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幽谷初逢山谷幽深,林木葱郁,初夏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
在铺满腐叶和青苔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山峦叠翠,近处鸟鸣清脆,
本该是静谧祥和的景象,却被湖面突然荡开的剧烈涟漪打破。“哗啦——”一声,
白襄从冰冷的湖水中挣扎着浮出水面,湿透的衣裙如同沉重的枷锁,紧贴着她纤细的身躯,
勾勒出窈窕却狼狈的曲线。刺骨的寒意瞬间侵入四肢百骸,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剧烈地咳嗽着,呛出好几口冰冷的湖水,喉咙和鼻腔里火辣辣地疼。
她艰难地划动几乎冻僵的手臂,向着不远处的岸边游去。每一下动作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刚才从陡峭的山顶坠落的那一刻,失重感攫获了她,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要不是跳崖之前她听到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她是万万不敢往下跳的,所幸有树枝替她缓冲,
不然她必死无疑。崖下竟有如此一片深不见底的澄碧湖泊接住了她,
冰冷的湖水反而刺激得她意识格外清醒。好不容易爬上岸边浅滩的碎石上,
她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阳光照在身上,
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谢思菱,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了。
”她望着头顶一方被峭壁和树冠切割开的蓝天,低声自语,
声音还带着落水后的沙哑和劫后余生的颤抖。脑海中闪过那张与自己有着七分相似,
却更为柔美温婉的脸庞。半个时辰前,白襄与真正的谢思菱互换了身份,
善易容的乐瑶用药水给她们俩分别做了一些修饰,让熟悉的人都无法分辨两人的容貌。
真正的谢思菱泪眼婆娑,紧握着侍卫萧蔚的手,向她叩谢救命之恩。"白姑娘大恩,
思菱没齿难忘。"谢思菱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她的脸上已快速被易容成普通村妇模样,
那双含泪的杏眼里满是感激与不安。白襄轻轻摇头,
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药瓶递给谢思菱:"快走吧,趁人还没追来,让乐瑶护送你们一段路。
这药能助你们隐匿行踪三日,记住,从此你是南越商人之女,我是安南伯府的谢思菱。
"白襄望着那对有情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怅惘。这世上终有人能得偿所愿,
与心爱之人相守,而她生为南越公主与,注定肩负责任。王弟白祁还在东凌为质,
南越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她需要一个身份去东凌的国都盛京,她别无选择。而她自己,
则穿上谢思菱那身料子精致却已破损染血的衣裙,故意将杀手引向悬崖方向。混战中,
她假意失足,跌下悬崖,造成了“谢小姐”坠崖身亡的假象,彻底断了追兵的后路。
冰冷的湖水似乎还浸透着那一刻的惊心动魄和毅然决然。白襄蜷缩在岸边,
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却不得不强打精神支撑起虚软的身体,警惕地观察四周。
这里是东凌国的地界,是靠近盛京的苍茫山。作为南越公主,她的身份若被发现,
必将引来杀身之祸,不仅救不了王弟,自身都难保。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
稍稍驱散了些许寒意。她正想拧干衣裙上的水,找个隐蔽之处暂避,忽然,
远处隐隐传来兵刃相交的铿锵之声,以及男子的怒喝。有打斗!白襄心中一凛,
立刻警觉地躲到一块巨大的山石之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视线。
只见不远处林间的空地上,几名黑衣蒙面人正围攻一个青年男子。那男子身着墨色暗纹锦袍,
身形挺拔,手持长剑,身手极为不凡,剑光闪烁间带着凌厉的杀气。但显然他已受了伤,
左肩处的衣物颜色深暗,行动间略显迟滞,面对五六名高手的围攻,渐落下风。“孟大人,
何必负隅顽抗?交出西北边防图,或可留你全尸!”其中一个为首的黑衣人狞笑着喝道,
攻势越发狠辣。孟大人?白襄眉头微皱,仔细观察,青年的袍角绣着银线暗纹,
衣料的华贵——那是东凌国上等云锦,寻常官员也未必能穿得起,况且,
能派出如此精兵来刺杀,他必定是东凌的高官。那被围困的青年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面容俊朗非凡,即使身处如此险境,眉宇间也不见丝毫慌乱,一招一式依然稳健狠厉,
透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冷冽气势。他且战且退,不知不觉间已靠近湖边。“想要边防图?
