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凌晨三点十七分。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干涩的瞳孔里,像最后一点摇曳的烛火。
手指在发烫的玻璃屏上机械地滑动、点击,角色的技能特效绚烂地炸开,
映照出我脸上油膩的疲惫。这是最后一波团战,雇主号上这个价值不菲的副本,
只要推倒最终BOSS,我就能拿到这个月最大的一笔代练费。
足够支付我下一个季度的社保,或许还能让我有底气点几顿像样的外卖,
而不是顿顿算计着鸡蛋和挂面。三十岁,因病被公司“优化”后,这方寸之间的虚拟世界,
成了我唯一的收入来源和精神防空洞。在这里,规则清晰,付出必有回报,
比那个声称是“家”却令人窒息的地方,要简单可爱得多。我全神贯注,指尖快要飞起来。
BOSS的血线已经到了斩杀线,胜利在望——突然,一片阴影当头罩下。
我甚至没来得及抬头,一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道,
猛地抢过了我的手机。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然后,
是手机被狠狠掼在地板上的、那声尖锐刺耳的碎裂声。“啪嚓——”屏幕的黑,
是那种彻底熄灭、蛛网般裂开的死寂的黑。连同我心中那点微弱的烛火,一起摔得粉碎。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丛云珊女士,我五十五岁的母亲,站在我面前,胸口剧烈起伏,
那双曾经在我看来无比温柔的眼睛里,
此刻燃烧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混杂着愤怒、失望和某种掌控欲的火焰。“林欣芮!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三十岁的人了,整天抱着个手机打游戏,你能打出什么前程?!
你这副鬼样子,对得起我和你爸吗?!”她的声音尖利,像玻璃碴子,
一下一下刮着我的神经。我张了张嘴,想解释这不是在玩,这是在工作,
是我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解释有什么用呢?在她看来,所有对着电子屏幕的工作,都是不务正业,都是堕落的象征。
我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弯下腰,想去捡起那堆残骸。那不只是手机,
那是我刚刚即将到手的生计,是我摇摇欲坠的自尊。“捡什么捡!烂泥扶不上墙!
”母亲的声音更高了,带着一种胜利者的鄙夷,“我告诉你,从明天开始,
你给我好好在家养病,然后赶紧找个正经工作,或者去相亲!别再碰这些害人的东西!
”我的手指在触碰到冰冷碎裂的屏幕时,微微颤抖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
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那个夜晚,我没有再跟她争吵一句。我只是默默地捡起手机残骸,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门外,
还能隐约传来父亲林止无奈的叹息和母亲不依不饶的抱怨声,像背景音一样模糊。
我坐在床边,看着那部屏幕碎裂、但似乎还在顽强闪烁一下指示灯的旧手机,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手背上,烫得吓人。家的堤坝,从这一刻起,开始彻底决堤。
2.接下来的日子,成了一场无声的凌迟。我和丛云珊女士陷入了彻底的冷战。
家里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父亲尝试过做和事佬,饭桌上,他会小心翼翼地给我夹菜,
说:“欣芮,你妈也是为你好,担心你的身体……”每次,我都只是默默地吃饭,不接话。
为我好?为我好就可以不由分说地砸掉我赖以生存的工具?
为我好就可以用那么伤人的字眼来否定我全部的努力?这种“为你好”,像沉重的枷锁,
让我只想逃离。我用自己的备用旧手机,勉强登录了代练平台,向雇主道歉、解释,
赔偿了一部分违约金。积蓄又薄了一层。我变得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吃饭、上厕所,
我几乎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我知道,丛云珊女士在观察我,她或许在等我服软,
等我按照她设定的剧本去“改邪归正”。但她等来的,
是我更加坚定地在网上寻找新的代练单子,用那部卡顿的备用机,艰难地操作。
冲突的第二次总爆发,来得猝不及防,又似乎是一种必然。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
一个我几乎没怎么联系过的远房表姨突然来访。明眼人都看得出,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相亲”前哨战。表姨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嘴里说着“丫头瘦了,
要好好补补”,话锋一转,就开始夸赞她单位一位“青年才俊”,三十三岁,有房有车,
人品敦厚。丛云珊女士坐在一旁,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附和着:“是啊,
我们欣芮就是太内向,需要个靠谱的人带着。”我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被放在桌上评头论足。那种屈辱感让我浑身不适。好不容易送走表姨,
丛云珊女士迫不及待地问我:“你觉得怎么样?下周末见个面吧?”我抬起头,
看着母亲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平静地吐出三个字:“我不去。”“为什么不去?
