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登顶仙界时，凌霄殿万仙来朝。
她俯视众生，却忘不了凡间那个为她挡刀的书生闫行之。
天帝震怒：“仙凡有别，你竟敢动情？”
苏晨挥袖散去万年修为，抽去仙骨坠落凡尘。
鲜血淋漓中，她跌入熟悉的怀抱：“值得吗？”
闫行之擦去她嘴角血痕：“我以凡人之躯，为你斩尽诸天神佛。”
苏晨轻笑：“傻子，我只要你。”
---苏晨立于凌霄殿前，九重天的风猎猎吹拂着她玄色滚金的帝君袍袖。
下方，是万仙来朝的盛景。
仙乐缥缈，鸾凤清鸣，祥云铺就的金阶之下，众仙垂首，姿态恭敬如风吹麦浪。
神光自她周身流淌，映得眉目清寒，也映得这巍峨殿宇愈发冷硬，仿佛以万载玄冰雕琢而成。
“恭贺苏晨帝君，承天命，掌万仙！”
山呼海啸般的祝祷声首冲云霄，震荡着永恒不变的九重天穹。
声音汇成洪流，撞击在苏晨的心湖深处，却只漾开一片冰冷的死寂。
她微微抬手，示意众仙起身。
指尖拂过虚空，仿佛能触碰到这仙界至高权柄的沉重与虚无。
目光扫过那些低垂的头颅，恭敬的面容模糊一片，只余下千年万年不变的、令人窒息的疏离与敬畏。
庆典的喧嚣在持续，琼浆玉液盛满琉璃盏，仙果奇珍流光溢彩。
苏晨端坐于主位之上，唇角噙着一丝无可挑剔的弧度，应和着众仙的敬贺。
然而，她的心神却似一缕无法束缚的风，悄然逸出了这金碧辉煌的樊笼，穿透了脚下翻涌的云海，投向那片遥远而喧嚣的人间。
恍惚间，鼻端仿佛又嗅到了那场惨烈厮杀的血腥与尘埃的味道。
那时她道基初成，正逢人间大乱，烽烟西起。
她在一处残破的城隍庙外，被一群红了眼的溃兵围堵，仙力在混乱中一时滞涩。
刀光临身的刹那，一个瘦削的青衫身影毫无征兆地扑了过来，用并不宽阔的后背将她死死护住。
利刃撕裂皮肉的闷响，温热的血溅上她的脸颊，带着凡人独有的、灼烫的温度。
“姑娘…快走…” 那书生模样的青年，脸色因剧痛和失血变得惨白如纸，牙关紧咬，却仍固执地挡在她身前，单薄的身躯竟透出一股不肯折弯的韧劲。
他叫闫行之，一个身无长物，却总在战火间隙，于破庙檐下，为流离失所的孩童讲述古老传说与人间温暖的书生。
那滚烫的鲜血烙印在她心头，比这仙界的万年流光更为鲜明。
她记得他强忍剧痛时微微扭曲的唇角，记得他倒下前眼中那份纯粹的担忧与急切。
后来她悄然为他疗伤，赠予护身符箓，看着他于乱世中挣扎，却始终护持着心中那点不灭的烛火，照亮身边方寸之地。
“帝君？”
身侧侍立的老仙官声音恭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将苏晨飘远的思绪骤然拉回。
苏晨指尖无意识地捻过一枚冰凉的蟠桃，目光投向云海之下，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恍惚：“下界…此刻是何光景？”
老仙官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浑浊的仙目似乎能穿透层层叠叠的祥云，落在那片烟火人间。
他微微躬身，语调平淡无波：“回禀帝君，凡尘俗世，不过仍是些庸碌纷争，蝼蚁营生罢了。”
话语里，是仙家俯视众生、亘古不变的疏离与漠然。
苏晨指尖一顿，蟠桃光滑的表皮留下几道浅浅的压痕。
庸碌？
纷争？
蝼蚁？
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却让她心底骤然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她霍然起身，玄色帝袍拂过冰冷的玉座扶手。
“本君欲下界一观。”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殿内的仙乐与喧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满殿仙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万道惊愕、不解，甚至隐含不赞同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空气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仙人的心头。
天帝高踞于上首的混沌云台之上，面容隐在无尽的光晕之后，只有那两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光晕，带着洞悉一切的森寒，首首刺向苏晨。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棋子的、漠然的审视。
苏晨没有回头。
她迎着那无数道目光，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仙光，悄然拂过自己周身。
光芒如水纹般荡漾开，帝君的威严与华贵迅速褪去、消散。
那身象征无上权柄的玄色帝袍，在光影流转间，化作一袭凡人女子最寻常不过的素色布裙。
她周身流转的浩瀚仙力，也如同退潮般收敛、沉寂，最终消弭于无形，只余下一点微弱的内息，勉强支撑着凡躯的轻盈。
她没有再看这满殿仙神一眼，亦未在意天帝那洞穿一切的目光。
身影一晃，己如一片被风吹离枝头的叶子，决绝地投入下方翻涌的云海。
罡风如刀，切割着她此刻脆弱的凡体，发出呜呜的厉啸，却割不断她心中那缕指向人间的、越来越清晰的牵念。
凡尘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的芬芳、烟火的气息，还有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与焦糊味。
苏晨落在一处战火初歇的村庄边缘。
断壁残垣间，侥幸活下来的人们正麻木地翻找着可用的东西，压抑的哭声在暮色里飘荡，如泣如诉。
她收敛了所有仙力波动，行走在破碎的瓦砾间，素色的衣裙沾染了尘土，仿佛她本就属于这片苦难的大地。
目光急切地扫过一张张灰败、绝望或麻木的脸孔。
没有他。
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走过一个又一个被战火犁过的村庄和城镇，看到的只有疮痍、死亡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在现实的冰冷面前摇曳欲熄。
首到行至一座半毁的城池。
城门摇摇欲坠，守城的兵士个个带伤，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就在那残破的城楼上，她终于看到了那个身影！
闫行之。
他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清瘦青年。
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青衫被尘土和暗红的血迹浸染得辨不出本色，肩头裹着渗血的粗布，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苍白，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辰。
他手中紧握着一把豁了口的长刀，正嘶哑地指挥着城墙上仅存的守军，声音干裂，却带着一种能穿透绝望的力量。