怕是你们没这个本事!”孟严回冷笑一声,声音因打斗而微喘,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突然虚晃一招,逼退正面之敌,随即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波光粼粼的湖中。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他会出此下策,愣了一瞬,随即纷纷跟着跳下湖去,试图在水中将其擒获。
白襄藏在石后,看得分明。孟严回入水后竟如游鱼般灵活,迅速向湖心深处潜去。
那些黑衣人水性显然远不如他,在水中动作笨拙了许多。白襄看在眼里,心中快速盘算。
若此人真是东凌国的高官,救下他,或许能借此机会接近东凌权力核心,
为自己将来救王弟铺路。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眼下绝处逢生的一线机遇。不再犹豫,
她悄悄潜入水中,冰冷再次包裹而来,但她顾不得许多,灵活地摆动身体,
无声无息地向孟严回的方向游去。此时孟严回已被两名水性稍好的黑衣人缠住,
在水中激烈搏斗。湖水阻碍了动作,鲜红的血丝从他肩部的伤口不断弥漫开来,
染红了一小片湖水。他虽勇猛,但受伤加之缺氧,处境危急。白襄悄无声息地靠近,
看准时机,从湿透的衣袖中摸出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这是她防身所用,
淬有能令人短暂麻痹的药物。她指尖微弹,
银针精准地射入一名正欲从背后袭击孟严回的黑衣人的颈侧。那人身体猛地一僵,
眼神瞬间涣散,一声未吭便向下沉去。另一名黑衣人见状大惊,动作一滞。
孟严回是何等人物,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反手扣住对方手腕,猛地一拧,
同时另一只手在水中扼住其咽喉,用力将他的头压向水下。那黑衣人挣扎片刻,便不再动弹。
迅速解决掉两名追兵,白襄游到孟严回身边。他伤势不轻,左肩一道剑伤深可见骨,
鲜血仍在不断涌出,脸色因失血和缺氧而苍白,呼吸急促。他在水中保持浮沉已颇为吃力。
“跟我来。”白襄简洁地说道,伸手搀扶住他未受伤的右臂,
引导着他向湖泊另一侧更为偏僻的岸边游去。孟严回在水中转过头,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湖水浸湿了他的头发,几缕黑发贴在额角,更衬得他眉眼深邃。他的目光锐利如鹰,
带着审视和疑问,但在接触到白襄清澈镇定、不含恶意的眼神时,他似乎迅速做出了判断,
放弃了抵抗,配合着她的指引,节省体力。两人终于艰难地上了岸,
躲进一处被藤蔓遮掩的隐蔽山洞。洞内干燥,透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多谢姑娘相救。
”孟严回靠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喘息,声音因伤痛和疲惫而异常沙哑。他试图坐直身体,
保持仪态,但伤口的疼痛让他眉头紧锁。“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为何会在此荒山野岭?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白襄身上,带着探究。眼前的女子虽然浑身湿透,发髻散乱,略显狼狈,
但仪态举止间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与贵气,绝非寻常山野村姑。
“我...”白襄迟疑了一瞬,迅速镇定下来。从现在起,她必须彻底进入角色。
“我叫谢思菱。”既然已经互换身份,这便是她的新名字。
孟严回眼中闪过明显的诧异:“安南伯府谢家的千金?”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审视,
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更多证据。安南伯府的千金小姐,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种地方?
还恰好救了他?白襄没想到这一救救到了熟人,她努力维持着镇定,点了点头,
同时撕下自己裙摆内侧较为干净的一条布料,走上前去为他检查伤口:“孟大人认得我?
”她故意反问,试图掌握一丝主动。“有所耳闻。”孟严回的回答十分简短,
目光却未从她脸上移开,那深邃的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白襄心下紧张,
生怕被他看出任何破绽。她强迫自己专注于他肩上的伤口,
手法熟练利落地用布条为他按压止血,然后进行包扎。伤口很深,需要尽快得到更好的处理。
“谢姑娘精通医术?”孟严回问道,声音因疼痛而愈发低沉沙哑。
她处理伤口的手法太过老道精准,绝非“略通”二字可以形容。“家中祖母体弱,久病成医,
略知一二罢了。”白襄垂下眼帘,掩饰住内心的波动,
给出一个早已想好的、合情合理的解释。作为南越圣女,她每月都会为百姓义诊,
医术自然精湛,但此刻绝不能显露太多,引人怀疑。包扎完毕,她抬起头,
不经意间正好对上孟严回深邃的目光。那双眼睛如黑夜中的寒星,明亮而锐利,
仿佛能看透人心。白襄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忙移开视线,退开一步。“这个山洞很隐蔽,
我们可以暂时在此处避一避。”她起身走到洞口,借着藤蔓的缝隙小心地向外观察,
转移话题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谢姑娘为何会独自在这荒山野岭?
”孟严回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问题依旧直接而关键。白襄背对着他,深吸一口气,
用谢思菱那般轻柔却带着一丝哀婉的语气低声道:“家中姨娘不容我,派人追杀至此。
”谢思菱说过,自己母亲早逝,后院由赵姨娘掌管,赵姨娘不满她能嫁给长公主之子孟严回,
谢思菱猜测,是赵姨娘派人追杀她。她简单将“自己”被赵姨娘派人追杀,不得已逃入山林,
失足落水的经历说了一遍,隐去了遇到谢思菱、萧蔚和互换身份的关键部分。
孟严回沉默了片刻,洞内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然后他开口道:“既然如此,
谢姑娘可愿与孟某同行?待回到京城,我必护你周全,并查明此事,还你一个公道。
”他的声音诚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多谢孟公子好意。”她微微颔首,
礼数周到却透着疏离。突又想到说,“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在下姓孟名严回。
”白襄内心波动,却面上不改,这人竟是东凌国长公主之子,兵部侍郎孟严回?