条件多好啊!你还想挑到什么时候?”母亲的声音立刻拔高了。“我不想相亲,
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不考虑?那你考虑什么?考虑怎么打游戏打到老吗?林欣芮,
你现实一点行不行!你看看你现在,工作工作没有,对象对象没有,整天窝在家里,
你知道外面亲戚都怎么说我们家吗?”母亲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别人怎么说,重要吗?
重要的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的想法?你的想法就是错的!
就是幼稚!”母亲猛地站起来,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
“我跟你爸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来气我们的!我们为你操碎了心,
你就不能让我们省点心吗?”又是这一套。永远都是这一套。用付出作为绑架的筹码。
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愤怒、无助,在这一刻冲垮了我的理智。
我几乎是吼了出来:“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我被公司违规裁员,我生病在家,
我不想让你们担心,我自己想办法赚钱养活自己,有错吗?代练怎么了?它干净!
它比那些看人脸色、勾心斗角的工作干净多了!”我以为我的爆发能让她看到我的痛苦,
但我错了。丛云珊女士被我的顶撞彻底激怒了,她的脸涨得通红,眼神变得无比陌生和冰冷。
她环顾四周,仿佛在这个她经营了一辈子的领地里,我的反抗是对她权威最严重的挑衅。
她指着大门,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吼道:“林欣芮!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这是我的家!我跟你爸的家!你要是不想按我们的方式生活,你就给我滚出这里!
”“滚”这个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穿了我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世界瞬间安静了。
我看着母亲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看了看一旁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深深叹口气低下头去的父亲林止。心,凉透了。原来,
这里从来不是我的家。只是他们的家,而我,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需要被驱逐的客人。
我没有再争吵,甚至没有再流一滴眼泪。异常地平静。我转身走进房间,
拿出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其实从手机被砸那天起,我就隐隐有了准备。然后,
我走到书房,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存折,那里面是我工作这些年所有的积蓄,
也是我最后的底气。我拉着行李箱,经过客厅,没有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大门。“欣芮!
你去哪儿!”父亲终于着急地站起来。丛云珊女士似乎也没料到我会如此决绝,
语气有些慌乱,但依旧强硬:“你走!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我停下脚步,背对着他们,
轻轻地说:“好。”然后,我打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
隔绝了那个让我窒息了三十年的世界。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照着我前行的路,
虽然未知,但至少,空气是自由的。3.离开家的第一个夜晚,我在一家廉价旅馆里度过。
没有想象中的嚎啕大哭,也没有解脱后的狂喜。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我躺在床上,
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感觉自己像一片脱离了树枝的叶子,随风飘荡,不知落向何方。
第二天一早,我开始行动。目标明确:买一辆车,一辆可以移动的、属于我自己的“家”。
经过一番搜索和比较,我相中了一辆二手二手房车。车龄有些老,款式也旧了,
但价格在我的承受范围内,关键是,里面床、简易厨房、储物空间一应俱全。
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它了。原车主是个和蔼的大叔,