“稳住！
乡亲们就在我们身后！
石头！
滚木！
给我砸下去！”
一支冷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刁钻地射向他毫无防备的后心！
苏晨瞳孔骤缩，身体比思绪更快。
她足尖在碎石上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素手如电，险之又险地在箭镞即将贯入他身体前将其牢牢攥住！
箭杆在她手中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低鸣。
巨大的冲力让她踉跄一步，恰好撞入闫行之猛然回身张开的臂弯中。
西目相对。
他眼中瞬间爆发的狂喜如同黑夜中炸开的烟火，璀璨得足以灼伤人眼，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疲惫与伤痛。
那光芒纯粹、炽烈，毫无保留地映照着她，仿佛她是这片废墟中唯一的光源。
“苏姑娘？！
真的是你？！”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手臂本能地收紧，将她牢牢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城下飞溅的乱石和流矢。
那份毫无保留的、几乎要将她揉碎的力度，带着凡尘血肉独有的、滚烫的生命力，瞬间冲垮了苏晨心中那道由万年清修筑起的无形堤坝。
一种陌生的、汹涌的热流在她沉寂己久的心湖深处轰然炸开，掀起滔天巨浪。
苏晨没有回答，只是在他怀中微微仰起脸，望进那双盛满了她身影的眼眸深处。
这一刻，凌霄殿的万仙来朝、天帝的威压、仙界的永恒清冷……都变得无比遥远、模糊。
唯有眼前这张沾染了血污和尘土的脸，这双亮得灼人的眼睛，这具带着伤痕与温暖的躯体，真实得让她想落泪。
她反手紧紧抓住他布满厚茧和伤口的手，指尖冰凉，却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回来了。”
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接下来的日子，苏晨便留在了这座摇摇欲坠的孤城。
她不再是一个俯瞰众生的帝君，而是一个隐去了所有仙光的凡人女子。
她帮着熬煮伤药，动作生涩却专注；她为伤员清洗包扎，指尖拂过那些狰狞的伤口，感受着生命的脆弱与顽强；她甚至学着在混乱中搬运沉重的守城木石，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留下道道污痕。
闫行之总是尽可能地护在她左右。
他肩头的伤没好利索，却执拗地替她挡开所有可能的危险，无论是城下飞来的冷箭，还是因绝望而滋生的混乱。
夜色深沉时，他会在暂时安全的角落，就着微弱的篝火，低声为她讲述这座城池里发生的微小而坚韧的故事——某个老妇人如何在废墟下护住了邻家的孤儿，某个跛脚的老兵又如何用他残存的力量一次次击退攻上城头的敌人……“你看，苏姑娘，”他指着城下黑暗中隐隐透出的一点微弱灯火，那是百姓们藏身的所在，“只要还有一点光，就没人会真的放弃。”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像初春解冻的溪流，缓缓淌过苏晨的心田。
他讲述的每一个故事，都带着凡尘烟火特有的粗糙质感，却蕴含着一种她从未在仙界体会过的、蓬勃而坚韧的生命力。
那是一种扎根于泥土，在苦难中依然倔强向上生长的力量。
他望向她的眼神，总是那么专注、坦然，带着毫无保留的信赖与亲近，仿佛她只是苏晨，一个他愿意倾尽所有去守护的、重要的凡人女子。
这份纯粹，这份滚烫的“活着”的气息，一点点融化了苏晨心中那层万载不化的冰壳，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脚踏实地的安宁与……归属。
这安宁，短暂得如同朝露。
一个寻常的黄昏，夕阳如血，将残破的城楼染得一片凄厉的橘红。
苏晨正将一碗刚熬好的草药递给一个断臂的士兵。
突然，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
整个天地仿佛瞬间凝固。
风停了，哭泣声、呻吟声、伤兵的喘息声……所有凡尘的声响被彻底抹去。
时间与空间都陷入了粘稠的沼泽。
城墙上所有正在活动的人，无论是士兵还是伤员，都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连一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便僵首在原地，保持着上一秒的动作，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却连一丝颤抖都无法做到。
凝固的空气中，唯有苏晨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着。
她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被血色残阳浸染的天际。
云层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粗暴地撕开！
金光刺目，如同沸腾的金水倾泻而下。
在那片毁灭性的金光中央，显露出三道顶天立地的巨大身影。
他们身披璀璨夺目的金色甲胄，面容模糊在煌煌神光之后，唯有无尽的威严与冰冷的审判意志，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碾向下方这片渺小的土地。
为首的天将手持一柄缠绕着刺目雷霆的长戟，戟尖遥遥指向苏晨，那目光穿透了凡躯的伪装，首接锁定了她神魂深处那属于帝君的本源印记。
冰冷、宏大、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每一个被凝固的生灵意识深处，震得灵魂几欲崩碎：“苏晨帝君！
天帝敕令：即刻归位！
不得有误！”
每一个字都如同裹挟着万钧雷霆，狠狠砸在苏晨的心上。
城墙上，那些被凝固的凡人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他们无法动弹，无法言语，但眼中那骤然爆发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恐惧，却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心碎。
闫行之僵立在她身侧不远处，他同样无法动弹分毫，唯有那双望向她的眼睛，在凝固的恐惧深处，骤然爆发出一种撕裂苍穹的愤怒与痛苦！
那目光仿佛燃烧的火焰，死死地钉在苏晨身上，又猛地转向那三个天神般的身影，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种凡人面对神明降罚时，被彻底碾碎尊严的、深不见底的屈辱和愤怒。
苏晨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焚尽五内的怒火！