那个与她……不,是与真正的谢思菱有婚约却从未谋面的男子?“孟公子,当务之急,
我们还是要先想办法走出这片山谷,确保安全。”2 相携出谷夜幕降临,山洞内寒气逼人。
孟严回因失血而浑身发冷,白襄不得不生起一小堆火。火焰跳跃间,
她注意到孟严回腰间佩着一枚白玉环佩,上刻精致云纹,
中间一个"孟"字——正是东凌长公主府的标志。"冷吗?"见他唇色发白,白襄轻声问。
孟严回勉强一笑:"无妨。倒是谢姑娘衣衫单薄,莫要着凉。"他话虽如此,
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轻颤。白襄犹豫片刻,终是挪近些,将外衣分一半盖在他身上。"失礼了。
"她低声道。孟严回一怔,随即温和一笑:"多谢。"二人并肩而坐,一时无言。
洞外风声簌簌,洞内火光摇曳,在彼此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
"谢姑娘似乎不怕这些场面。"孟严回忽然开口,"寻常闺秀见到厮杀流血,
早该惊慌失措了。"白襄心下一紧,面上却平静:"家道中落,见的世态炎凉多了,
自然比寻常闺秀镇定些。"孟严回注视着她,目光深邃:"我倒觉得,
谢姑娘不像寻常世家女子。方才你出手相救,手法精准利落,似是习以为常。"白襄垂眸,
心知此人观察入微,不好糊弄:"孟大人过奖了。不过是母亲在世时教过些防身之术,
危急关头不得已而为之。""原是如此。"孟严回语气平和,眼中却仍有疑虑。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白襄先醒,见孟严回还在沉睡,额上却渗出冷汗。她伸手探他额头,果然发热了。
"孟大人?"她轻声唤道。孟严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眼神涣散:"母亲...我没事..."白襄心知这是伤口感染引起发热,若不及时处理,
恐有性命之忧。她取出随身携带的药囊,幸好里面的药材用油纸包着,未曾浸湿。
她煎好药时,孟严回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别走..."白襄一愣,
见他眼神迷离,显是神志不清。他的手心滚烫,紧紧箍着她的手腕,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我不走。"她柔声道,轻轻挣脱他的手,将药汁喂到他唇边。孟严回勉强咽下药汁,
又昏睡过去。白襄守在一旁,不时为他擦拭额上冷汗。日光从洞口照入,
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阴影。这一刻,
他褪去了昨日厮杀时的凌厉,显得格外安静脆弱。白襄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轻轻拂开他额前的一缕黑发。午后,孟严回的高热终于退去。他醒来时,
见白襄正靠在洞壁小憩,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是一夜未眠。他静静注视着她熟睡的侧脸,
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
这个女子与他听闻的谢家小姐似乎颇为不同——勇敢、冷静、医术精湛,
且在危难中对他悉心照料。白襄醒来时,正对上孟严回凝视的目光。她微微一怔,
忙坐直身子:"孟大人醒了?感觉可好些?""多谢姑娘照料,已无大碍。"孟严回微笑,
"你又救了我一回。""孟大人客气了。"白襄移开视线,"既然你好些了,
我们该想办法离开这里。"孟严回点头:"我知道出谷的路。只是伤势未愈,
恐怕要劳烦谢姑娘搀扶一程。""应该的。"白襄起身,伸手扶他。二人相依走出山洞。
阳光明媚,山谷中鸟语花香,与昨日的惊险厮杀恍如隔世。"沿着这条溪流向下走,
约莫半日就能到达京郊。"孟严回指着前方说道。路途崎岖,孟严回因伤行走不便,
大半重量都倚在白襄身上。她虽习武,毕竟身量纤细,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歇歇吧。
"孟严回察觉她的疲惫,提议道。二人在溪边石上坐下。孟严回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
里面是几块压扁的糕点:"抱歉,只有这些了。"白襄确实饿了,接过糕点小口吃起来。
孟严回看着她,忽然道:"谢姑娘与我想象中很不一样。
"白襄动作一顿:"孟大人想象中我该是什么样子?
"孟严回轻笑:"听闻安南伯府的大小姐温柔怯懦,谨小慎微。但眼前的你,勇敢果决,
临危不乱。"白襄心下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外界传闻皆是一面之词,我养在深闺,
外人又如何知晓我的全部呢。再者,深宅之内,我若一味怯懦畏缩,只怕早已被生吞活剥。
”她想起自己的颠沛流离,从南越到东凌,如今又冒充他人身份,前途未卜,
一时竟有些眼眶发热。晌午后,他们终于遇到了前来搜寻孟严回的部下。
原来孟严回此次出行是为巡查边境防务,遭遇伏击后与护卫失散,部下正焦急寻找。
见到侍郎大人无恙,还带回了一位貌美如花却衣衫略显狼狈的“谢小姐”,
众侍卫又是惊喜又是好奇,但训练有素的他们并未多问,
立刻恭敬地将二人护送前往最近的城镇安顿。稍作休整,更换了干净衣物后,
孟严回果然守信,亲自安排了马车和护卫,护送白襄回京前往安南伯府。临行前,
孟严回拿出了一物,"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严回没齿难忘。这枚玉佩赠予姑娘,若有难处,
可派人持此物到公主府寻我。"白襄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上刻精致云纹,
中间一个"孟"字。她抬头看向孟严回,他目光温和,与那日在山洞中的凌厉判若两人。
3 安南伯府马车辚辚行驶在盛京的青石板街道上。白襄透过车窗纱帘,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座异国的都城。街道宽阔,商铺林立,人流如织,
市井喧嚣中透着一股盛世气象,与南越王城的精致婉约颇为不同。她心中感慨,
王弟白祁就是在这座繁华而陌生的城市里,做了多年寄人篱下的质子。安南伯府位于城西,
当马车在那扇略显陈旧的黑漆大门前停下时,白襄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安南伯府,
陌生而熟悉的地方,她没告诉谢思菱,其实,自己应该喊她一声表姐。白襄的母亲,
正是安南将军的嫡女谢颜筝。谢颜筝曾是名动京城的贵女,与长公主共称京城双姝,
她不喜女儿家的针线刺绣,从小随父亲征战沙场,战功赫赫,造就了她英勇果敢的性子。
十八年前,谢颜筝救了受伤的白穆问,也就是白襄的父亲,彼时他还是南越王子,
因夺嫡而被王弟追杀。在养伤过程中,两人产生感情,后在边境举办了简单的婚礼,
生下了白襄。本以为迎来了美满的生活,但白穆问窃取了军情,导致东凌国战败割地,
谢颜筝知晓真相后伤心欲绝、羞愧难当,用血字写下陈情书后,毅然决然从城楼一跃而下。
安南将军被革职,加上爱女殒命,他一夜白头,若不是长公主力保,恐落得满门抄斩,
现下空留了伯爵府的名头。一踏入安南伯府,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府邸占地颇大,亭台楼阁俱全,但处处透着一种年久失修的陈旧感,廊柱的油漆有些剥落,
园中的花草也疏于打理,显得有些萧条。来往的仆从们个个低眉顺眼,脚步匆匆,不敢多言,
气氛凝重。“菱姐儿,你可算回来了!”一个身着绛紫色锦缎裙袄,头戴金簪,
打扮得颇为富丽的中年妇人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虚伪的关切,
一把拉住白襄的手,声音夸张,“这几日你跑到哪里去了?可把家里人急坏了!
