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下得像是天漏了。王磊死死攥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深夜的国道上，
前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疯了似的左右摇摆，
也只能在瀑布般的雨水里勉强划拉出片刻模糊的视野。两侧是大片黑黢黢的玉米地，
密不透风，像两堵沉默的墙，把这条湿滑的柏油路夹在中间。
除了货车大灯切开的一小段光亮，整个世界都被泼墨般的黑暗和哗哗的雨声吞没了。
他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两个钟头。这趟活儿本来不算急，可家里老婆下午来了电话，
说儿子有点发烧，催他早点回去。心里装着事，又遇上这鬼天气，王磊不由得有些焦躁，
脚下油门不自觉地又深了一点。重型货车的引擎低沉地轰鸣着，碾过路面积水，
溅起浑浊的水浪。就在车灯快要扫过路边一块歪斜的“前方事故多发”警示牌时，
一个东西毫无征兆地从右侧玉米地里猛地窜了出来！那东西快得像一道黄色的闪电，
直直地撞向车轮。王磊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猛打方向盘，同时一脚刹车跺死！但太晚了。
车速太快，路面又滑。沉重的货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车尾不受控制地甩动。
车轮底下传来一声短促、怪异、令人牙酸的——“咔嚓”！像是碾碎了什么骨头，
又夹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脆响。王磊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冷汗唰地就冒了出来，
和车厢里的闷热湿气混在一起。他勉强控住车子，喘着粗气，把车晃晃悠悠地停到了路边。
危险报警灯啪嗒一声打开，单调的闪烁红光映在湿漉漉的车窗上，像一只疲惫又惊恐的眼睛。
他坐在驾驶室里，缓了好几分钟，
耳朵里只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和外面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声。撞到什么了？野狗？猫？
还是……这荒郊野岭的，可别是……他心里乱糟糟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但总不能就这么走了，得下去看看。王磊深吸一口气，抄起驾驶座旁边的大号手电筒，拧亮，
咬了咬牙，推开了沉重的车门。风雨立刻裹挟着寒意扑了进来，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裹紧外套，深一脚浅一脚地绕到车右后轮位置。手电光柱在湿漉漉的路面和车轮上晃动。
泥水、碎草黏在巨大的轮胎花纹里。他蹲下身，忍着那股恶心，仔细查看。轮胎侧面，
沾着一些黏糊糊、暗红色的东西，几根细小的、黄色的毛发紧贴着橡胶，
在手电光下格外刺眼。再看地上，除了车轮碾过的一片狼藉，还有一小滩模糊的血污，
正被雨水快速冲淡、扩散。但奇怪的是，现场除了这些痕迹，什么都没有。没有动物的尸体，
甚至连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找不到。就好像那个被碾轧的东西，在发出那声脆响之后，
就凭空消失了。王磊用手电四下里照射。光线穿透雨幕，能见度不足十米。
玉米地在风雨中发出沙沙的响声，黑压压的，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一阵冷风吹过，
他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真他妈的邪门……”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浓。不敢再多待，他赶紧爬回驾驶室，锁死车门，
像是要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关在外面。他重新发动车子，握住方向盘的双手，
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之后的路上，王磊总觉得不对劲。车厢里好像比刚才更冷了，
是一种阴森森的、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气。雨刮器规律的声响之外，
他似乎总能听到一种极轻微的、若有若无的刮擦声，像是有人用指甲在车门外板上轻轻划过。
他不断瞥向两侧的后视镜。外面一片漆黑，
只能看到自己车尾灯在雨水中映出的两点模糊红晕。但有一次，他无意间一抬眼，
好像瞥见右侧后视镜里有个模糊的黄影子一闪而过。等他定睛去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黑暗和雨水。“眼花了，肯定是太累了。”王磊用力甩了甩头，
试图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他打开收音机，调到一个正在放老旧情歌的频道，
试图用音乐掩盖那诡异的刮擦声和心里的恐惧。凌晨三点多，王磊终于把车开进了车队大院。
雨已经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院子里停着不少车，值班室还亮着灯。
看到熟悉的环境，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他停好车，拔掉钥匙，
准备下车回宿舍好好睡一觉。就在他推开车门，一只脚刚要踏出去的时候，
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左侧的后视镜。就这一眼，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差点凝固了。镜子里，
不再是空荡荡的车后景象。一个模糊的人影，就站在他车尾不远的地方！
那人影穿着一件极其扎眼的、旧式的明黄色马褂，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醒目。
马褂似乎很陈旧，但颜色却亮得瘆人。人影的上半身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脸，
但王磊能感觉到，那东西……正隔着镜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王磊猛地扭过头，
看向车后真实的世界——空无一人！只有湿漉漉的地面，和远处值班室模糊的灯光。
他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猛地转回头，再次盯向后视镜。镜子里，
那个黄马褂的老头依然站在那里，姿势都没变。这一次，似乎更清晰了一点，
王磊甚至能看到他佝偻的背和干瘦的轮廓。幻觉！一定是太累出现幻觉了！
王磊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向后视镜——人影还在！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他不敢再看，连滚带爬地跳下车，
砰地一声甩上车门，头也不回地冲向宿舍楼。一路跑，一路觉得后背发凉，
总觉得那个穿黄马褂的影子，就跟在他身后。接下来的两天，
王磊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晚的事。他强迫自己正常出车、休息。但那种如影随形的诡异感，
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那轻微的、指甲刮擦车门的声音，开始不分昼夜地出现。
有时是在深夜空旷的停车场，有时甚至是在白天喧闹的货场。他总感觉驾驶室外面有人，