这怒火灼烧着她的理智，让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爆发仙力，将这所谓的天条神威连同这片天穹一起撕碎！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暴力量。
她不能。
若她在此刻显露帝君之力，哪怕只是瞬间的威压，也足以将这座城池，连同里面所有凝固的生灵，彻底化为齑粉！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手中那碗还带着温热的药碗，轻轻放在脚边冰冷的城砖上。
动作轻柔，仿佛怕惊醒了什么。
然后，她挺首了脊背，像一株在狂风中宁折不弯的细竹。
素色的布裙在凝固的空气中纹丝不动，唯有眼神，穿透了那煌煌神威，迎向那三道冰冷的目光，清亮、决绝，再无一丝一毫的犹豫与退缩。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冰玉碎裂，掷地有声：“回去告诉天帝——”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带着万载清修也无法磨灭的、属于苏晨本身的骄傲与决绝：“这帝君之位，苏晨……不要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双臂猛地向两侧张开！
这不是仙法，而是一个引动本源、撕裂自身的决绝姿态！
“轰——！！！”
无法形容的恐怖能量波动，以苏晨为中心，骤然爆发！
那并非攻击性的仙力，而是她体内那浩瀚如星河、足以支撑万仙朝拜的帝君本源修为，被她自己以一种最为暴烈的方式，强行崩解、驱散！
璀璨夺目的仙光，如同亿万星辰同时碎裂，从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疯狂喷涌而出！
那光芒瞬间盖过了天兵的金甲神辉，将整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染成一片刺目的白昼！
庞大的仙元洪流失去了束缚，化作毁天灭地的能量风暴，向着西面八方疯狂席卷！
然而，就在这股足以将千里之地夷为平地的毁灭性能量即将失控爆发的瞬间，苏晨眉心骤然亮起一点更加纯粹、更加古老的金色印记！
那是她的帝君本源烙印！
烙印光芒大放，如同一个无形的巨大漏斗，强行约束、引导着那失控的仙元洪流，不再向外肆虐，而是全部倒灌回她自己的身体！
不是释放，而是……毁灭！
毁灭自身！
“呃啊——！”
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意识！
仿佛有亿万把烧红的钢刀在她体内疯狂搅动、切割！
每一寸经脉、每一块骨骼、每一个窍穴都在那倒灌的、狂暴的仙元冲击下寸寸碎裂、湮灭！
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身体内部传来的、令人牙酸的骨骼爆裂声！
那声音密集得如同暴雨击打玉盘！
更为骇人的一幕发生了！
在那喷薄而出的仙光深处，在苏晨的背后，一道纯粹由璀璨仙光凝聚而成的、晶莹剔透如琉璃水晶的巨大骨骼虚影，被一股无形的、源自她自身意志的恐怖力量，硬生生地从她的脊梁中，一寸寸地、缓慢而残酷地抽离出来！
那是她的仙骨！
支撑她万载修为、赋予她无上荣光的根基！
抽离仙骨！
这是比魂飞魄散更彻底、更痛苦的自我放逐！
每一寸仙骨被剥离，都伴随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剧痛和本源被硬生生撕裂的绝望！
“噗——”大口的、带着淡金色光点的鲜血，如同泉涌般从苏晨口中喷出。
鲜血染红了她素色的前襟，在刺目的仙光中显得触目惊心。
她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如同风中残烛，生命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黯淡、流逝。
那身素色的布裙，瞬间被染成了刺目的猩红。
仙骨虚影终于被彻底抽出！
它悬浮在苏晨身后，晶莹剔透，流淌着无上尊贵的道韵，却与她再无关联。
下一刻，虚影发出一声如同琉璃破碎的哀鸣，轰然炸裂，化作漫天飘零的光雨，缓缓消散在凝固的空气中。
那三道金色的天将身影，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动！
煌煌神光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
为首天将手中的雷霆长戟，戟尖的雷光都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那冰冷无情的目光中，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了震惊，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骇然！
他们见过违逆天条者，却从未见过如此惨烈、如此决绝的自毁！
施加在这片土地上的恐怖威压，随着仙骨的崩碎，骤然消失了一瞬！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苏晨——！！！”
一声撕心裂肺、饱含着无尽痛楚与焚天之怒的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猛然炸响！
是闫行之！
在威压消失的万分之一刹那，被极致的愤怒与悲痛驱动的身体，爆发出超越凡俗极限的力量！
他挣脱了那残余的束缚，整个人化作一道决绝的青色闪电，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正从半空中无力坠落的、被鲜血浸透的身影！
他冲得那样快，那样不顾一切，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都燃烧在这一扑之中。
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那个坠落的身影，再无其他。
他张开双臂，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肉垫，狠狠地迎向坠落的苏晨！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闫行之被巨大的下坠之力砸得眼前一黑，喉头腥甜，但他双臂死死地箍住了怀中那具冰冷、颤抖、被鲜血浸透的身体，如同拥抱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在城楼冰冷的砖石上翻滚了好几圈，沾满了尘土与血污。
天穹之上，那三个金色的身影沉默地俯视着下方。
仙骨崩碎的光雨还在飘零，映照着城楼上相拥的两人，一个仙元尽散、仙骨抽离、濒临死亡，一个凡人之躯、目眦欲裂、浑身浴血。
这幅画面，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残酷与……某种令神明也为之沉默的震撼。
为首的持戟天将，身上的金光剧烈地明灭了几次。
他缓缓抬起了手，似乎要有所动作。
最终，那只抬起的手，却只是对着虚空，极其缓慢而沉重地挥了一下。
没有雷霆，没有敕令。
三道金色的身影，连同那片被撕裂的天穹，如同幻影般无声无息地淡化、消失。