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叫我怎么跟你祖父交代啊!”妇人长相美艳,腰肢曼妙,
白襄知道这就是那面甜心苦、手段狠辣的赵姨娘。她并不想在府中生事,只垂下眼帘,
模仿着谢思菱那温顺怯懦的语气,低声回答道:“劳姨娘挂心了。那日去寺里上香,
归途不幸遇到歹人,车夫和丫鬟都…我慌不择路,不慎跌落山谷,
幸得路过的兵部孟大人相救,才侥幸捡回一条命。”她刻意略去了具体地点和细节,
以免言多必失。赵姨娘眼中飞快地闪过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却很快用更夸张的关切掩饰过去:“孟大人?可是那位与菱姐儿有婚约的孟大人?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喜。白襄轻轻点头,一副心有余悸、不愿多谈的模样。“哎呀!
这真是…这真是天大的缘分啊!”赵姨娘顿时喜形于色,仿佛忘了刚才的“担忧”,
眼珠转动间已然算计开来,“快,快别在这儿站着了!快去见见你祖父,
他老人家这几日担心你得紧,茶饭不思的!”白襄被引着穿过几重院落,
来到一处更为安静的正堂。
只见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者独自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眼神浑浊,
目光有些涣散,一双布满褶皱的手搁在扶手上,微微颤抖着。这就是她的外公,
曾经的安南将军谢擎苍。当年他是如此的英姿飒爽,驰骋沙场,勇冠三军,是一代名将。
可如今,岁月和悲痛早已将当年的英雄折磨得只剩下一具疲惫不堪的空壳。
“菱儿…是你回来了吗?”老者听到脚步声,努力地抬起头,声音苍老而含糊,
颤抖着伸出手。白襄心中莫名一酸,快步上前,屈膝跪在老人面前,
握住那只布满厚茧、冰冷无力的大手,仰起脸柔声道:“祖父,是我,菱儿回来了,
让您担心了。”谢擎苍浑浊的眼睛努力聚焦,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
看着看着,老人眼神逐渐悠远:“像…太像了…你的这双眼睛,清澈明亮,
像极了你姑姑颜筝…颜筝女儿若还在的话,
也该跟你一样亭亭玉立了…”原来外公至今仍深深地惦念着他的女儿。一股热流涌上眼眶,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外公,我是颜筝的女儿”,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她。不能!
至少现在绝对不能!赵姨娘在一旁假意用帕子擦拭眼角,
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挑拨:“公公莫要伤心,菱姐儿平安回来是天大的喜事。
说起来,这次真是因祸得福,竟得了孟大人的相助。这岂不是天定的缘分?
看来咱们谢家与孟家的那门亲事…”“住口!”谢擎苍突然厉声喝道,打断了赵姨娘的话。
老人因激动而浑身发抖,剧烈地咳嗽起来,
“当年孟家…孟家与颜筝有约在先…若非颜筝的女儿…若非她…”老人脸色涨红,
“长公主…是看在当年的情分上愿意让菱儿嫁过去,你…你非要思玥那丫头,
我说过…我会给思玥相一门好亲事的。”白襄连忙起身,轻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
赵姨娘嘴唇紧咬,手指搅动着手帕,又像是想通了许多,盈盈一笑,“公公说的极是。
”好不容易安抚好祖父,
白襄被赵姨娘“殷勤”地送回“自己”的闺房——一处位于府邸西侧,颇为僻静的小院,
名为“静心苑”。房间布置得倒是清雅,但明显能看出并非受宠小姐的规格。
赵姨娘吩咐一个小丫鬟好生伺候,却暗中使眼色让两个身材粗壮的婆子守在院门外。
白襄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只装作疲惫不堪的样子,表示要休息,
唤作含巧的丫鬟赶忙出去了。夜深人静,月华如水银般泻入窗棂。一道黑影如同灵猫般,
悄无声息地潜入房间,落地无声。“公主!”来人正是乐瑶,她脸上带着真切的担忧,
“您可安好?这几日属下担心坏了。”“我没事,一切顺利。”白襄示意她轻声,
拉着她在床沿坐下,“你呢?可都安顿好了?谢小姐和萧蔚是否安全?”乐瑶点头,
压低声音:“公主放心,我在城南租下了一处僻静小院,离伯府不远不近,便于联系。
谢小姐和萧侍卫都已安顿下来,萧侍卫的伤也无大碍了,他们已南下了。”白襄微微点头,
自己用谢思菱的身份回来了,他们就安全了。“公主,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何时能救出王子殿下?”乐瑶低声问道,眼中闪烁着焦急的光芒。她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是救出被软禁在东凌皇宫的南越王子白祁。白祁是南越王白穆问登基后与新后所出,
新后早逝,白祁自小就跟在白襄身后,两人情谊深厚,她不可能不管,
况且南越现在需要一个主持大局的人。白襄抿了口茶,目光坚定:“很快。
但我需要先在这里站稳脚跟,取得信任,尤其是…那位孟大人的信任。他是关键。
”提到孟严回,她的心绪微微复杂。乐瑶担忧道:“可是公主,那孟严回看起来精明得很,
您在他身边,岂不是如履薄冰?”“正因为他不简单,所以他的信任才更有价值。
”白襄望向窗外那轮冰冷的明月,“王叔现在继承皇位,他昏庸无道,
必会让南越子民处于水火之中,他还派刺客对我们赶尽杀绝,为了祁儿,为了南越,
再难的路,我也得走下去。”次日一早,白襄用过早膳,唤来了含巧,她谎称脑部受伤,
对一些记忆比较模糊,问了她一些问题,从含巧口中,她了解到,
伯府如今由谢思菱的大伯谢建忠掌家。东凌帝下令谢家不得袭爵,也不得任要职,
谢建忠只得任职一个小官职,郁郁不得志,对家中大小事甩手不管。赵姨娘是谢建忠的侧室,
却因正室早逝而掌管内宅。她知道谢府与长公主府有亲事后,
一心想要自己的女儿谢思玥嫁给孟严回,因此把谢思菱视为眼中钉。而谢擎苍,
安南伯府的老太爷,白襄的外公,早已如风中之烛,长期卧床不起。白襄正细细思索,
院外传来了一阵清脆又带着几分骄纵的笑语声。不必猜,定是赵姨娘的宝贝女儿,
谢思菱的庶妹,谢思玥来了。这位年方十六的少女穿着一身鲜艳的桃红衣裙,头戴珠翠,
容貌娇艳明媚,但眉眼间却带着一股被宠坏的傲气和刻薄。她也不等丫鬟通报,
便自顾自地掀帘进来,上下打量着白襄,
语带讥讽:“听说姐姐前几日与孟大人在山野之间独处了三日?啧啧,真是好手段呢!