听说我要一个人开着它去旅行,拍了拍引擎盖,说:“老伙计虽然年纪大了,但皮实耐操,
陪我去过不少地方。好好待它。”我办完所有手续,把为数不多的行李搬上车,
坐在驾驶座上,抚摸着方向盘,一种奇异的安定感油然而生。我给这个小空间取了个名字,
叫“蜗牛の家”。是的,从今天起,我就像一只蜗牛,将家背在身上,慢慢爬,
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归处。我开始了真正的流浪。
靠着那部卡顿的备用手机接一些要求不高的代练单子,我沿着国道、省道,
没有特定目的地开。遇到喜欢的小城就停下来住几天,去当地的菜市场买菜,
在房车营地或者安全的停车场过夜。我把沿途的风景、遇到的有趣小事,
用文字和图片记录在一个小小的社交账号上,没有告诉任何熟人。那里成了我唯一的树洞。
表面上,我变得坚强、乐观。我会拍下清晨湖面的薄雾,傍晚乡间的炊烟,
配上一段看似豁达的文字。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每一个深夜,躺在房车狭小的床上,
孤独感会像潮水一样涌来,将淹没。我会想起丛云珊女士最后那个冰冷的眼神,
想起父亲无奈的叹息,然后整夜失眠。我害怕这种孤独,却又贪恋这种自由。这种矛盾,
撕扯着我。就这样,晃晃悠悠了一个多月,我来到了C城。
一座以悠闲生活和美丽湖泊闻名的小城。命运,在这里为我安排了另一场相遇。
4.C城的初夏,阳光很好,风里带着湖水的湿润气息。
我把“蜗牛の家”停在一个免费的临湖停车场,准备在这里休整几天。然而,
老伙计“蜗牛”毕竟年纪大了,在连续奔波后,它闹起了脾气——电瓶亏电,打不着火了。
我对着发动机舱一筹莫展,网上搜来的办法试了个遍,满头大汗,车子依旧毫无反应。
周围偶尔有车辆驶过,却无人停留。一种熟悉的、被世界抛弃的无助感再次袭来。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呼叫道路救援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需要帮忙吗?
”我抬起头,逆着光,看到一个穿着亚麻衬衫的男人站在车旁。他个子很高,身形清瘦,
脸上带着浅浅的、让人安心的笑意。那一刻,我有些恍惚。或许是阳光太刺眼,
或许是我太久没有接收到来自陌生人的、纯粹的善意。“好像……电瓶没电了。
”我有些窘迫地指了指车子。他走过来,弯腰看了看,“嗯,老车常有的事。
我车上有搭电线,帮你搭一下电试试。
”他动作熟练地开来自他的车一辆同样不算新的SUV,拿出搭电线,
利索地连接好电瓶。期间我们几乎没有交流,只有湖风吹过的声音。“好了,你试试。
”他抬起头,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我坐进驾驶室,深吸一口气,拧动钥匙。
“嗡——”引擎发出了熟悉的、悦耳的轰鸣声。“太好了!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了!
”我激动地下车,连声道谢。“举手之劳。”他笑着收起工具,“一个人开车旅行?”“嗯。
”我点点头。“很酷。”他由衷地说,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简单的欣赏。
“我叫贺优允,在附近开了一家小书店。要是没事,可以过来喝杯咖啡。
”他递给我一张简单朴素的名片,上面只有店名“栖息地”,和一个地址。贺优允。
三十三岁。书店老板。我接过名片,指尖触碰到的瞬间,心里某个角落,微微动了一下。
“我叫林欣芮。”“林欣芮。”他重复了一遍,笑了笑,“名字很好听。那……再见,
路上小心。”他挥挥手,转身上车离开了。我握着那张还残留着一点温度的名片,
看着“蜗牛の家”重新焕发生机,又看了看贺优允车子消失的方向。C城的阳光,
忽然变得格外温暖。或许,停留一下,也不错?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原本以为,我的心已经和那部被砸碎的手机一样,不会再为什么人、什么事而轻易触动了。
但贺优允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5.我没有立刻去贺优允的书店。在C城湖边又待了两天,
像是为了验证“蜗牛の家”是否真的恢复了健康,
也像是需要时间平复那场偶遇带来的、微小却持久的涟漪。
我照常接单、打游戏、在湖边散步,
但目光总会不自觉地瞟向那张放在狭小操作台上的朴素名片。“栖息地”。
一个听起来就让人放松的名字。第三天下午,当我完成一单任务,
感到颈椎僵硬、头昏眼花时,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我:我需要一个不同于房车和湖边的空间,需要一点“人”的气息,
哪怕只是坐在陌生人中间,感受一种安静的陪伴。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我找到了那家书店。
它藏在一片老居民区边缘的巷子里,门面不大,原木色的招牌已经有些褪色,但很干净。