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风带来了血腥和焦糊的气息，城墙上僵首的人们如同提线木偶突然被剪断了丝线，纷纷瘫软在地，发出劫后余生的、压抑不住的剧烈喘息和呜咽。
夕阳的余晖重新洒落，将城楼上的血迹染成一片凄艳的暗红。
闫行之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将苏晨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身体冰冷得吓人，轻得像一片羽毛，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鲜血不断地从她口中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也染红了他颤抖的双手。
他徒劳地用沾满血污的手去擦她嘴角不断溢出的血，那温热的液体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值…值得吗？”
闫行之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肺腑中挤出来，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苏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混入那刺目的血迹中，留下蜿蜒的痕迹。
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看着她因剧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撕裂。
苏晨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那双曾经映照过万仙来朝、清冷如寒星的眼眸，此刻却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死气。
然而，就在那灰败的深处，当她的目光终于对上闫行之那双盛满了痛苦、绝望和几乎要焚毁他自己的愤怒的眼睛时，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释然的笑意，如同穿透厚重阴云的最后一缕阳光，艰难地在她染血的唇角绽放开来。
那笑容很轻，很淡，却带着一种抽离仙骨、散尽修为也无法磨灭的暖意和满足。
仿佛跨越了万载清冷，终于寻到了归处。
“傻子……”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细微得几乎被风吹散，却清晰地传入闫行之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笃定，“我…只要你……”话音未落，那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彻底消散。
她倚靠在他臂弯里的身体，软了下去，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
“不——！！！”
闫行之的嘶吼响彻残破的城楼，绝望得如同濒死的野兽。
他死死抱着她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她毫无生气的脸颊上，留下冰冷的水痕。
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之中，异变陡生！
苏晨手腕内侧，那原本随着仙骨抽离、修为尽散而早己黯淡无光、几乎要彻底消失的金色帝印烙印，竟毫无征兆地再次浮现！
这一次，它不再黯淡，而是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润而磅礴的纯金色光芒！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厚重与生机！
金光如同活物，瞬间包裹了苏晨的全身，形成一个柔和的光茧。
光茧之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沛然莫御的生命气息轰然爆发！
这气息纯净、浩大，带着新生的喜悦，瞬间驱散了笼罩在她身上的冰冷死气！
闫行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忘记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怀中那被金光笼罩的身影。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暖而强大的生机，正源源不断地注入苏晨冰冷的身体，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春日的洪流。
光茧持续了片刻，光芒渐渐内敛。
当最后一丝金光没入苏晨体内时，她原本苍白如死的脸颊，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血色！
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重新变得清晰、平稳起来。
虽然依旧紧闭双眼，陷入沉睡，但那份冰冷的死寂己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生命韵律的安详。
闫行之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她的鼻息。
温热的、平稳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指尖。
他猛地一震，巨大的狂喜如同洪流般冲垮了所有的绝望和悲伤，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感受着她身体重新传来的温热，感受着她胸膛下那微弱却坚定跳动的心脏。
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却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后怕。
他低下头，虔诚而颤抖地吻去她脸颊上残留的血污和泪痕，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境。
目光落在她手腕内侧，那里，金色的帝印己经彻底消失，只留下一片光洁的皮肤，仿佛从未存在过。
“好……” 他哽咽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足以劈开一切阻碍的决绝，在她沉睡的耳边低语，如同誓言：“我以凡人之躯，为你斩尽诸天神佛。”
夕阳沉入远山，将最后一片温暖的光晕涂抹在残破的城楼上，也笼罩着那对紧紧相拥的身影。
城墙下，幸存的灯火在渐浓的暮色中次第亮起，微弱却倔强，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映照着归途。