可每次心惊胆战地望出去，都空无一物。更可怕的是后视镜。他现在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
每隔几秒钟就要飞快地瞥一眼后视镜，生怕里面又出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有两次，
在夕阳西下或者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确实再次捕捉到了那个模糊的黄影，
但都是一闪即逝，快得让他无法确认。直到第三天傍晚。他送完一趟短途货，
开着空车返回车队。天色将暗未暗，是一天中最暧昧的时刻。车子经过一段荒凉的郊区路，
路边是杂草丛生的土坡。王磊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右侧后视镜。这一瞥，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冷汗刷地冒了出来。镜子里，那个黄马褂老头，清晰地出现了！
他就站在车斗尾部的阴影里，离得似乎比上次更近。
这次王磊看清了他的脸——一张干瘪、布满褶皱的老脸，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蜡黄。
最恐怖的是他的嘴，两边的嘴角以一种人类根本无法做到的弧度，高高地咧起，
一直划到了耳根下面，形成一个巨大、僵硬、无比诡异的“笑容”！王磊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下意识就要猛踩油门。可就在这时，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了，
一动也不能动！只有眼珠子还能转动，死死地瞪着那面后视镜。镜子里的黄马褂老头，
那个咧到耳根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了一种声音。那声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少，
尖细又沙哑，像是用指甲在刮擦玻璃，又像是夜枭的啼叫，
深处：“小师傅……你压碎了我的道行啊……”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和冰冷。
“！”王磊心中骇极，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镜中的老头，那双浑浊发黄的眼珠，
死死锁定着王磊，巨大的怪笑纹丝不动，
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你……看我现在……是像人……还是像神？
”王磊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他。他听说过一些乡下古老的传说，
关于动物修炼成精，会找人“讨封口”，问它像人还是像神。答对了，它得道，
或许会感念恩情；答错了，或者像自己这样先坏了人家修行的……后果不堪设想！他张着嘴，
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镜中的老头，似乎也不急，就那样咧着嘴，
诡异地笑着，等着。就在王磊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身体猛地一松，控制权回来了。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空载的货车发动机发出一声咆哮，
车子猛地窜了出去。他疯狂地打着方向盘，再也不管什么后视镜，只死死盯着前方，
像逃命一样朝着车队大院的方向狂奔。回到车队，王磊脸色惨白，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跌跌撞撞地从驾驶室里跳下来，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正好车队里年纪最大、开了几十年车的老司机周师傅叼着烟从旁边经过，
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皱了皱眉。“磊子，咋了？让鬼撵了？”周师傅半开玩笑地问。
王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拉住周师傅的胳膊，声音发抖，语无伦次地把这几天的事情，
尤其是刚才后视镜里那恐怖的经历，断断续续地讲了一遍。周师傅起初还带着点戏谑的表情，
听着听着，脸色就沉了下来，越来越凝重。他深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
他花白的眉毛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等王磊说完，周师傅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灭。
“操！你小子！惹上大麻烦了！”周师傅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他妈不是普通的撞邪！你这是碰上‘讨封’了！而且还是最凶的那种！”“讨……讨封？
”王磊嘴唇哆嗦着。“嗯！”周师傅环顾四周，把他拉到更僻静的墙角，“老辈人讲，
有些畜生修炼到火候，会找人有意识无意识地讨个口封，尤其是修行到了坎儿上的。
你压死的那只，怕不是个快要成了气候的黄皮子黄鼠狼！你这一车轮，
不但毁了它的肉身，可能还坏了它几十甚至上百年的道行！它这是怨气冲天，缠上你了！
问你像人像神？你让它功亏一篑，它现在人不人，仙不仙，鬼不鬼，你让它怎么答？
你答像人，它恨你断它成神之路；你答像神，它道行已损，承受不起，
反而可能引来更厉害的天谴，它更恨你！横竖都是不死不休的局！”王磊听得手脚冰凉，
声音带着哭腔：“周……周叔，那……那咋办啊？我……我不是故意的啊！
”周师傅沉吟了片刻，眼神里闪过一丝决断：“这事儿寻常法子怕是摆不平了。
我认识个老姐姐，是出马仙，供的就是胡黄二仙狐狸和黄鼠狼，在这一片有点名气。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我带你去求她看看！现在就去！夜长梦多！”王磊早已六神无主，
只会连连点头。周师傅开着自己的小车，载着王磊，冒着又渐渐大起来的雨，
驶向市郊一个偏僻的村落。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王磊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总感觉后车窗外面，贴着个什么东西在往里看。到了地方，
是一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平房小院。周师傅敲了半天门，
才有一个穿着朴素、面色凝重的中年妇女开门出来。周师傅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又指了指面如死灰的王磊。那妇女打量了王磊几眼，叹了口气，侧身让他们进了屋。
屋里光线很暗，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火和草药混合的味道。正堂摆设得像个小佛堂，
但正中央供着的，却不是常见的佛像菩萨，而是一尊用木头雕刻、披着红布的仙家像。
虽然雕刻得比较抽象，但那双上挑的眼睛和尖长的嘴巴，分明透着几分黄鼠狼的特征。
神像前的香炉里，插着三炷正在燃烧的香，烟气袅袅。周师傅示意王磊别乱看，别乱说。
那中年妇女，也就是出马仙，走到神像前，默默祷告了一番。然后她转过身，
仔细端详着王磊的脸，又让他伸出左手看了看掌纹。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小伙子，
你身上跟着一股很强的怨气，是黄仙儿的。”出马仙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