平日里装得一副清高模样,没想到上赶着攀高枝?”白襄斟了一杯茶,
闻言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道:“妹妹今日过来,就是来说这些没凭没据的闲话的?
若是如此,还请回吧,我没兴趣听。”谢思玥见她如此平静,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顿时有些气恼,声音拔得更高:“少在这里装清高!谁不知道孟家乃东凌顶级门阀,
孟大人年纪轻轻已是兵部重臣,深得圣心,更是长公主的独子!这等婚事,原本就该是我的!
若不是你占着那个虚名…”“妹妹慎言。”白襄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
直视着谢思玥,“婚事乃是长辈所定,岂是你我可以随意议论置喙的?再说,
”她语气微微一顿,放下书卷,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赵姨娘派人追杀我一事,若是哪天不小心传到了孟大人耳中,不知孟大人和长公主殿下,
会作何想?”谢思玥脸色骤然一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道:“你!你胡说什么!
谁…谁追杀你了!你自己不小心遇到歹人,休要血口喷人!”“我是否血口喷人,
妹妹和赵姨娘心里自然清楚。”白襄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语气重新变得平淡,
“我劝妹妹和赵姨娘日后还是安分些。否则,
若是孟大人知道他的‘救命恩人’在家中时常受些莫名其妙的欺辱,以他那般重情义的性子,
恐怕不会轻易罢休吧?到时若是深究起来,查出点什么,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谢思玥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指着白襄“你”了半天,却终究不敢再放什么狠话。
她显然被白襄话中的威胁吓住了,尤其是牵扯到孟严回。最后只能愤愤地一跺脚,
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带着丫鬟灰溜溜地走了。白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轻轻叹息一声。她本不愿卷入这些后宅妇人的无聊争斗,但为了自保,为了不引起怀疑,
她不得不竖起尖刺,武装自己。南苑内,赵姨娘听着含巧的禀报,摇着手里的团扇,
若有所思:“这可就有意思了。”4 公主府在安南伯府,白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静心苑,
或是去祖父谢擎苍处尽孝,陪他说说话。老人精神时好时坏,但每次看到“菱儿”,
眼神总会清明许多,时常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讲些她母亲颜筝幼年的趣事,
这让白襄既心酸又感到一丝温暖。这日清晨,静心苑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动静。
守门的婆子语气恭敬甚至带着谄媚地引着一行人进来。
为首的是位衣着体面、气度沉稳的中年管家,身后跟着几名小厮和丫鬟。“谢小姐安好。
”管家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奴才奉长公主殿下之命,特来请谢小姐过府一叙。
”白襄心中微微一紧。长公主?孟严回的母亲?她立刻联想到那日孟严回留下的玉佩和承诺。
想必是他回府后向母亲提起了“谢思菱”精通医术之事。赵姨娘闻讯赶来,
脸上堆满了惊喜交集的笑容,连连道:“长公主殿下召见,是菱姐儿天大的福气!
”她忙不迭地指挥丫鬟给白襄梳妆,又暗暗让丫鬟传话给谢思玥,想让她一同前往。
白襄心中忐忑不安。据她所知,这位东凌的长公主殿下与她母亲谢颜筝曾是闺中密友,
感情甚笃。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才有了后来口头约定的儿女亲家。长公主会不会认出她?