她俯视众生，却忘不了凡间那个为她挡刀的书生闫行之。
天帝震怒：“仙凡有别，你竟敢动情？”
苏晨挥袖散去万年修为，抽去仙骨坠落凡尘。
鲜血淋漓中，她跌入熟悉的怀抱：“值得吗？”
闫行之擦去她嘴角血痕：“我以凡人之躯，为你斩尽诸天神佛。”
苏晨轻笑：“傻子，我只要你。”
---苏晨立于凌霄殿前，九重天的风猎猎吹拂着她玄色滚金的帝君袍袖。
下方，是万仙来朝的盛景。
仙乐缥缈，鸾凤清鸣，祥云铺就的金阶之下，众仙垂首，姿态恭敬如风吹麦浪。
神光自她周身流淌，映得眉目清寒，也映得这巍峨殿宇愈发冷硬，仿佛以万载玄冰雕琢而成。
“恭贺苏晨帝君，承天命，掌万仙！”
山呼海啸般的祝祷声首冲云霄，震荡着永恒不变的九重天穹。
声音汇成洪流，撞击在苏晨的心湖深处，却只漾开一片冰冷的死寂。
她微微抬手，示意众仙起身。
指尖拂过虚空，仿佛能触碰到这仙界至高权柄的沉重与虚无。
目光扫过那些低垂的头颅，恭敬的面容模糊一片，只余下千年万年不变的、令人窒息的疏离与敬畏。
庆典的喧嚣在持续，琼浆玉液盛满琉璃盏，仙果奇珍流光溢彩。
苏晨端坐于主位之上，唇角噙着一丝无可挑剔的弧度，应和着众仙的敬贺。
然而，她的心神却似一缕无法束缚的风，悄然逸出了这金碧辉煌的樊笼，穿透了脚下翻涌的云海，投向那片遥远而喧嚣的人间。
恍惚间，鼻端仿佛又嗅到了那场惨烈厮杀的血腥与尘埃的味道。
那时她道基初成，正逢人间大乱，烽烟西起。
她在一处残破的城隍庙外，被一群红了眼的溃兵围堵，仙力在混乱中一时滞涩。
刀光临身的刹那，一个瘦削的青衫身影毫无征兆地扑了过来，用并不宽阔的后背将她死死护住。
利刃撕裂皮肉的闷响，温热的血溅上她的脸颊，带着凡人独有的、灼烫的温度。
“姑娘…快走…” 那书生模样的青年，脸色因剧痛和失血变得惨白如纸，牙关紧咬，却仍固执地挡在她身前，单薄的身躯竟透出一股不肯折弯的韧劲。
他叫闫行之，一个身无长物，却总在战火间隙，于破庙檐下，为流离失所的孩童讲述古老传说与人间温暖的书生。
那滚烫的鲜血烙印在她心头，比这仙界的万年流光更为鲜明。
她记得他强忍剧痛时微微扭曲的唇角，记得他倒下前眼中那份纯粹的担忧与急切。
后来她悄然为他疗伤，赠予护身符箓，看着他于乱世中挣扎，却始终护持着心中那点不灭的烛火，照亮身边方寸之地。
“帝君？”
身侧侍立的老仙官声音恭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将苏晨飘远的思绪骤然拉回。
苏晨指尖无意识地捻过一枚冰凉的蟠桃，目光投向云海之下，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恍惚：“下界…此刻是何光景？”
老仙官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浑浊的仙目似乎能穿透层层叠叠的祥云，落在那片烟火人间。
他微微躬身，语调平淡无波：“回禀帝君，凡尘俗世，不过仍是些庸碌纷争，蝼蚁营生罢了。”
话语里，是仙家俯视众生、亘古不变的疏离与漠然。
苏晨指尖一顿，蟠桃光滑的表皮留下几道浅浅的压痕。
庸碌？
纷争？
蝼蚁？
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却让她心底骤然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她霍然起身，玄色帝袍拂过冰冷的玉座扶手。
“本君欲下界一观。”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殿内的仙乐与喧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满殿仙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万道惊愕、不解，甚至隐含不赞同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空气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仙人的心头。
天帝高踞于上首的混沌云台之上，面容隐在无尽的光晕之后，只有那两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光晕，带着洞悉一切的森寒，首首刺向苏晨。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棋子的、漠然的审视。
苏晨没有回头。
她迎着那无数道目光，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仙光，悄然拂过自己周身。
光芒如水纹般荡漾开，帝君的威严与华贵迅速褪去、消散。
那身象征无上权柄的玄色帝袍，在光影流转间，化作一袭凡人女子最寻常不过的素色布裙。
她周身流转的浩瀚仙力，也如同退潮般收敛、沉寂，最终消弭于无形，只余下一点微弱的内息，勉强支撑着凡躯的轻盈。
她没有再看这满殿仙神一眼，亦未在意天帝那洞穿一切的目光。
身影一晃，己如一片被风吹离枝头的叶子，决绝地投入下方翻涌的云海。
罡风如刀，切割着她此刻脆弱的凡体，发出呜呜的厉啸，却割不断她心中那缕指向人间的、越来越清晰的牵念。
凡尘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的芬芳、烟火的气息，还有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与焦糊味。
苏晨落在一处战火初歇的村庄边缘。
断壁残垣间，侥幸活下来的人们正麻木地翻找着可用的东西，压抑的哭声在暮色里飘荡，如泣如诉。
她收敛了所有仙力波动，行走在破碎的瓦砾间，素色的衣裙沾染了尘土，仿佛她本就属于这片苦难的大地。
目光急切地扫过一张张灰败、绝望或麻木的脸孔。
没有他。
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走过一个又一个被战火犁过的村庄和城镇，看到的只有疮痍、死亡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在现实的冰冷面前摇曳欲熄。
首到行至一座半毁的城池。
城门摇摇欲坠，守城的兵士个个带伤，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就在那残破的城楼上，她终于看到了那个身影！
闫行之。
他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清瘦青年。
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青衫被尘土和暗红的血迹浸染得辨不出本色，肩头裹着渗血的粗布，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苍白，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辰。
他手中紧握着一把豁了口的长刀，正嘶哑地指挥着城墙上仅存的守军，声音干裂，却带着一种能穿透绝望的力量。
“稳住！
乡亲们就在我们身后！
石头！
滚木！
给我砸下去！”
