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我的世界分为两部分：显示器里甲方那坨五彩斑斓的屎，和显示器外我那快要饿成木乃伊的胃。
我叫顾衍城，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强迫症、但唯独没有钱的建筑设计师。此时此刻，我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个被命名为“终稿_改你大爷_最终版v18.final”的文件，思考着一个哲学问题：如果我从这二十三楼跳下去，能不能在落地前，把那个傻X甲方的脑袋也一起带走。
胃里传来一阵绞痛，像是有只异形在里面练习霹雳舞。我颤抖着手，拿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
在这座钢铁丛林的食物链里，我，顾衍城，就是最底层的那种浮游生物。而外卖，是我这只浮游生物，在深夜里唯一的救赎。
我点了一份“金牌至尊豪华海陆空麻辣烫”，备注写得清清楚楚，堪比施工图纸：不要葱不要蒜不要香菜，汤底多麻少辣，咸度降低10%，鱼丸要Q弹的，午餐肉必须是梅林的，面条要乌冬面，不能煮得太软，必须保留百分之二十的嚼劲。送到后请轻敲三下门，我怕吵到邻居家的狗，它叫旺财，最近有点神经衰弱。
完美。我满意地放下手机，继续跟那坨五彩斑斓的屎搏斗。
一个半小时后，就在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升天，快要触摸到天堂里我那死鬼导师的光头时，门铃，像催命一样响了。
叮咚——叮咚——叮咚——！
响得又急又促，仿佛外面不是送外卖的，是来抓我去坐牢的。
我忍着怒火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蓝色外卖服的女孩。她很高，很瘦，戴着个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了一个线条精致的下巴和一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你的外卖。”她的声音，也跟她的人一样，凉飕飕的，像太平间里的风。
我接过外卖，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回到桌前打开一看，我的血压，“噌”地一下，就从正常值飙升到了珠穆朗玛峰。
那碗麻辣烫，简直就是对我人格的精准侮辱。
汤上面，漂浮着一层厚厚的、绿油油的葱花和香菜，像一片生机勃勃的呼伦贝尔大草原。
我夹起一根面条，它软趴趴地垂了下来，像一条被生活强暴了一百遍的蚯蚓，毫无尊严，更别提什么百分之二十的嚼劲了。
最让我出离愤怒的是，那碗汤，咸得像是把整个大西洋都倒了进去。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外卖员的电话。
“喂。”还是那个凉飕飕的声音。
“是你送的餐吧？”我压着火。
“嗯。”
“你识字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我的学历，可能比你高。”
“哈！”我气笑了，“学历比我高，所以就能无视客户备注了？我写得清清楚楚，不要葱不要香菜！你看看你给我送来的是什么？一碗菜园子吗？还有这个面，软得跟什么一样，是用来喂七十岁没牙的老太太的吗？这个汤，你是刚从盐湖里捞出来的吧？”
我一口气喷射完毕，感觉神清气爽。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
就在我以为她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她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很淡，却像一根羽毛，挠在我的耳膜上，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所以呢？”她说，“你想怎样？”
这理直气壮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我想怎样？”我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我要给你差评！一星！不，负一百星！我要写一千字的小作文，从你的职业素养，一路骂到你的道德品质！”
“哦。”她说，“那你写吧。记得，用词要精准，逻辑要清晰。我很期待。”
说完，她“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
我，顾衍城，纵横职场这么多年，靠着一张毒嘴，怼遍天下无敌手。今天，我竟然被一个送外卖的，给噎住了？
好。很好。
你不是期待吗？我满足你！
我点开评价页面，双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快得像两只得了帕金森的鸡爪。
致XX外卖平台编号为XXXX的骑手：关于您于凌晨四点半送达的这份“生化武器”级别的麻辣烫，我有一些不成熟的小建议。首先，关于“不要葱不要香菜”这六个汉字，如果您不认识，我建议您去挂个眼科或者脑科。其次，关于面的口感，我严重怀疑您是在用它拖地之后才放入碗中，其软烂程度，已经超越了现代物理学的认知范畴。最后，关于汤的咸度，我喝了一口，感觉自己的肾，正在连夜收拾行李，准备离家出走。综上所述，您的本次配送，不仅是对我个人胃部的一次精准打击，更是对整个餐饮配送行业的一次公然挑衅。一星差评，恕我直言，都是对星星的侮辱。
写完，点击，发送。
一股复仇的快感，油然而生。
小样儿，跟我斗？
我心满意足地关掉手机，把那碗麻辣烫，原封不动地倒进了垃圾桶。然后，我从柜子里，拿出最后一包干脆面，就着白开水，解决了我的晚餐，或者说，早餐。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份差评，将会在二十四小时后，以一种极其魔幻的方式，报复在我的身上。
并且，会纠缠我，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出现在了公司。
我们公司，叫“筑梦工作室”，听起来挺文艺，其实就是个快要倒闭的草台班子。加上我，一共就三个人。老板，是我导师的女儿，一个除了善良一无是处的傻白甜。另一个，是刚毕业的实习生，一个除了会喊“顾哥牛逼”什么都不会的菜鸟。
整个工作室，都靠我一个人撑着。
而今天，是决定我们这个草台班子，是就地解散，还是能再苟延残喘一下的，生死存亡之日。
我们要去竞标“天穹集团”的最新项目——“天空之城”。
天穹集团，是国内顶尖的房地产巨头，而“天空之城”，是他们今年最大的项目，一块市中心的地标性建筑，无数设计公司，挤破了头都想拿下。
