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盛的祥瑞,可我娘却填了冷宫那口枯井。1那时,我半夜醒来不见娘,下床来找。
在门口听到她与传旨太监的话。“朝云姑娘,陛下说了,你死了,公主可以养在皇后名下,
仍是我大盛的祥瑞。可,若你活着……”太监话未完,娘就跳了井,不带一丝犹豫。
“让沐枫楠记住他的话,好好对我的女儿,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娘只留下这一句话,
她甚至都没有听到,我跑出来,哭着喊着叫她。巨大的悲伤笼罩,我昏死过去。那时候,
我才十岁。那天,新年的炮竹声响了整夜,我没了娘。2成为瑞安公主的十年,
我日日跪在佛堂,为大盛祈福,为沐枫楠祈福,为皇后祈福,
为天下祈福——这是身为祥瑞的责任。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我真是祥瑞,
沐枫楠十年里征讨各国,屡战屡胜,大盛的版图一扩再扩。王宫里的人都传,
是我这祥瑞心诚,感动了上天,护佑了大盛。皇后心喜,赏了无数珠宝,
堆满了朝云殿的偏殿。搬进这里时,我笑了一夜,他逼死我娘,
却在这里建了一座以“朝云”命名的宫殿。沐枫楠只召见过我几次,次次都是面无表情,
可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复杂莫名,似乎很不想看到我。我又何曾想看到他?每一次见他,
我都会想起娘跳井时决绝的背影。“瑞安,明日你将代你父皇向上天祈福,今日要好好休息。
”皇后笑着说。“是,儿臣遵命。”我低头道。新年将至,百官上表,
要祥瑞的公主为百姓祈福,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娘说,
要我一直一直做“祥瑞”——这是我的保命符。我努力在做。3祈福时,
我穿上那件压在箱底的衣裙,色彩明艳却又清新脱俗,惊艳了伺候的宫女。“公主,
这件衣服衬得您,好像仙女。”高台上,沐枫楠瞳孔一缩,眉心蹙起,迅速起身,
被皇后拉住,才缓过神,又缓缓坐下。我垂下眼眸,藏起眼中波澜。十年素面朝天,
今日特意化了娘曾经最爱的妆容。再配上娘的衣裙,这张脸,便更像娘了。
既然他要我在娘的祭日祈福,那我就要他想起我娘,记起我娘,……盛大的祈福仪式过后,
我被召到沐枫楠面前。他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看,凝重的眼神似乎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我心中嗤笑,娘早就被他逼死了,这深情演给谁看。“瑞安,你若是想出去走走,
随时来跟朕说。”沉默良久,沐枫楠只说了这一句,倒让我有些诧异不解。“父皇,
那明天我带瑞安出去玩玩?”沐之安突然出现,打破了此刻的僵硬。4这十年,
我一直想不通的一件事,就是沐枫楠那样一个善兵好武,残暴无情的人,
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柔软而善良的太子?沐之安,大盛太子,我名义上的哥哥,
琉璃色的眸子笑起来让人总会觉得很舒服。他身上有一种很特别很干净的气质,
会让你忍不住放下防备,靠近他。后来我给自己的解释是,太子被皇后教养的很好。因为,
皇后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待我还算随和。王城的街道热闹极了,卖东西的小贩,杂耍的戏班,
各种新奇的玩意儿,琳琅满目。我第一次见到冷宫与朝云殿以外的世界,眼中全是好奇。