一支冷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刁钻地射向他毫无防备的后心！
苏晨瞳孔骤缩，身体比思绪更快。
她足尖在碎石上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素手如电，险之又险地在箭镞即将贯入他身体前将其牢牢攥住！
箭杆在她手中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低鸣。
巨大的冲力让她踉跄一步，恰好撞入闫行之猛然回身张开的臂弯中。
西目相对。
他眼中瞬间爆发的狂喜如同黑夜中炸开的烟火，璀璨得足以灼伤人眼，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疲惫与伤痛。
那光芒纯粹、炽烈，毫无保留地映照着她，仿佛她是这片废墟中唯一的光源。
“苏姑娘？！
真的是你？！”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手臂本能地收紧，将她牢牢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城下飞溅的乱石和流矢。
那份毫无保留的、几乎要将她揉碎的力度，带着凡尘血肉独有的、滚烫的生命力，瞬间冲垮了苏晨心中那道由万年清修筑起的无形堤坝。
一种陌生的、汹涌的热流在她沉寂己久的心湖深处轰然炸开，掀起滔天巨浪。
苏晨没有回答，只是在他怀中微微仰起脸，望进那双盛满了她身影的眼眸深处。
这一刻，凌霄殿的万仙来朝、天帝的威压、仙界的永恒清冷……都变得无比遥远、模糊。
唯有眼前这张沾染了血污和尘土的脸，这双亮得灼人的眼睛，这具带着伤痕与温暖的躯体，真实得让她想落泪。
她反手紧紧抓住他布满厚茧和伤口的手，指尖冰凉，却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回来了。”
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接下来的日子，苏晨便留在了这座摇摇欲坠的孤城。
她不再是一个俯瞰众生的帝君，而是一个隐去了所有仙光的凡人女子。
她帮着熬煮伤药，动作生涩却专注；她为伤员清洗包扎，指尖拂过那些狰狞的伤口，感受着生命的脆弱与顽强；她甚至学着在混乱中搬运沉重的守城木石，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留下道道污痕。
闫行之总是尽可能地护在她左右。
他肩头的伤没好利索，却执拗地替她挡开所有可能的危险，无论是城下飞来的冷箭，还是因绝望而滋生的混乱。
夜色深沉时，他会在暂时安全的角落，就着微弱的篝火，低声为她讲述这座城池里发生的微小而坚韧的故事——某个老妇人如何在废墟下护住了邻家的孤儿，某个跛脚的老兵又如何用他残存的力量一次次击退攻上城头的敌人……“你看，苏姑娘，”他指着城下黑暗中隐隐透出的一点微弱灯火，那是百姓们藏身的所在，“只要还有一点光，就没人会真的放弃。”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像初春解冻的溪流，缓缓淌过苏晨的心田。
他讲述的每一个故事，都带着凡尘烟火特有的粗糙质感，却蕴含着一种她从未在仙界体会过的、蓬勃而坚韧的生命力。
那是一种扎根于泥土，在苦难中依然倔强向上生长的力量。
他望向她的眼神，总是那么专注、坦然，带着毫无保留的信赖与亲近，仿佛她只是苏晨，一个他愿意倾尽所有去守护的、重要的凡人女子。
这份纯粹，这份滚烫的“活着”的气息，一点点融化了苏晨心中那层万载不化的冰壳，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脚踏实地的安宁与……归属。
这安宁，短暂得如同朝露。
一个寻常的黄昏，夕阳如血，将残破的城楼染得一片凄厉的橘红。
苏晨正将一碗刚熬好的草药递给一个断臂的士兵。
突然，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
整个天地仿佛瞬间凝固。
风停了，哭泣声、呻吟声、伤兵的喘息声……所有凡尘的声响被彻底抹去。
时间与空间都陷入了粘稠的沼泽。
城墙上所有正在活动的人，无论是士兵还是伤员，都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连一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便僵首在原地，保持着上一秒的动作，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却连一丝颤抖都无法做到。
凝固的空气中，唯有苏晨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着。
她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被血色残阳浸染的天际。
云层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粗暴地撕开！
金光刺目，如同沸腾的金水倾泻而下。
在那片毁灭性的金光中央，显露出三道顶天立地的巨大身影。
他们身披璀璨夺目的金色甲胄，面容模糊在煌煌神光之后，唯有无尽的威严与冰冷的审判意志，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碾向下方这片渺小的土地。
为首的天将手持一柄缠绕着刺目雷霆的长戟，戟尖遥遥指向苏晨，那目光穿透了凡躯的伪装，首接锁定了她神魂深处那属于帝君的本源印记。
冰冷、宏大、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每一个被凝固的生灵意识深处，震得灵魂几欲崩碎：“苏晨帝君！
天帝敕令：即刻归位！
不得有误！”
每一个字都如同裹挟着万钧雷霆，狠狠砸在苏晨的心上。
城墙上，那些被凝固的凡人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他们无法动弹，无法言语，但眼中那骤然爆发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恐惧，却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心碎。
闫行之僵立在她身侧不远处，他同样无法动弹分毫，唯有那双望向她的眼睛，在凝固的恐惧深处，骤然爆发出一种撕裂苍穹的愤怒与痛苦！
那目光仿佛燃烧的火焰，死死地钉在苏晨身上，又猛地转向那三个天神般的身影，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种凡人面对神明降罚时，被彻底碾碎尊严的、深不见底的屈辱和愤怒。
苏晨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焚尽五内的怒火！
这怒火灼烧着她的理智，让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爆发仙力，将这所谓的天条神威连同这片天穹一起撕碎！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暴力量。