我们这种小作坊，能拿到一个竞标的入场券，纯属是走了狗屎运。
“顾哥，”实习生小李，一脸紧张地看着我，“你行不行啊？我听说，今天来的，都是国际知名的大公司。”
“男人，不能说不行。”我喝了一口冰美式，试图用咖啡因，来唤醒我那快要猝死的灵魂。
“可是，你看上去，好像快不行了。”
我：“……你可以滚了。”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一个个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空气里都飘散着一股“我很贵”的味道。
我们三个，缩在角落里，像三只误入了狼群的哈士奇。
“下面，有请我们的总裁，池总，来为大家说几句。”
我抬起头，看向主席台。
然后，我的瞳孔，地震了。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套裙的女人，缓缓地，走上了台。
她很高，很瘦，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脸上，是精致而冷艳的妆容。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张脸。
那个线条精致的下巴，那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虽然换了身行头，但我化成灰都认得！
这不就是昨天晚上，那个被我用一千字小作文，激情问候了全家的，外卖小妹吗？！
我的大脑，瞬间宕机。
这是什么情况？现在的外卖行业，都这么卷了吗？白天送外卖，晚上当总裁？
还是说，我因为长期熬夜，已经出现了幻觉？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疼。
是真的。
她站在台上，目光，淡淡地，扫过全场。
当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的时候，停留了，足足有三秒钟。
然后，她的嘴角，微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笑容，就跟昨天晚上，在电话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凉飕飕的。
像太平间里的风，又他妈吹过来了。
我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大家好，”她开口了，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我是天穹集团的总裁，池窈。”
池……池窈？
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旁边的老板，傻白甜林溪，已经激动得快要晕过去了。
“天呐，”她捂着嘴，小声说，“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商界女魔头池窈？年纪轻轻，就继承了百亿家产，手段狠辣，杀伐果断，据说，得罪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我：“……”
我现在，只想知道，给一个身价百亿的女魔头，写了一千字差评小作文，算不算得罪她？
在线等，挺急的。
接下来的竞标会，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公开处刑。
轮到我上台的时候，我的腿，都在打颤。
我打开PPT，开始讲解我的设计方案。
“……我的设计理念，是‘共生’。建筑，不应该是冰冷的钢筋水泥，而应该，是与城市，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一个有生命的，有机体……”
我讲得，口干舌 Mesmo。
台下，那些大佬们，有的点头，有的在交头接耳。
只有池窈，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她的眼神，却像X光一样，要把我里里外外，都看穿。
我好不容易，讲完了。
到了提问环节。
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举起了手：“顾设计师，你的方案很有创意，但是，在成本控制方面，似乎，有些过于理想化了。”
“关于成本，”我正准备解释。
池窈，忽然开口了。
“我觉得，”她说，“顾设计师的方案，最大的问题，不是成本。”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哦？”油腻男问，“那池总觉得，问题在哪里？”
池窈看着我，缓缓地说：“问题在于，细节。”
“比如，”她顿了顿，嘴角，又勾起了那个熟悉的，凉飕飕的笑容，“顾设计师，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栋大楼的，外卖配送系统？”
我：“？？？”
什么玩意儿？外卖配送系统？
这跟建筑设计，有半毛钱关系吗？
“一个优秀的地标性建筑，”池窈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应该，具备最高效，最人性化的后勤保障系统。尤其是，在深夜，当里面的精英们，正在为这座城市的GDP，燃烧自己的时候，一份，热气腾腾的，完全符合备注要求的夜宵，是何等的重要。”
她“完全符合备注要求”这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感觉，我的膝盖，中了一箭。
“如果，”她看着我，慢悠悠地问，“一份麻辣烫，因为配送路线规划不合理，导致面条，软了。汤，凉了。甚至，送错了客户最忌讳的，配料。那对员工的心理，会造成多大的，创伤？”
“这，不仅会影响，他们的工作效率，甚至会，动摇他们对公司的，归属感。”
“顾设计师，”她最后总结道，“你说，我说的，对吗？”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看着我。
我站在台上，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没穿裤子的，小丑。
我能说什么？
我能说，我昨天晚上，就经历了一场，这样的心理创伤吗？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感觉，我的设计师生涯，可能，就要在今天，画上一个，被麻辣烫，噎死的，句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