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砸了观音神像换成我的脸，日日在佛前祈祷。
将稀世珍宝堆满我的陵寝，甚至不惜自毁江山也要召回我的魂魄。
可我只是笑着看他：“你的报应来了。”
——毕竟，这场死遁，本就是我精心设计的局。
昨日还是绵绵细雨，今日便出了太阳。
侍女拂云将屋内受潮的古籍搬出来，洋洋洒洒铺设了一院子。
拂云登高踩低好不忙碌：“娘娘，今日春光正好，不如出去赏花。”
我望着一室书卷，眼神飘忽了一瞬，思绪也跟着飘远。
前些日子，我身子疲乏，未有半刻清明。
太医院的医正胡太医诊脉曾说：“娘娘这是忧思过甚，需得静心少思，方可痊愈。”
“如若不然，药石无用。”
送走胡太医出门不过片刻，我在房内清晰地听到从宫墙外传来的喧闹声。
医师说要静心，我便取出文房四宝，写了一整摞的静心二字，愈写心中愈发烦躁。
在一阵锣鼓声中，墨水滴落在宣纸上，晕出一个黑洞洞的窟窿，映出我的内心一片虚无，像一只空洞的眼。
秋月连忙跑出去看情况，回来后满脸愤愤，看向我时，眼底闪过一丝同情。
我的心里好像想起了什么，今日大抵是我的生辰，外面的声响每年都要响过一轮。
宫外的马车如流水一般涌入皇宫，期盼着获得帝王恩宠，一人之下。
美女佳人各有各的皎洁，这宫里再也不似从前一般冷清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或许是我见证了沈崇麟曾经的落魄和晦暗，才使得他如此对我。
人人皆言是我对当今沈崇麟有恩，挟恩相报，他才勉为其难给了我皇后的尊荣，却没有一丝真心。
他不爱我，却要困我在这一方天地。
我想去问他为什么，可是棣棠宫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没有人来这里，我索性就躲起来，最好谁都不见，清清静静地过着我的日子。
听到拂云唤我，我瞳孔一颤，发觉自己又想起他了。
拂云担心地走过来唤了一声：“娘娘。”
我敛了敛眉，“无事，走吧。”
秋云放下冒着热气的杯盏来到我身边，“娘娘，拂云她说笑呢，今日是新人入宫的日子，难免冲撞了您。”
“冲撞。”
我咀嚼着这两个字。
宫里众人视我于无物，何来冲撞二字，像是庙宇里供奉的神像，空有神灵之名，却嗅不到半点人间烟火。
一身淡紫色宫装，尽显雍容华贵。
带着拂云和秋月来御花园赏景，群芳争艳，花团锦簇，竞相盛开，一派美好的画卷。
我仿佛生出了魔怔，远远瞧着一个身影，竟觉得和曾经的自己有三四分相似，我怔怔地问道：“那是谁？”秋月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娘娘，那是丞相之女，陛下新封的容妃，林昭容。”
原来是他新封的妃子，我的心里说不上难过，只是划过一丝怅惘。
在我闭门谢客的长久岁月中，宫里出现了很多姿容绝世的妃子，可是这人侧脸似我几分，令我一时感到疑惑。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不过片刻，林昭容走到我面前，“这不是皇后娘娘吗？”“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个……病秧子。”
秋月向前一步，声音肃然，“大胆容妃，竟敢挑衅中宫。”
“娘娘倒是养了一条好狗，嫔妾在这里向皇后娘娘赔不是了。”
容妃说着递来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
“嫔妾最是喜爱牡丹，想必娘娘不会夺人所好吧。”
牡丹吗？我记得曾经有人对我说：“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阑儿，朕虚设六宫，只愿看你一人。”
在皇宫生活多年，大大小小的地方全是和沈崇麟回忆。
我眼底一片寒凉，“皇后堪配牡丹，容妃莫非要以下犯上。”
林昭容神色慌乱了一瞬后又想到什么，“娘娘如今上了年纪，人老珠黄不得陛下恩宠，拼命攥着些虚无的尊严做什么。”
“吃不得，穿不得，白白惹了笑话。”
我轻笑一声来到容妃耳边低语：“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妾。”
“既想要皇后的宝座，尽管来拿。”
身后传来林昭容气急败坏的声音，华美的牡丹被绣鞋踩得稀碎。
“苏清阑，我会让你把凤印乖乖交出来。”
花没赏成，白白被人奚落。
拂云愧疚地说：“都是奴婢的错，若不是奴婢提议来御花园，娘娘就不会遇见容妃。”
我抬头望天，浮云如盖，天朗气清。
“宫里虽大，这个季节值得游玩的地方却是稀少，一味躲避也不是个办法，只要身处宫中，遇到是迟早的事情，或早或晚而已。”
“滴滴——”我的脑海中传来了熟悉的机械女声，扶着秋月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提醒宿主，三日后，出发关键情节即可脱离当前世界。”
这句话在我灰暗的心里，破开了一丝曙光，而后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回到宫中后，我平静地等待离去的日子。
对于这个皇宫，我不过是个笼中鸟，池中鱼。
至于沈崇麟，我对他没有任何期望。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当所有爱恨都耗尽后，有的只是不必再见，来世莫遇。
离开倒计时两天。
棣棠宫的门被打开了，光华尽泄，搅扰了一室安宁。
来人一席明黄龙纹长袍，眼神带着独有的锐利，曾经的我依靠在他的胸膛前，玩弄他腰带上坠着的玉佩，现在的我颔首低眉，仅仅只能看到龙袍的衣角。
身为一个现代人，明明最讨厌古代的封建礼教，岁月流转间，我也不知不觉被同化，成为这个吃人的社会一个麻木的局中人。
“参加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他的声音一贯的低沉有力，“起来吧。”
秋月扶着我刚落座，那道声线再次传入耳中。
“听闻皇后和容妃在御花园起了冲突。”
我心里微微一颤，随后了然，他向来避我如蛇蝎，又如何亲自登我这棣棠宫。
原来是为容妃之事而来。
“那日臣妾和容……”男人的声音更加冷凝，似是我辩解的话让他更加恼怒。
“你可知错！”我有些不解，更多的是错愕，连自证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认罪伏诛。
错，我有什么错。
是林昭容出言不逊在先，挑衅中宫在后。
可是这些我统统不能说，我可以和千百个人讲我遭受的不公，可唯独不能和沈崇麟说。
身上的濡湿被风吹过涌现一片寒凉之意，嘴唇翕动，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我闭上了眼眸，离开座椅，向下一拜。
“臣妾认错。”
“既是认错，总要有个说法，皇后以为呢。”
原以为是个跳梁小丑，被想到还有几分本事，能让沈崇麟亲自来要凤印。
我承认是我小瞧她了，凤印对我而言，不过是一块颇为精致的石头罢了。
而且，很快我就要离开了。
我敛眉垂首，“臣妾自知德不配位，执掌后宫多年，毫无建树，自愿交出凤印。”
男人眉目舒展，声音朗润，“如此甚好。”
那一席明黄的身影离开后，我伏在地上喘息。
看着沈崇麟的背影，眼底毫无波澜。
你给我的，我都还给你了。
我们一饮一啄，也算不亏不欠了。
至于曾经的情谊和伤害，就当是我识人不清的惩罚吧。
沈崇麟离开之后，我命秋月和拂云帮我收拾行囊。
“娘娘，收拾行囊是？”我对秋月一笑，神情释然道：“我要回家了。”
还有一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母亲在医院艰难求生，希望这次我带走的金银珠宝能解救母亲的病情。
也不枉白来一趟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