透过落地的玻璃窗,能看到里面暖黄色的灯光和满满当当的书架。推开门,
门楣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书店比我想象的要深,也更安静。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油墨和纸张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咖啡味。书架高及天花板,
书籍摆放得并不十分整齐,却有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
三两个客人散落在角落的沙发或椅子上,安静地阅读。时间在这里仿佛慢了下来。
“欢迎光临。”熟悉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贺优允抬起头,看到是我,脸上露出些许讶异,
随即化为一个更深的、带着暖意的笑容。“是你啊,车没问题了吧?”“嗯,没问题了,
谢谢你。”我有些拘谨地点点头,目光扫过柜台,
上面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和一本翻开的书。“随便看看,这里没什么畅销书,
都是些我自己喜欢的杂七杂八。”他走出柜台,语气随意,像是招呼一个常来的朋友,
“要喝点什么吗?茶,或者简单的咖啡。”“一杯热美式就好,谢谢。”我说。
其实我平时为了省钱很少喝咖啡,但此刻,
我觉得需要一点苦涩的提神物来让自己显得自然些。他点点头,
转身去操作一台小巧的意式咖啡机。我则假装浏览书架,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
心思却完全不在书名上。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我身上,不带审视,
只是温和的注意。咖啡很快好了,他递给我一个厚厚的陶杯,咖啡香气醇厚。
“找个地方坐吧,就当是自己家。”自己家。这个词让我的心刺痛了一下。我端着咖啡,
选了一个靠窗的、能看到巷子里行人来往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玻璃窗,
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小口啜饮着咖啡,苦涩过后是淡淡的回甘。
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宁感,慢慢包裹了我。那一刻,我几乎要相信,
世界上真的存在“栖息地”这样的地方。6.从那以后,我几乎每天都去“栖息地”报到。
起初只是点一杯最便宜的饮料,一坐就是一下午,用店里的WiFi接单、打游戏。
贺优允从不打扰我,偶尔会给我续杯热水,或者在我揉眼睛时,默默放一盏小台灯在我桌上。
渐渐地,我们开始有了简单的交谈。他会问我昨天睡得好吗,
附近有什么有趣的发现;我会在他整理书籍时,搭把手递一下东西。我们聊书,聊电影,
聊C城哪家小馆子的东西好吃,聊旅行中的见闻。我发现他知识渊博,涉猎极广,
但从不卖弄,言语间总带着一种通透的温和与幽默。他知道我是一个人开着房车旅行,
靠做游戏代练维生,但从没流露出任何惊讶或轻视,
反而会说:“能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养活自己,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这种平等的、带着尊重的态度,是我在原生家庭里几乎从未体验过的。在他面前,
我仿佛不再是那个让父母失望的、失败的三十岁女人,
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有趣的、值得被倾听的个体。一次,我代练时遇到一个技术难题,
卡关了很久,烦躁得直抓头发。贺优允路过看到,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随口解释了一下游戏机制和遇到的BOSS难点。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
然后指着我屏幕上的一个技能图标说:“试试这个技能提前零点五秒释放,打断它的吟唱,
会不会好点?”我将信将疑地试了一下,居然一次就过了!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你玩过这个游戏?”他笑着摇头:“没有。不过以前玩过类似的,
机制大概相通。而且,看你玩了这么多天,大概也看懂了一点门道。
”他竟然在默默观察我玩的东西,并且试图去理解。这种细微的体贴,
比任何华丽的赞美都更让我心动。我的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关系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升温。有时书店打烊后,他会带我去吃巷子深处的夜宵,
或者我们就沿着湖边散步。C城的夜色温柔,湖水倒映着星光,我们聊到兴头上,