“瑞安,你看,那边有卖糖人的。”沐之安指给我看,兴冲冲拉着我过去。“哥哥,
不要再买了,”在糖人面前,沐之安又要全买下,被我拉住,“太多了,他俩拿不了了。
”沐之安回头,路平和小顺子手里全是大大小小的盒子。“那就买一个,你拿着吃。
”买不了全部,沐之安硬要我挑了一个,举在手里。我问过他,明知道我们并不是亲生,
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我非皇后所出,这是一个全都知道又全都当做不知道的秘密。
宫里的人敬我却不怕我,在他们心里,我不过是个乘在皇后这棵大树下的小孤女。
十六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皇后下令要人好好照顾,但那些宫人阳奉阴违,
侍药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是沐之安,日日来,衣不解带,细心照顾,那些宫人才没敢懈怠。
彼时,他摸着我的头,温柔如水,:“怎么会不是亲生呢?你是父皇的女儿,是我的妹妹啊。
”那一刻,我冷掉的心,似乎有了裂缝。可是,冷宫那口井,还葬着我娘,被巨石封着。
5沐之安是被抬回来的,鲜血染红了全身的衣服。热闹的街道,忽然冲出了一群黑衣人,
路平拔剑抵抗,可他们人太多了。小顺子跑去搬救兵。沐之安拉着我逃,还是被追上。
那把剑飞过来的时候,沐之安挡在了我面前。“救不回太子,你们都得死!”沐枫楠暴怒。
皇后痛哭。满屋的宫女太监御医,战战兢兢。我双手忍不住颤抖,
脑子里全是沐之安倒在我怀里的样子。“鸢儿,还好……你没事儿……”他说。他怎么知道?
出了冷宫,我再没了名字,“瑞安”是封号,便也是名字。沐鸢,只活在冷宫里。惊心一夜,
沐之安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皇后也从揪心中缓了过来,眼中全是怨恨,语气刻薄尖利。
“都是你,安儿才会受伤。”“皇后!”沐枫楠喝道,看着我的眼神复杂纠结,
似怒又好像在隐忍。“是儿臣的错,”我跪下来,“我愿意照顾太子哥哥,为他祈福,
直到他好起来。”我不怪皇后,那是她的亲生儿子。而且,沐之安是除了娘,
对我最好的人了。“不用!”皇后尖叫,“从今后,你离我的安儿远点!”那是第一次,
皇后尖锐而刺耳,面目狰狞,像被拔了逆鳞般嘶吼。“皇后!太子需要安静。
”沐枫楠说话了,语气冷冽。皇后噤声,望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怨恨。6皇后不许我靠近太子,
我只能站在门外,等着路平的消息。沐枫楠来过几次,看见我,只是眉心皱下,也不说什么。
那一剑,离心口很近,沐之安几次垂危。皇后的哭声,沐枫楠的怒吼,路平垂丧的脸,
让我慌乱如麻。我该怎么办?娘,他是个好人。这一次,路平眼中含了泪,噗通跪在我跟前,
“公主,您是祥瑞,救救太子!”闻言,我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望着门里,咬紧双唇。
恰在此时,宫女端着药路过。我抢过托盘,把药泼了,又抽过路平的剑,刺进自己的心口,
鲜血顺着剑锋一滴滴落在碗里。“公主!”“去!给他喝下!快去!”接了小半碗心头血,
我哆嗦着递给路平,催促。路平不解,但也照做。我捂着心口,一步步向外走,
嘴角露出苦笑。娘说,鸢儿,你继承了我圣女的血脉,一身血肉皆是救命的良药,
心头血更可救垂死之人。7有传言说,巫族有圣女,得之,可得天下。我娘,