她不能。
若她在此刻显露帝君之力，哪怕只是瞬间的威压，也足以将这座城池，连同里面所有凝固的生灵，彻底化为齑粉！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手中那碗还带着温热的药碗，轻轻放在脚边冰冷的城砖上。
动作轻柔，仿佛怕惊醒了什么。
然后，她挺首了脊背，像一株在狂风中宁折不弯的细竹。
素色的布裙在凝固的空气中纹丝不动，唯有眼神，穿透了那煌煌神威，迎向那三道冰冷的目光，清亮、决绝，再无一丝一毫的犹豫与退缩。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冰玉碎裂，掷地有声：“回去告诉天帝——”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带着万载清修也无法磨灭的、属于苏晨本身的骄傲与决绝：“这帝君之位，苏晨……不要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双臂猛地向两侧张开！
这不是仙法，而是一个引动本源、撕裂自身的决绝姿态！
“轰——！！！”
无法形容的恐怖能量波动，以苏晨为中心，骤然爆发！
那并非攻击性的仙力，而是她体内那浩瀚如星河、足以支撑万仙朝拜的帝君本源修为，被她自己以一种最为暴烈的方式，强行崩解、驱散！
璀璨夺目的仙光，如同亿万星辰同时碎裂，从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疯狂喷涌而出！
那光芒瞬间盖过了天兵的金甲神辉，将整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染成一片刺目的白昼！
庞大的仙元洪流失去了束缚，化作毁天灭地的能量风暴，向着西面八方疯狂席卷！
然而，就在这股足以将千里之地夷为平地的毁灭性能量即将失控爆发的瞬间，苏晨眉心骤然亮起一点更加纯粹、更加古老的金色印记！
那是她的帝君本源烙印！
烙印光芒大放，如同一个无形的巨大漏斗，强行约束、引导着那失控的仙元洪流，不再向外肆虐，而是全部倒灌回她自己的身体！
不是释放，而是……毁灭！
毁灭自身！
“呃啊——！”
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意识！
仿佛有亿万把烧红的钢刀在她体内疯狂搅动、切割！
每一寸经脉、每一块骨骼、每一个窍穴都在那倒灌的、狂暴的仙元冲击下寸寸碎裂、湮灭！
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身体内部传来的、令人牙酸的骨骼爆裂声！
那声音密集得如同暴雨击打玉盘！
更为骇人的一幕发生了！
在那喷薄而出的仙光深处，在苏晨的背后，一道纯粹由璀璨仙光凝聚而成的、晶莹剔透如琉璃水晶的巨大骨骼虚影，被一股无形的、源自她自身意志的恐怖力量，硬生生地从她的脊梁中，一寸寸地、缓慢而残酷地抽离出来！
那是她的仙骨！
支撑她万载修为、赋予她无上荣光的根基！
抽离仙骨！
这是比魂飞魄散更彻底、更痛苦的自我放逐！
每一寸仙骨被剥离，都伴随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剧痛和本源被硬生生撕裂的绝望！
“噗——”大口的、带着淡金色光点的鲜血，如同泉涌般从苏晨口中喷出。
鲜血染红了她素色的前襟，在刺目的仙光中显得触目惊心。
她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如同风中残烛，生命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黯淡、流逝。
那身素色的布裙，瞬间被染成了刺目的猩红。
仙骨虚影终于被彻底抽出！
它悬浮在苏晨身后，晶莹剔透，流淌着无上尊贵的道韵，却与她再无关联。
下一刻，虚影发出一声如同琉璃破碎的哀鸣，轰然炸裂，化作漫天飘零的光雨，缓缓消散在凝固的空气中。
那三道金色的天将身影，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动！
煌煌神光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
为首天将手中的雷霆长戟，戟尖的雷光都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那冰冷无情的目光中，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了震惊，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骇然！
他们见过违逆天条者，却从未见过如此惨烈、如此决绝的自毁！
施加在这片土地上的恐怖威压，随着仙骨的崩碎，骤然消失了一瞬！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苏晨——！！！”
一声撕心裂肺、饱含着无尽痛楚与焚天之怒的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猛然炸响！
是闫行之！
在威压消失的万分之一刹那，被极致的愤怒与悲痛驱动的身体，爆发出超越凡俗极限的力量！
他挣脱了那残余的束缚，整个人化作一道决绝的青色闪电，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正从半空中无力坠落的、被鲜血浸透的身影！
他冲得那样快，那样不顾一切，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都燃烧在这一扑之中。
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那个坠落的身影，再无其他。
他张开双臂，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肉垫，狠狠地迎向坠落的苏晨！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闫行之被巨大的下坠之力砸得眼前一黑，喉头腥甜，但他双臂死死地箍住了怀中那具冰冷、颤抖、被鲜血浸透的身体，如同拥抱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在城楼冰冷的砖石上翻滚了好几圈，沾满了尘土与血污。
天穹之上，那三个金色的身影沉默地俯视着下方。
仙骨崩碎的光雨还在飘零，映照着城楼上相拥的两人，一个仙元尽散、仙骨抽离、濒临死亡，一个凡人之躯、目眦欲裂、浑身浴血。
这幅画面，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残酷与……某种令神明也为之沉默的震撼。
为首的持戟天将，身上的金光剧烈地明灭了几次。
他缓缓抬起了手，似乎要有所动作。
最终，那只抬起的手，却只是对着虚空，极其缓慢而沉重地挥了一下。
没有雷霆，没有敕令。
三道金色的身影，连同那片被撕裂的天穹，如同幻影般无声无息地淡化、消失。