会一起哈哈大笑。我开始帮忙打理书店的一些杂事,给新书贴标签,
或者在他临时有事时帮忙看一会儿店。书店的常客们都以为我是新来的店员,
笑着跟我打招呼。我甚至开始恍惚,觉得这样的日子如果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似乎也不错。
C城,这家小小的书店,这个叫贺优允的男人,像是一个温暖可靠的港湾,
让我这艘一直漂泊的小船,产生了靠岸的欲望。但潜意识里,那个警报器始终在低声鸣响。
7.第一次警报拉响,是在一个雨夜。书店快打烊时,突然下起了暴雨。
雨水哗啦啦地敲打着玻璃窗,天地间一片混沌。“雨这么大,开车不安全。
要不……等雨小点再走?”贺优允看着窗外,语气带着关切。房车停在露天的停车场,
这种暴雨天气确实让人担心。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我们坐在暖黄的灯光下,听着雨声,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气氛很好,好得有些过分。他聊起他为什么开这家书店,
说是厌倦了朝九晚五的格子间,想过一种更跟随内心节奏的生活。“其实,有时候安定下来,
并不意味着束缚。”他看着我,眼神温和而专注,“找到让自己舒服的地方和节奏,
比漫无目的地漂泊,或许更接近自由的本意。”他的话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我心湖深处,
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安定。束缚。这两个词像一对孪生魔鬼,
瞬间唤醒了沉睡在我心底的恐惧。
我几乎能立刻看到丛云珊女士的脸——她如何用“为你好”的名义,规划我的人生,
从学业、工作到交友、恋爱,每一步都必须在她划定的轨道上。而父亲林止的沉默,
何尝不是另一种对“安定”的妥协?那种令人窒息的“安定”,
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挣脱出来?贺优允所说的“安定”,和他一样温暖诱人吗?还是说,
所有的“安定”最终都会走向控制和僵化?我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重复母亲的模式,
用爱的名义去捆绑另一个人,或者被捆绑?我的脸色可能瞬间变得苍白。
贺优允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常,轻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没……没有。
”我猛地站起来,动作大得差点带倒椅子,“雨好像小点了,我……我先回去了。
”不等他回应,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雨里。雨水冰冷地打在脸上,
才让我从那种可怕的联想中稍微清醒过来。我一路跑回房车,锁上门,心脏还在狂跳。那晚,
我失眠了。丛云珊女士尖锐的嗓音和贺优允温和的话语在脑海里交替回响。8.有了第一次,
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每次当我们的关系似乎要更进一步时,那种莫名的恐慌就会袭来。
有一次,他无意中说起他父母过年时会来C城小住,暗示想介绍我认识。
我立刻找借口岔开了话题,之后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还有一次,
他看到我用的备用手机屏幕碎裂、反应迟钝,坚持要带我去买一部新的。他的好意让我感动,
但那种“被安排”、“被照顾”的感觉,却让我感到压力巨大。我拼命拒绝,
语气甚至有些生硬,弄得他有些尴尬。最明显的一次,是他在整理儿童绘本区时,
半开玩笑地说:“以后要是有了孩子,这个区域可得好好扩充一下。”那一刻,
班的人生……这不正是我母亲穷尽一生想要我过上的、也是我最恐惧陷入的“正常”生活吗?
“我不会要孩子的。”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冷硬。贺优允愣住了,
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温和地说:“我只是随口一说,
你别有压力。”我知道我反应过度了,伤害了他的好意。但一种更强的恐惧攫住了我:看吧,
林欣芮,你开始在意了,你开始害怕失去了,你开始想要抓住了!
这和丛云珊有什么本质区别?强烈的爱,最终都会变成强烈的控制欲吗?
我是不是正在变成我母亲那样的人?这种自我怀疑和恐惧,像一根根无形的刺,
扎在我和贺优允之间。我变得反复无常。有时,我会贪婪地享受着他的温暖和陪伴,
主动靠近;有时,又会因为一句无心的话、一个细微的动作而骤然冷却,
迅速退回到自己的壳里。我能感觉到贺优允的困惑和无奈,
但他始终保持着极大的耐心和包容。他不再轻易提及关于未来、家庭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