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人未归》

暮色漫过京城的青石板，小燕子将和离书叠得方方正正，塞进袖口。

曾经能把皇宫搅得鸡飞狗跳的姑娘，此刻连脚步都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怕惊扰了自己那些关于“永琪皇宫”的旧梦，也怕惊扰了眼前这陌生的、没有嬉笑打闹的街巷。

她顺着墙根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纸角，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爽朗的笑。

抬眼望去，只见青衫男子正侧耳听同伴说话，眉目间是江湖游历的舒展；旁边穿劲装的汉子背着剑，眼神锐利却温和；还有个捧着糖糕的胖子，正跟穿素衣的女子拌嘴，语气里满是熟稔的亲昵。

那是楚天佑、赵羽、丁五味和白姗姗。

他们刚查完一桩小事，正打算找家客栈落脚，没留意到墙根下那个眼神落寞的姑娘。

风忽然转了向，卷着丁五味手里糖糕的甜香飘到小燕子鼻尖。

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这熟悉的甜意让她想起当年在会宾楼吃的桂花糕，眼眶猛地一热。

也就在这时，楚天佑像是察觉到什么，侧过头来。

西目相对的瞬间，小燕子慌忙低下头，攥紧了袖口的和离书，脚步也快了几分。

楚天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姑娘身上似乎藏着很重的心事，但萍水相逢，他也不便多问，只轻轻收回目光，继续跟赵羽说着话。

不过片刻，小燕子的背影就消失在巷口的暮色里，像一粒被风吹走的尘埃。

楚天佑一行也拐进了另一条街道，糖糕的甜香、拌嘴的笑声渐渐淡去。

没有人知道，这场短暂的陌路相逢，曾在小燕子心里漾起过一圈微小的涟漪——原来这皇宫之外，真的有人过着这样自在的日子；也没有人知道，楚天佑后来偶尔会想起，那个暮色里低头快走的姑娘，不知最终寻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处”没有。

暮色里的风还带着糖糕的甜，可丁五味突然皱紧了眉头，那股子方才讨价还价的活络劲儿瞬间敛去。

他盯着小燕子的背影，手指不自觉捻了捻，忽然迈开步子上前，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拽住了小燕子的手腕。

“哎你——”小燕子惊得回头，手腕被他攥得发紧，正要挣开，就听见丁五味沉声道：“姑娘，你这脉象虚浮，气血亏得厉害，分明是掉过两个孩子的模样。”

这话像一道惊雷，在小燕子耳边炸开。

她猛地睁大眼睛，瞳孔里满是慌乱，方才还强压着的情绪瞬间破了防，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你胡说八道！

我根本没有……”话没说完，她的声音就弱了下去。

心里那道不敢触碰的伤疤，被丁五味这一句话狠狠揭开——第一个孩子，是那年帮令妃娘娘晒书，踩着梯子去够高处的典籍时，脚下一滑摔在石阶上没的。

那时她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只要好好养身体，总能再怀上；可第二个孩子，却是被她满心依赖的丈夫永琪，当着知画的面，失手用花瓶砸中小腹后没的。

那天的血染红了裙摆，也染红了她对永琪最后一点念想。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这皇宫再也不是她的家。

五福晋的身份是枷锁，还珠格格的封号是笑话，连她己故的爹娘——浙江巡抚方之航与杜雪吟，都死在皇阿玛亲口下的“杀无赦”里。

她至今记得，爹被斩首示众时，百姓的议论声；记得娘在火场里自刎时，那最后一眼望向皇宫的决绝。

这些事，她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连紫薇都只知道她失了孩子，却不知她心底对皇家那彻骨的寒意。

可现在，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仅凭一把脉就道破了她最深的秘密。

楚天佑和赵羽、白姗姗都愣住了。

楚天佑上前一步，想劝丁五味语气温和些，却见小燕子猛地抽回手，双手死死捂住脸。

她从来都不是个会哭的人，当年被误解、被囚禁，哪怕受了再多委屈，都能咬着牙挺过去，可此刻在三个外人面前，那些积压了太久的委屈、痛苦、绝望，却像决了堤的洪水，顺着指缝往外涌。

她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着嘴唇，肩膀不住地颤抖。

桃花般的脸颊被捂得发白，只有眼角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浸湿了衣袖。

“姑娘，我不是有意冒犯……”丁五味见她这样，也有些慌了，语气软了下来，“只是你这身子若再不调理，日后怕是……别说了！”

小燕子猛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哭腔，再也没了半分镇定。

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在这些陌生人面前彻底崩溃，于是捂着脸，转身就往巷口跑。

裙摆扫过地上的落叶，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像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楚天佑看着她仓皇跑远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

赵羽低声道：“王爷，这姑娘身世怕是不简单。”

白姗姗也叹了口气：“她心里藏了太多苦了。”

丁五味摸着下巴，望着小燕子消失的方向，喃喃道：“可惜了，她这身子要是遇上好药材，或许还能调理回来……就是这心结，怕是比身子还难医啊。”

暮色渐浓，巷子里只剩下他们西人，还有空气中残留的、小燕子没忍住落下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哭腔。

楚天佑抬头望了望渐暗的天色，轻声道：“走吧，或许日后，还能再遇上。”

只是他心里清楚，像这样带着满身伤痕的人，一旦跑远了，或许就再也寻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