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荒岛绝境海浪是这个世界唯一的钟摆，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
亲吻着我们被遗弃的沙滩。我和李夕禾，赤子坦诚地躺在一块被太阳晒得温热的巨岩上，
像两条搁浅的鱼，等待着身体里最后一丝水分被蒸发。饥饿，是一只无形的，
长着无数触手的天文望远镜。它将我们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无限放大，
让我们能清晰地“看”到它们的萎缩与凋零。我们已经在这里多久了？三天？五天？
还是更久？时间早已失去了刻度。日出日落，潮涨潮退，成了分割生命的唯一标尺。
我们试过一切。砸开礁石上的牡蛎，用石片撬出那些滑腻的，带着大海咸腥味的软肉。
生吞下去，换来的是肠胃更剧烈的绞痛。在退潮后的滩涂上追逐那些横行的小螃蟹，
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它们抓住，然后连壳带肉地嚼碎，满嘴都是沙子和细碎的甲壳，
像在吞咽一把玻璃碴。泉水是唯一的慰藉，清冽甘甜，却无法填补胃里那个越来越大的黑洞。
“陈默，”李夕禾的声音，像被海风吹散的蒲公英，轻飘飘的，带着一种梦呓般的质感，
“你说，海鸥的味道，会是什么样的？”我侧过头，看着她。阳光在她近乎透明的肌肤上，
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海盐的结晶，像细碎的钻石，点缀在她麦色的长发和修长的脖颈上。
她赤裸的身体，线条流畅而优美，像一件被冲上岸的，古希腊的象牙雕塑。只是这件雕塑，
已经出现了裂痕。她的锁骨凸出得像两弯瘦削的月牙，平坦的小腹微微凹陷，
形成一个令人心疼的弧度。曾经饱满光洁的肌肤，也因为脱水和饥饿，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可她依然是美的。那种美，超越了世俗的定义，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凄艳。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我知道，我们连海鸥的影子都抓不住。
我的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沙漠，只能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嗯”。
她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用纤细的手指，在温热的岩石上画着圈。
“小时候，我养过一只小羊。”她忽然说起了不相干的事，眼睛望着那片无边无际的，
蓝得令人绝望的海洋，眼神变得悠远。“它叫‘雪团’，通体雪白，连一丝杂毛都没有。
它最喜欢用它的小脑袋，蹭我的手心。”“那时候，我住在乡下的奶奶家。奶奶说，养羊啊，
就是为了过年的时候，能吃上一口好肉。”“我哭着闹着，不让奶奶杀它。我把它藏起来，
每天偷偷省下自己的口粮喂它。”“可是没用。到了年关，
雪团还是被绑在了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她的声音很平静，
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那天，奶奶做了一桌子的全羊宴。
有炖得奶白的羊肉汤，有烤得滋滋冒油的羊排，还有一盘我叫不出名字的，
用羊下水做的小炒。”“奶奶把最大的一块羊腿肉夹给我，说，‘禾禾乖，快吃，
吃了身体才能长得壮’。”“我没吃。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听着院子里大人们的欢声笑语和咀嚼声，吐得天昏地暗。”“后来，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雪团来找我了。它没有怪我，它只是轻轻地对我说，‘主人，别难过。
我的身体能让你长大，这是我最高兴的事了。’”李夕禾转过头，看着我。她的眼睛里，
映着蔚蓝的天空和大海，清澈得像一双琉璃珠。2 献祭之吻“陈默，
如果……如果注定要有一个人活下去……”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认真，“我希望，
那个人是你。”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别说傻话。”我挣扎着坐起身，
想表现出一点男子汉的气概，但身体的虚弱让我一阵头晕目眩。“我不是在说傻话。
”她也坐了起来，海风吹拂着她未经任何遮掩的身体，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但她的眼神，
却坚定得像她身下的这块巨岩。“你知道吗？陈默。我从小就有一个很奇怪，很奇怪的念头。
”她看着我，嘴角牵起一抹虚弱而凄美的微笑，“我总觉得，女孩子最完美的归宿，
不是嫁给谁，也不是生儿育女。”“而是，被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用最虔诚，