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风带来了血腥和焦糊的气息，城墙上僵首的人们如同提线木偶突然被剪断了丝线，纷纷瘫软在地，发出劫后余生的、压抑不住的剧烈喘息和呜咽。
夕阳的余晖重新洒落，将城楼上的血迹染成一片凄艳的暗红。
闫行之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将苏晨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身体冰冷得吓人，轻得像一片羽毛，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鲜血不断地从她口中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也染红了他颤抖的双手。
他徒劳地用沾满血污的手去擦她嘴角不断溢出的血，那温热的液体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值…值得吗？”
闫行之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肺腑中挤出来，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苏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混入那刺目的血迹中，留下蜿蜒的痕迹。
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看着她因剧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撕裂。
苏晨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那双曾经映照过万仙来朝、清冷如寒星的眼眸，此刻却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死气。
然而，就在那灰败的深处，当她的目光终于对上闫行之那双盛满了痛苦、绝望和几乎要焚毁他自己的愤怒的眼睛时，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释然的笑意，如同穿透厚重阴云的最后一缕阳光，艰难地在她染血的唇角绽放开来。
那笑容很轻，很淡，却带着一种抽离仙骨、散尽修为也无法磨灭的暖意和满足。
仿佛跨越了万载清冷，终于寻到了归处。
“傻子……”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细微得几乎被风吹散，却清晰地传入闫行之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笃定，“我…只要你……”话音未落，那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彻底消散。
她倚靠在他臂弯里的身体，软了下去，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
“不——！！！”
闫行之的嘶吼响彻残破的城楼，绝望得如同濒死的野兽。
他死死抱着她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她毫无生气的脸颊上，留下冰冷的水痕。
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之中，异变陡生！
苏晨手腕内侧，那原本随着仙骨抽离、修为尽散而早己黯淡无光、几乎要彻底消失的金色帝印烙印，竟毫无征兆地再次浮现！
这一次，它不再黯淡，而是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润而磅礴的纯金色光芒！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厚重与生机！
金光如同活物，瞬间包裹了苏晨的全身，形成一个柔和的光茧。
光茧之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沛然莫御的生命气息轰然爆发！
这气息纯净、浩大，带着新生的喜悦，瞬间驱散了笼罩在她身上的冰冷死气！
闫行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忘记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怀中那被金光笼罩的身影。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暖而强大的生机，正源源不断地注入苏晨冰冷的身体，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春日的洪流。
光茧持续了片刻，光芒渐渐内敛。
当最后一丝金光没入苏晨体内时，她原本苍白如死的脸颊，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血色！
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重新变得清晰、平稳起来。
虽然依旧紧闭双眼，陷入沉睡，但那份冰冷的死寂己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生命韵律的安详。
闫行之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她的鼻息。
温热的、平稳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指尖。
他猛地一震，巨大的狂喜如同洪流般冲垮了所有的绝望和悲伤，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感受着她身体重新传来的温热，感受着她胸膛下那微弱却坚定跳动的心脏。
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却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后怕。
他低下头，虔诚而颤抖地吻去她脸颊上残留的血污和泪痕，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境。
目光落在她手腕内侧，那里，金色的帝印己经彻底消失，只留下一片光洁的皮肤，仿佛从未存在过。
“好……” 他哽咽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足以劈开一切阻碍的决绝，在她沉睡的耳边低语，如同誓言：“我以凡人之躯，为你斩尽诸天神佛。”
夕阳沉入远山，将最后一片温暖的光晕涂抹在残破的城楼上，也笼罩着那对紧紧相拥的身影。
城墙下，幸存的灯火在渐浓的暮色中次第亮起，微弱却倔强，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映照着归途。
相关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