘突然跑出来："爸爸！
老师说我可以考三级了！"赵院脸上终于有笑意，摸摸女儿的头："真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