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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暖嫁给贺冀遇三年,得了怪病,身上长满脓疮。
起初只是手背几点红疹,不出半月,蔓延成片成片狰狞的脓疮,疮口终日渗着浊黄黏液,遇风刺痛,见光则溃。
贺冀遇请遍了京城名医,却怎么也治不好烂疮。
无法,他只能求向了神佛,在京城香火最盛的护国寺前,不吃不喝,长跪了三天三夜。
第四日黎明,寺门终于打开。
住持方丈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和额前磕出的血迹,低叹一声佛号。
“尊夫人乃是前世犯下滔天罪孽,业力反噬,污浊了今生皮囊!此乃天罚,药石无灵。”
“天罚......不!如果注定是天罚那就让我来!”
贺冀遇以指蘸额间未干的血,在自己雪白的中衣上,一笔一划,写下血书:
“信徒贺冀遇,今日于此立誓!自愿代妻受过,戴发修行,以身作舟,渡其苦海!”
“凡佛家所言七苦,生、老、病、死......皆加吾身!凡尘世所言八难......吾皆一力承之!以此残躯,代受天罚,但求吾妻一线生机!此誓,天地共鉴,神佛共督!”
此后,他成了大胤朝最决绝的苦行僧。
他远赴极北雪山之巅,跪祈七天七夜被寻回时,膝盖几近坏疽,手中却死死攥着一枚据说汲取了天地清气的“雪魄”,要为她镇住体内的“邪火”生出的脓疮。
他闯入南方瘟疫横行之地,以身试药,九死一生,终于炼成一碗能解万毒的汤药。
他进北疆荒漠,赤足行走三日,脚底磨烂见骨,只为在绝地寻一株传说中的“净业沙棘”。
整个大胤朝都知道贺冀遇爱宋知暖如命!
......
可无一有用。
宋知暖身上的脓疮非但未愈,反而愈发严重,甚至开始散发出一股难以掩盖的、皮肉从内里腐败的酸朽气息。
下人们经过她的房门皆掩鼻快行,连近身伺候都不愿。
这日,宋知暖又一次从溃烂的疼痛中惊醒,空气中弥漫的恶臭让她自己都阵阵作呕。
她听着门外模糊的议论声,都是对她的厌恶,
宋知暖猛地一缩,她想起了贺冀遇。
他此刻,应该就在府中那座为他清修而设的佛堂里吧?
一定又在为她诵经祈福,承受着“七苦八难”......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宋知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扶住床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要去佛堂,去见贺冀遇!
下人看到宋知暖全都躲得远远的,她一路走得很通畅。
然而,预想中的凄苦景象并未出现。
禅房内,竟传出了女子娇柔的笑声。
只见她那本该六根清净、苦修为她祈福的夫君贺冀遇,此刻僧袍半解,正将一个女子亲密地搂在怀中。
那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脸,那张脸,光洁如玉,竟......竟与她病前的容貌,有七八分相似!是封怜棠,他的那个远房表妹!
封怜棠依偎在他怀里,语带娇憨:“冀遇哥哥,宋知暖这美人皮穿在我身上,可还合适?”
贺冀遇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是宋知暖从未听过的轻蔑与凉薄:
“那个蠢妇?不过是你暂时的皮囊容器罢了。”
“这三年,每次触碰她那些脓疮,都让我恶心作呕,若不是为了用夫妻之名行这换皮之法,我岂会碰她一根手指?”
“一想到她占着贺夫人的名分整整三年,我就觉得......玷污了你我的深情。”
轰——!
宋知暖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她面前轰然坍塌!
她不是什么身负罪孽,她是被当成了药引!而长脓疮的人根本就不是她,是封怜棠!
贺冀遇和封怜棠知道她有天下独一无二的琉璃美人皮,想要施展秘术将她的美人皮换到封怜棠身上,而她自己则会浑身溃烂发臭而死!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咬得唇角渗出血丝,才勉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换皮之术之所以需要三年,需要她自然溃烂,等到旧皮与骨肉的联系在“病痛”中彻底断绝,才能完整剥离!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月!
一个月后,她就会皮肤溃烂而亡!
宋知暖双手颤抖,贺冀遇所有的爱都是假的!都是为了封怜棠!
这场苦修,他既要了世人“情深刻骨”的赞誉,又要了换皮秘法必需的引子,更用一堆破烂,将真正的药引,源源不断地送到了他心爱的封怜棠手中。
一箭三雕!
宋知暖紧紧握着手心,脓血从指缝间渗出。过往三年每一个感动的瞬间,此刻都成了淬毒的讽刺。
她像个笑话,捧着他施舍的垃圾,感激涕零。
巨大的悲痛之下,宋知暖咳出一口鲜血,她倏地笑了。
她宋知暖,美的从来不是一张皮,而是这一身独一无二的“琉璃美人骨”!
只要她的骨头还在,无论皮囊被夺走、被毁坏多少次,都能重新生长出来!
琉璃美人骨,其华在骨,不在皮。旧皮尽腐,新肌自生。痛彻魂灵,宛若新生。
只是这个过程,如同凌迟,痛苦不堪,所以她家族前辈从不轻易动用此秘辛,只当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他们想要这张皮是吗?
好。
她给。
新皮一旦长出来,旧皮就会经历一样的痛苦一点点腐烂掉。
她会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陪他们演戏,给封怜棠足够的时间,让她彻底拥有这张皮,让她顶着这张偷来的皮囊,享受所有的赞美与荣光。
然后,她会亲眼看着,他们处心积虑得到的东西,是如何一点点,从内部开始,腐烂、发臭,最终化为乌有!
而她,将在废墟与背叛的灰烬中,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