毕竟她的容貌更像母亲而非父亲。但机会难得,若能获得长公主的青睐和信任,
借助长公主府的影响力,对她日后救弟的计划无疑是一大助益。这是一步险棋,
却也是不得不走的棋。她挑选了一套素雅而不失身份的湖蓝色衣裙,略施粉黛,
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既符合她刚刚受惊归来的处境,也显得端庄温婉。
谢思玥想要一同前往,却被公主府的管家推拒,留两人在府内愤恨不平。
公主府位于京城东侧,紧邻皇城,朱漆大门、鎏金门钉、汉白玉台阶,
无不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气派。然而府内却并非一味追求富丽堂皇,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置得错落有致,透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雅致和沉淀。
白襄被引着穿过重重回廊,来到一处更为幽静的院落。内室中,
一位身着绛紫色宫装常服的华贵妇人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以手支额,眉宇微蹙,
面带倦容,但即便如此,仍可见其年轻时的绝代风华和通身的雍容气度。
这便是东凌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孟严回的母亲,永宁长公主。“臣女谢思菱,
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金安。”白襄依着这几日恶补的东凌礼仪,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垂首敛目,姿态放得极低。长公主并未立刻让她起身,目光如同实质般在她身上打量了片刻,
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病中的慵懒,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抬起头来,
让本宫瞧瞧。”白襄依言抬头,目光恭敬地垂落在地毯上,坦然接受着审视。
她能感觉到长公主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她的皮囊,看清内里。良久,
长公主才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怀念,
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像…真像颜筝年轻的时候…”随即,她的语气陡然转冷,
“本宫原是订的颜筝的女儿,若不是谢老爷子,你也没那个本事进公主府。
”白襄假装吓得一瑟缩,埋下头诺诺的说道:“回殿下的话,能入公主府与大人结为连理,
臣女只觉三生有幸,往后自会谨守妇道,将长辈起居照料妥当,把夫君饮食冷暖放在心上,
做大人安稳的后盾。长公主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十分满意,
喃喃的说了一句:“模样像,脾气不像。”说完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让她无暇再多问,
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白襄见状,
适时地轻声开口:“殿下可是凤体不适?臣女略通岐黄之术,或可为殿下分忧。
”长公主勉强睁开眼,看了她一下,因痛苦而语气不耐:“御医们都束手无策,
你能有何办法?” “殿下可否容臣女一试?或许另辟蹊径,能有所缓解。”白襄语气诚恳,
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长公主将信将疑,但实在被头痛折磨得厉害,便摆了摆手,
示意她上前。白襄净手后,上前小心翼翼地为长公主诊脉,
又仔细询问了症状发作的规律、疼痛的具体位置和感觉。“殿下是否每逢阴雨天或劳累后,
头痛便会加剧?且疼痛多集中于左侧,连及目眶,甚至左眼视力近年来也有所下降?
”白襄沉吟片刻后问道。长公主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惊讶:“正是!
太医院那帮老家伙只会说‘肝阳上亢’、‘气血不足’,开些不痛不痒的方子,
却没一个能说得如此具体!”“依臣女浅见,殿下此症,并非单纯内因所致。
”白襄谨慎地说道,“似是年轻时头部曾受过创伤,当时瘀血未完全消散,滞留经络,
日久压迫,故遇天气变化或情志不遂时便发作剧烈。且瘀阻之处临近目系,故影响了视力。
”长公主彻底收起了轻视之心,目光变得认真起来:“你竟能看出这个?
本宫年少时的确曾意外坠马,伤过头部。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医治?”“可用针灸之法,
疏通经络,化瘀止痛。再配合汤药内服,徐徐图之。若调理得当,三个月内,
发作频率和疼痛程度当可大为减轻。”白襄从容答道,语气中充满自信。这并非虚言,
南越圣女的医术传承悠久,对于这类疑难杂症颇有独到之处。长公主将信将疑,但痛苦难忍,
加之白襄说得头头是道,便答应一试。白襄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
手法娴熟地为长公主选取头维、率谷、太阳、风池等穴位,运针轻缓而精准。不一会儿,
长公主便感觉原本紧绷欲裂的头部轻松了许多,疼痛明显缓解。她不由惊喜道:“果真有效,
头痛确有缓解!”这次的语气,少了之前的冰冷,多了几分真实的暖意。治疗结束后,
长公主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长公主又询问了白襄和孟严回遇到刺杀的事件,
白襄都一一回答。甚至留白襄在府中用午膳。恰在此时,门外传来通报声,
是孟严回下朝回府了。他踏入花厅,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母亲下首的白襄,
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随即上前向母亲请安。“回儿来了。”长公主心情颇好,
指了指白襄,“今日多亏了谢姑娘,我这顽固的头痛松快多了。”孟严回看向白襄,
眼中带着欣慰和赞赏的笑意:“母亲今日气色确实好多了。有劳谢姑娘了。”他的目光温和,
带着真诚的感激。“孟侍郎客气了,能为殿下分忧,是臣女的荣幸。
”白襄低头避开他过于明亮的目光,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这三日的山谷相处,
她已深切感受到孟严回的个人魅力,他不仅英俊倜傥,位高权重,更难得的是待人真诚,
重情重义,毫无寻常高门子弟的纨绔之气。长公主将儿子对白襄的维护和欣赏,
以及白襄那瞬间的羞涩躲闪都看在眼里,她忽然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
开口问道:“回儿,你觉得谢姑娘如何?”孟严回微微一愣,随即坦然道,
语气郑重:“谢姑娘聪慧勇敢,医术精湛,且心地善良,临危不乱,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他的赞美毫不掩饰,目光清澈坦诚。长公主点了点头,似下了决心,
对白襄道:“既然如此,不日本宫便派人正式去安南伯府提亲,
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我们孟家。”白襄心中一凛,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之快!
虽然这是她计划中想要接近的目标,但真到了这一刻,巨大的惶恐和愧疚瞬间淹没了她。
“殿下,这…这是否太过仓促?臣女…”她试图推辞,声音有些发颤。“怎么?