就是那传说中的圣女,遇见了当时还是皇子的沐枫楠。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儿,娘从来不说,
但她教会了我巫族的各种秘术,也教我医术用毒,却也让我藏拙,不能与外人知道。“鸢儿,
这世间人心,深不可测,你是祥瑞,他们便敬你供你,不敢动你。
可若是你血脉中的秘密被人知道了,就是灾难……”娘,沐之安是好人,他不该死。
小半碗的心头血,换沐之安脱离危险,也引得沐枫楠对我的“重视”。
朝云殿的护卫比往日多了一倍,我被禁止出行。“公主,您救太子有功,
陛下赏赐各种珍奇灵药,给您养身,愿您早日身体康复。”宣旨的太监来时,
我正窝在软榻上,闭目。半碗心头血,让我失了元气,脸色惨白。“谢父皇赏赐。
”比沐枫楠的赏赐晚到的,是皇后的珠宝黄金。“公主,皇后说,要您好好休养,
太子还需您的救治。”皇后的宫女殷殷切切,更是送来了一颗千年人参。那时,我隐隐觉得,
有什么开始变得不一样了。8他们说,公主祥瑞,血有奇效,可以生死人,肉白骨。金刀,
玉碗送到朝云殿,太监冷冷的宣旨,要瑞安公主每日取血,救治太子,直到太子无恙。
冰冷的剑锋划过手腕,刺痛蔓延开来,血坠落在碗里,鲜红铺染洁白的玉。小顺子说,
公主你要是疼就哭出来。我笑了,这是救沐之安啊。十日后,
沐之安被路平搀扶着出现在朝云殿,脸色苍白,但也看得出,不会再有什么性命之危。
“瑞安……”似有千言万语,沐之安咬着本就苍白的唇,眸中尽是心疼。“路平说,
是你救了我……”拜那些珍奇灵药,我没有因失血过多而崩逝。我宽慰他,他没事了就好,
那样我也不用良心不安睡不着觉。沐之安看我的眼神,更破碎了。“哥哥,
怎知……我的名字……”那夜,他曾叫我“鸢儿”。沐之安却抵着门口,意味深长,“鸢儿,
你真的想不起来了……”9我彻夜难眠。十岁出冷宫,初见到十五岁的沐之安,
他就已经像个哥哥一样,对我关怀备至。可后来的五年,他被沐枫楠赶去了北境,
今年刚回来。我与沐之安,何曾见过,何谈想起?次日,金刀玉碗再次出现。
“太子已经好了,怎么还要取血?”小顺子不解嘀咕,惹来管事太监含着杀意的注视。娘说,
这圣女血脉啊,就是原罪。我再一次割破手腕。这一次,不是疼,是冷,
透彻骨髓的冷像毒蛇在身体里游走。沐枫楠,你既贪心这血的功效,又为何要逼死我娘?
我娘,才是最正统的圣女啊!“公公,这鸢尾花开得正好,劳您一起送给父皇。
”沐之安来过之后,太监再来取血,我都会让他带一枝鸢尾花,一起带回去。
那是瑞安对皇帝的谆谆孝心啊。10朝云殿就像是被人守护的囚笼,从我剜心头血救沐之安,
就再没人随意踏进来。皇后倒是常派人送些补品,说是感谢我救下太子。“公主,
太子殿下信上说,三日后是您生辰,他一定会回来。”小顺子放走了鸽子。望着飞走的鸽子,
我忽然很想见沐之安。五月,盛国北境大旱,沐之安被派去救灾,很久没来看我了。
沐枫楠也从未出现,却日日派人来取一碗血。三个月了,我的生息,
就像那轻易就可折断的枯枝,灰暗而无力。“公主,我们求求陛下,
别再取血了……您……”小顺子常常哽咽,见我一日憔悴过一日。我摇摇头,
继续描摹笔下的人像——那是我画的娘。求什么呢?既然他想要,就给他吧。娘说过,
我是祥瑞,死不了。不过她不知道,也活不好,手腕上已经爬满了肉色如虫的疤痕。生辰日,
朝云殿难得热闹起来。我靠在软榻上,脸上抹了淡淡的胭脂,身上盖着白狐裘,
看着宫人搬进一件件贵重的赏赐,和沐之安送进来的花。“瑞安,”沐之安迈步进来,
原本热烈的声音戛然而止,“你……小顺子,公主病了,怎么不叫太医?”小顺子哆嗦下跪,
解释我的身体并无大碍,只不过被取血太多,伤了元气。沐之安的脸色越来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