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里面有糖吗

第一次在公司楼下咖啡店撞翻陈默的拿铁时，他衬衫上的咖啡渍像幅抽象画。

后来他总在我改方案焦虑咬唇时递来柠檬糖，暴雨夜的车里他说：“那天是故意等你的。

”直到我在他抽屉发现印着向日葵的病历本，署名是另一个女孩的名字。公司年会上，

那个和我七分像的白裙女子笑着挽住他：“阿默，我的化疗结果出来了。

”陈默慌乱抽手的瞬间，柠檬糖从我指缝簌簌落进香槟塔里。原来他珍藏的糖纸，

每一张都写着日期——全都在我们相遇之前。覃安安第一次注意到陈默，

是在公司楼下那家永远喧嚣、永远排着长队的咖啡店。那天她怀里小山似的文件摇摇欲坠，

转身的瞬间，手肘撞上一片温热的阻碍。一声低低的闷响，紧接着是液体倾覆的汩汩声。

浅褐色的拿铁，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和姿态，泼溅在他熨帖的浅灰色衬衫上，

从胸口迅速向下蔓延，洇开一片形状怪异、颜色狼狈的深痕。覃安安的心猛地一沉，

手忙脚乱地道歉，文件稀里哗啦又滑落几份。他却只是弯腰，

修长的手指比她更敏捷地捡拾起散落的纸张，声音带着一丝被咖啡因骤然打断的微哑，

意外地平静：“没关系，反正这衬衫，大概也早该换了。

”他的目光掠过她因窘迫而泛红的脸颊，很短暂，却像羽毛轻轻拂过。后来她才知道，

这个总是一身清爽浅色系衬衫、说话不疾不徐的男人，是隔壁部门新来的技术顾问。

仿佛被那杯打翻的咖啡注入了某种奇异的引力，他们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

有时是在逼仄的茶水间，他正等着接水，她抱着马克杯走进去，

空气里会有一瞬间微妙的凝滞。有时是在上行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

金属墙壁映出模糊的影子，他偶尔会侧过头，对她微微颔首。陈默的话很少，

像一本沉默的书，却总能在她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无意识地将下唇咬得泛白时，

恰到好处地递过一颗小小的、用淡黄色糖纸包裹的柠檬糖。

那清冽微酸的滋味总能奇迹般压下一丝心头的焦躁。

覃安安曾好奇他为何总能精准捕捉她的窘迫，他只是淡淡一句：“你皱眉的样子，

目标感太强。”那个转折性的暴雨夜，密集的雨点把整座城市砸得一片混沌。

覃安安加班到深夜，站在写字楼冰冷的玻璃门内，望着外面白茫茫的水幕发愁。

一辆白色的轿车破开雨帘，无声地滑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陈默沉静的侧脸。

副驾驶的座位上，醒目地放着一把撑开的伞，明亮的黄色伞面上，盛开着几朵饱满的向日葵，

像凝固的阳光。“顺路，送你？”他的声音在哗哗的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

车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车窗外是喧嚣狂暴的雨世界，雨点敲打着车顶和玻璃，

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竟奇异地成了音乐的伴奏。

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着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

混杂着一种极淡的、类似于阳光晒过木头的干燥味道。覃安安抱着自己微凉的胳膊，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包带。沉默蔓延了片刻，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

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她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其实那天在咖啡店，”他顿了一下，

目光似乎专注地看着前方被雨刷不断刮开又模糊的道路，“我是故意等在你后面的。

”覃安安猛地转头看他，昏暗的光线下，

只有仪表盘和窗外偶尔掠过的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收紧。“看你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整整三天。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想找个由头，请你喝杯咖啡来着。

结果……”他侧过脸，飞快地扫了她一眼，“被你抢先一步，发动了‘攻击’。

”一股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覃安安的脸颊，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短促而明亮，

像划破雨夜的一颗小火星。心里某个一直绷紧的角落，

被一种温热的、带着酸涩甜意的暖流浸泡着，缓缓地、彻底地软了下来，变得一片潮湿柔软。

车停在她租住的老旧居民楼下，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狭窄的路面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倒映着楼上零星昏黄的灯火。覃安安解开安全带，手指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

陈默却探身向后座，拿过一个看起来有些分量的白色纸袋，递到她面前。“喏，

赔你的‘精神损失’。”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覃安安疑惑地接过，

纸袋透出微微的凉意。她低头看去，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透明塑料盒，

装着一块嫩黄色的柠檬慕斯蛋糕。那熟悉的、清冽微酸的香气，

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和他每次递给她的柠檬糖，是同一个灵魂的味道。

一种巨大的、被无声珍视的感动瞬间攫住了她。“下次，”她抬起头，

望着他映着车外朦胧灯光的眼睛，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雨夜的静谧，“换我请你喝咖啡吧，

不加糖的那种。”陈默的嘴角弯了起来，那笑容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他眼底漾开温柔的涟漪，仿佛有细碎的星光落入其中，熠熠生辉。“好啊，”他应道，

声音里带着一种笃定的期待，“我等你。”雨还在固执地下着，敲打着车顶，

发出沉闷而固执的声响。覃安安推开车门，撑开那把明亮的向日葵雨伞，冲进雨幕。

冰冷的雨点溅在脚踝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回头望去，那辆白色的车还停在原地，

像一座沉默而温暖的灯塔。隔着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的车窗，

她似乎仍能看到他注视的目光。一股带着柠檬清香的暖意在心口盘旋。她转身，

脚步轻快地跑进单元门洞，笃定地想，明天，一定会是个阳光灿烂的晴天。那场雨，

像一道温柔的分水岭。之后的日子，阳光似乎真的格外眷顾覃安安的生活。

他们之间的“顺路”变得频繁起来。下班后，陈默的车总会默契地停在老地方。

覃安安会抱着电脑包小跑过去，拉开车门，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或阳光的气息坐进副驾。