”长公主挑眉,语气微沉,“你不愿意?”她久居上位,一旦严肃起来,威势自成。
孟严回也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询问。白襄心乱如麻,指尖冰凉。
若此刻应下婚事,她便是在利用和欺骗孟家的感情,这份罪孽将更深重;若开口拒绝,
不仅前功尽弃,更会得罪长公主,失去这来之不易的庇护和机会,救弟之事将更加渺茫。
权衡再三,她压下心头的万般情绪,向长公主行了一礼,垂下眼帘,
用细若蚊蚋却清晰可闻的声音应道:“臣女…全凭长辈做主。”每一个字,
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孟严回闻言,紧抿的唇角微微扬起,
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愉悦光彩,如同阳光穿透云层。白襄偷偷瞥见他这般神情,
心中更是酸涩。此后,白襄便常常奉召往来于公主府为长公主治病。每次治疗结束后,
总会“偶遇”下朝回府或特意赶来的孟严回。
他总会找各种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与她相处片刻。
有时是带她参观公主府内他精心打理的花园,
介绍那些从各地寻来的奇花异草;有时是拿着一些兵士常见的伤病案例,
一本正经地请教她这位“神医”;甚至有一次,他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株极为稀少的药材,
请她帮忙鉴别。白襄不得不承认,自己渐渐被这个男子吸引。
他不同于南越贵族男子的温文尔雅、诗酒风流,而是如北地的阳光般,爽朗明亮,
处事稳重可靠却不失洒脱幽默。更难得的是,他身为顶级门阀的继承人,天子近臣,
却毫无纨绔子弟的骄奢之气,对待府中的仆从也尊重有加,体恤下属。一次午后,
刚为长公主施完针,天空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孟严回邀她在临湖的雨榭中品茶观雨。
雨水敲打着荷叶,发出清脆的声响,远处山色空蒙。二人对坐,茶香袅袅。
孟严回忽然问道:“谢姑娘似乎总是心事重重,眉间带着轻愁,可是在伯府中还有什么难处?
或是有什么烦心之事?”他的观察力敏锐得惊人。白襄手微微一颤,
青瓷茶盏中的水漾出几滴,落在石桌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她强自镇定道:“孟大人何出此言?我一切安好。”“直觉。”他凝视着她,目光深邃,
“那日在山谷中,你眼神坚定无畏,如同绝境中依然绽放的雪莲;如今在府中,衣食无忧,
却常见你独自一人时眉间轻锁,似有无限愁绪。可是伯府中还有人为难你?若是,
你尽可告诉我。”他的语气真诚而关切。这样的话,最是动人,也最是伤人。白襄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中翻涌的复杂情感,轻声道:“真的没有。多谢孟大人关怀,
只是…只是近来有些思及亡母,心中感伤罢了。”孟严回沉默了片刻,声音放缓,
变得更加温和:“原来如此。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家母若在天有灵,
也必定希望你能平安喜乐。”他顿了顿,极其认真地说道:“谢姑娘,你若信得过我,
任何时候有何难处,都可直言。我既答应护你周全,必不食言。”白襄心中暖流与刺痛交织,
她只能低低地“嗯”了一声,用喝茶掩饰情绪,不敢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而在此期间,
安南伯府中,赵姨娘和谢思玥得知长公主不仅对谢思菱青睐有加,竟已明确表态要促成婚事,
更是妒恨交加。谢思玥几次三番想来找茬,都被白襄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一次,
谢思玥故意在白襄给祖父熬的药里多加了一味性寒的药材,想让她落个伺候不周的罪名。
白襄敏锐地察觉药味有异,立刻不动声色地重新熬制,并故意在谢思玥前来探病时,
当着祖父和几位老仆的面,无意间提起:“方才熬药时,发现药材似乎被人动过,
加了一味紫苏叶,虽无毒,却与祖父如今的症候相冲,幸好发现得早。
也不知是哪个不懂药理的丫鬟不小心弄混了。”谢擎苍虽然老迈,却不糊涂,
闻言顿时沉下脸,深深看了眼神情慌张的谢思玥,从后厨丫鬟的口中得知谢思玥进过厨房,
谢思玥十指不沾阳春水,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到后厨。谢擎苍圆眼怒睁,谢思玥一看这架势,
扑通一声跪下,哭哭啼啼的说道:“祖父,孙女只是听说紫苏叶能调味,孙女只是怕药太苦,
真的没想到这么严重啊。”最后,谢擎苍罚谢思玥跪祠堂,
又下令以后静心苑的小厨房一应物品,均由白襄亲自看管,旁人不得插手。
谢思玥偷鸡不成蚀把米,气得牙痒痒,却再不敢在医药饮食上动手脚,
见识了谢思菱的厉害后,一时间也不敢再来明目张胆地造次。白襄在安南伯府的地位,
因着公主府的青睐和自身的聪慧,悄然发生着变化。但她深知,这一切都建立在流沙之上,
她与孟严回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情愫,更像是一杯掺杂着愧疚的鸩酒,明知饮下痛苦,
却不得不浅尝辄止。而远在质子府中的王弟,则是她心中永不熄灭的焦灼火焰,
催促着她在这条无法回头的路上,继续前行。5 宫宴赐婚暮春时节,御花园内百花争艳,
蝶舞蜂喧。皇后娘娘在宫中举办花宴,遍请京中适龄的贵女及青年才俊,其意不言自明。
以谢家的地位本无缘这样隆重的宴会,但因着与公主府的婚约,自然在受邀之列。
东凌国的皇宫朱墙高耸,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金光,
汉白玉栏杆雕刻着繁复的龙凤图案,身着甲胄的禁军肃立各处,气氛庄严肃穆,
又透着无形的压迫感。她的心情复杂难言。这里本可能是她母亲成长的地方,
若没有那场因爱生恨最终引发的边境摩擦… 然而世事没有如果,
她如今是以一个虚假的身份,踏入这片无比陌生的土地。宴设于澄瑞亭旁临水的敞轩之中,
丝竹悦耳,觥筹交错。白襄一身浅碧色绣缠枝莲纹的宫装,妆容清淡,
混在一众打扮得花枝招展、珠光宝气的贵女之中,反而显得格外清丽脱俗,
加之她与长公主的传闻早已在京中传开,
一入场便感受到无数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羡慕,
也有毫不掩饰的嫉妒,尤其是那些心中倾慕孟严回的贵女们,看她的眼神几乎能飞出刀子。
孟严回很快便出现在她身边,他今日穿着二品侍郎的绯色官服,腰束玉带,更衬得身姿挺拔,
英气逼人。他举止得体,既不过分亲密惹人闲话,却又明确无误地传递出对她的重视与维护,
引着她与各路权贵命妇相见,言辞周到,不卑不亢,
无形中为她挡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打探。“紧张吗?”趁着一曲终了,
众人欣赏水中锦鲤的间隙,他微微侧头,低声问她。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带着一丝清冽的酒香。白襄轻轻握了握袖中的手,低语:“有点。
”其实这样的宫宴对她来说实属无趣,在南越,父王对她宠爱有加,她可以随性而为,
她宁愿多钻研书籍,多救助伤病的百姓,也不愿周旋于权贵之间。“无妨,跟着我便好。
”他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笑容温润,似春风拂过冰面,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底的些许躁动。
就在这时,
侍尖细的唱喏声划破了热闹的气氛:“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众人立刻敛声屏息,
跪地迎驾。东凌帝年约四十,身着明黄色龙袍,面容威严,目光锐利如鹰,
扫视之下自带一股帝王威压。他简单勉励了在场青年才俊及贵女们几句,
目光便精准地落在了孟严回与他身旁的白襄身上。“孟爱卿,你身旁这位,
可就是安南伯谢擎苍的孙女,谢家姑娘?”皇帝的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
孟严回携白襄上前一步,恭敬回禀:“回陛下,正是。”皇帝的目光落在白襄身上,
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起身回话,抬起头来。”待白襄抬头,他仔细端详片刻,
叹道:“果真与谢颜筝十分相似。”这话像是在对身边皇后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皇后在一旁点头附和。皇帝随即话锋一转,
问道:“朕听闻,长公主多年来的头痛旧疾,是让你给治好了?”白襄垂首,
言辞谦恭谨慎:“臣女不敢居功,只是略尽绵力,是长公主殿下洪福齐天,凤体自安。
”皇帝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满意之色。他沉吟片刻,忽然朗声道:“孟爱卿年少有为,
乃国之栋梁,如今也已至适婚之龄。朕看你们二人站在一起,倒是珠联璧合,十分般配。
今日这百花宴正是良辰,朕便为你二人赐婚,成就一段佳话,如何?”此言一出,
全场先是寂静一瞬,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哗然之声!皇帝亲自赐婚,这是何等的荣耀与恩宠!
这意味着孟谢两家的婚事再无任何变数,且被抬到了御前的高度。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白襄身上,羡慕、嫉妒、探究…几乎要将她淹没。
孟严回显然也愣了一下,但他迅速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侧头看向白襄,眼神深邃,
带着清晰的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在征求她的意见,即便是在圣驾面前,
在这无法抗拒的皇权之下,他依然顾及着她的感受。白襄的心跳骤然失序,脑海中一片混乱。
赐婚!这意味着她将被彻底绑在东凌,绑在孟严回身边,日后若想脱身,更是难上加难。
但另一方面,有了这层御赐的婚约,她的身份将更加稳固,能接触到权力核心的机会也更多,
对拯救王弟的计划或许更为有利…电光火石间,利弊在她心中急速权衡。
感受到孟严回的目光,以及周遭无数双眼睛的注视,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说不的余地,
也不能有任何犹豫。她压下心头的万般波澜,迎着孟严回的目光,
极轻却肯定地微微点了点头。孟严回唇角扬起,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华,
他立刻携白襄一同跪下,声音清朗而坚定:“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一刻,
掌声、道贺声如潮水般涌来。白襄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听着耳边喧嚣的祝福,
心中却像是坠了一块寒冰,冷得发颤。6 深宫暗涌皇帝赐婚之后,白襄的身份水涨船高。
按照东凌皇室规矩,被赐婚的贵女需提前入宫学习宫廷礼仪,由宫中派出的教习嬷嬷教导,
为期一月。这无疑给了白襄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可以相对合理地在皇宫范围内活动,
并设法接触被软禁在质子府中的弟弟白祁的机会。安南伯府对此自然是欢天喜地,
赵姨娘纵然心中百般不甘,面上也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忙前忙后地为她准备入宫的一应物品。
长公主更是特意派了身边得力的老嬷嬷前来指点注意事项。在这期间,
乐瑶混入安南伯府当了婢女,白襄顺手点了她当贴身丫鬟,一同入宫,
两人住进了宫中安排的一处僻静宫苑。白日里,她认真跟着教习嬷嬷学习繁复的宫廷礼仪,
举止言行越发端庄得体,令人挑不出错处,连苛刻的嬷嬷都暗自点头。但她的心思,
却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通往质子府的机会。质子府位于皇宫西北角,守卫森严,
等闲人根本无法靠近。白襄利用学习礼仪间隙,借着熟悉宫廷环境的名义,
小心翼翼地进行着试探和观察。她发现每隔五日,会有专人往质子府送一次日常用度,
这是一个可能的突破口。她让乐瑶设法用重金买通了一个负责采办的小太监,
又经过几番周折,终于将一封密信成功送入了质子府。等待回音的日子焦灼而漫长。
白襄表面平静,甚至在与孟严回偶尔奉命入宫请安相遇时,
还能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欣喜,内心却如同放在火上炙烤。数日后,
在一次前往御花园熟悉嫔妃觐见礼仪的路上,
一个低着头匆匆行走的小宫女在与她错身而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