车内永远有舒缓的音乐流淌，有时是古典钢琴，有时是慵懒的爵士，像一层柔软的衬底。

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从某个难缠的客户，到一部新上映的电影，

再到童年时爬过的老槐树和摔碎的存钱罐。覃安安发现陈默并非真的寡言，他只是习惯倾听，

然后在某个停顿处，用一两句精准而温和的话接住她抛出的所有情绪。那颗小小的柠檬糖，

依旧会在她对着手机皱眉处理工作消息时，适时地出现在她摊开的掌心，

带着他指尖微凉的温度。那把印着向日葵的伞，成了覃安安包里的常驻客。一次突来的阵雨，

她撑开伞，陈默很自然地走到伞下。伞面不大，肩膀不可避免地轻轻碰触。

雨水顺着伞骨流下，织成一道水帘，将他们与喧嚣的世界隔开。

覃安安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混合着淡淡须后水的气息，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

她的心跳有点快，像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小鸟。他的手臂似乎不经意地抬起，

虚虚地环过她的肩背，为她隔开了侧面飘来的雨丝。那一小段路，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只剩下伞下狭窄而私密的方寸天地，和他手臂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暖意。周末，

陈默真的带她去了一家藏在老巷深处的咖啡馆。门脸很小，推门进去，

浓郁的咖啡香和烘焙的甜香扑面而来。木质的桌椅，暖黄的灯光，

墙壁上贴着许多泛黄的明信片和拍立得照片，记录着时光的故事。

他熟稔地为她点了一杯手冲单品，深褐色的液体在素白的杯盏中旋转，

散发出复杂而醇厚的香气。他耐心地讲解着豆子的产地、烘焙的深浅，声音不高，

却像大提琴的低音弦，在她心湖上轻轻拨动。覃安安托着腮，看着他专注的侧脸，

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流淌，心里某个角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的暖意涨满。

那一刻，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空气里漂浮着金色的尘埃，她恍惚觉得，所谓岁月静好，

不过就是此刻的模样。柠檬慕斯蛋糕也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甜蜜暗号。

有时是加班后的深夜，他送她到楼下，

变魔术般从后座拿出那个熟悉的纸袋；有时是她去他整洁得近乎刻板的公寓看电影，

他会从冰箱里端出两块，配上两杯红茶。

覃安安尤其喜欢看他用小勺仔细切下蛋糕一角的样子，动作优雅而专注，

仿佛在进行某种精密的仪式。那清甜微酸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像极了此刻她心头弥漫的、带着轻微悸动的幸福感。

一切美好得如同初夏清晨缀满露珠的玫瑰花瓣，剔透、芬芳，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覃安安几乎要相信，命运终于将属于她的那颗星星，稳妥地放进了她的手心。

直到那个普通的周末午后。陈默在厨房煮咖啡，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覃安安蜷在他客厅那张宽大舒适的米白色沙发里，膝盖上摊着一本她带来的建筑杂志，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杂志有些滑落，她想调整一下姿势，

伸手去够沙发靠垫时，指尖却不经意碰到沙发扶手内侧一个硬硬的、书本大小的东西。

那触感有点突兀，不像沙发本身的结构。她下意识地低头，

顺着扶手与沙发座垫的缝隙往里看。里面似乎塞着一个本子。好奇心驱使，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把它勾了出来。是一个略显陈旧的硬壳文件夹，深蓝色的封皮，

没有任何文字标识，只在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手绘的图案——一朵线条简洁的向日葵。

覃安安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她认识这个图案。和那把伞上的，如出一辙。

一种微妙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心头。她抬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

磨豆机的声音还在嗡嗡作响。鬼使神差地，她翻开了文件夹。里面并非文件，而是一份病历。

纸张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泛黄，显然被翻阅过很多次。覃安安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姓名栏。

姓名：沈清岚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她的指尖瞬间冰凉。目光急切地向下移动。

诊断：急性髓系白血病AML那行冰冷的铅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眼底。

日期……她几乎屏住呼吸辨认——赫然是三年前的日期！咖啡机的运作声不知何时停了。

覃安安猛地抬头，正对上陈默从厨房门口投来的视线。他手里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脸上的表情在看清她手中之物时，瞬间凝固。

那是一种覃安安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惊愕、慌乱，

甚至有一丝被猝不及防撕开伪装的狼狈，眼底深处翻涌着浓重的、化不开的痛楚。

他几乎是失态地疾步冲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病历本！动作太急，滚烫的咖啡溅出几滴，

落在覃安安的手背上，带来一阵尖锐的灼痛。他却恍若未觉，

只是紧紧攥着那深蓝色的文件夹，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仿佛那是他仅存的浮木。“安安，

这个……”他的声音干涩紧绷，带着一种无处遁形的仓皇，“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这是过去的事了！”他的眼神剧烈地闪烁着，

避开了她探寻的、带着惊疑和受伤的目光。那瞬间的躲闪和急于掩盖的慌乱，

比病历上冰冷的诊断更让覃安安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过去的事？那向日葵呢？那柠檬糖呢？

那份被悉心收藏、视若珍宝的病历背后，又藏着怎样一个刻骨铭心的故事？

那个叫沈清岚的女孩……她是谁？又和陈默的过去，有着怎样深不见底的羁绊？

无数个问号在她脑中疯狂炸开，每一个都指向一个她不敢深想的可能。

咖啡的香气依旧在空气中弥漫，阳光依旧温暖，可覃安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将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陈默紧紧攥着那份病历，像一个守着废墟秘密的绝望哨兵。

那杯被打翻的拿铁留下的污渍，似乎从未真正消失过，它只是被暂时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