最温柔的方式，‘融合’。”“就像一颗露珠，融入它所爱的那片花瓣。就像一块方糖，
消融在它所爱的那杯咖啡里。”“她把自己的骨、自己的肉、自己的呼吸、自己的一切，
都变成他身体里的一部分。从此，他的每一次心跳，都有她的脉搏；他的每一次呼吸，
都有她的气息。他们不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完整的，永恒的存在。
”“这难道……不是很浪漫的一件事吗？”我被她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震撼得无以复加。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看着她因为真诚而闪烁着光芒的眼眸。在这一刻，我分不清她是饥饿到极致产生的幻觉，
还是说出了隐藏在灵魂最深处的，最真实、最疯狂的渴望。“陈默，”她向我挪了挪身子，
直到我们的膝盖相触。我能感受到她肌肤上传来的，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温度。她伸出手，
轻轻地捧住我的脸。她的手很凉，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高中三年，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我。
在图书馆，在操场，在走廊的拐角。你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他们的眼神，像钩子，
贪婪又直接。而你的，像月光，安静又温柔。总是隔着一段距离，从不打扰。
”“我喜欢那样的目光。”她靠了过来，温热的气息，带着海盐的咸味，喷在我的嘴唇上。
“让我成为你吧。”她在我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说。
“就像那场……只有一次的日出。”然后，她的嘴唇，轻轻地，印在了我的唇上。
那是一个很轻，很凉的吻。带着一丝绝望的咸味，和一丝，献祭般的甜美。在那个吻里，
我仿佛看到了，一只雪白的，眼神清澈孤傲的羯羊，在飘着雪的冬日里，
安静地卧倒在青石板上，等待着，它所选定的，那把最锋利的刀。她说，仪式感很重要。
这不是一场粗暴的掠夺，而是一场庄严的献祭。是她，李夕禾，将自己作为最纯粹的祭品，
奉献给这片天地，和我。我们没有火。这个荒岛吝啬到连一根枯枝，
一片干叶都不愿给予我们。所有的植物，都顽强地保持着湿润的绿色，
仿佛在嘲笑我们对熟食的原始渴望。但这不重要。李夕禾说，最高级的祭典，
本就不需要凡火。太阳，就是最好的炉火。大海，就是最纯净的祭坛。海风，
就是最肃穆的圣歌。3 欢喜仪式我们来到了岛屿最东边的一片黑色礁石群。
这里的礁石被海浪千万年地冲刷，打磨得光滑如镜。在正午的阳光下，
它们的表面温度高得烫手。这里，就是我们的“厨房”，也是我们的“餐桌”。
李夕禾选择了一块最大，最平坦的黑色礁石，躺了上去。她像一件将被精心烹调的艺术品，
安静地舒展着自己的身体。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她每一寸肌肤上，
那因饥饿而过分纤细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象牙般的质感。“第一道菜，”她看着我，
眼神平静而温柔，像是在指导一个笨拙的学生，“应该是‘欢喜’。
”我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在那本我无意中翻阅过的，关于古代烹饪的孤本杂记里，
曾记载过一种极致的料理方式。当处理最顶级的“羔羊”时，第一步，不是放血，
也不是切割。而是取其“精华”，用最新鲜的方式，与最纯粹的液体结合，
制成一碗能瞬间唤醒生命力的“欢喜汤”。那精华，是世间最复杂的神经网络，
蕴藏着一个生命体全部的记忆、情感和智慧。那液体，是生命之源，是奔腾不息的，
绯红色的河流。李夕禾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一样，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来吧，”她的声音很轻，“用最锋利的东西，就像，打开一个沉睡了千年的宝盒。
”我的手里，握着一块被我精心打磨过的，黑曜石的石片。它的边缘，比手术刀还要锋利。
我的手在颤抖。理智在尖叫着让我停下，逃跑。但我的身体，却被一种更原始，
更强大的力量所支配。是饥饿，也是……她那双献祭般的眼神。我跪坐在她身边，
黑曜石的尖端，轻轻地，抵在了她那光洁的，仿佛能看到青色血管的太阳穴上。她的身体，
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期待。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奶奶家的厨房里，奶奶正在用石磨，研磨着泡好的黄豆。
白色的豆浆，顺着石磨的纹路，缓缓流淌下来。她说，要做最嫩的豆腐脑，下手必须要稳，
要准，要一气呵成。力道轻了，豆子磨不碎。力道重了，豆浆就磨老了，带着苦涩味。
……我睁开眼。手中的黑曜石，划了下去。没有惨叫，只有一声极轻的，满足的叹息。
像一颗熟透的果实，被轻轻摘下。一股温热的，绯红色的溪流，顺着黑色的礁石，
缓缓流淌下来。在阳光下，闪烁着瑰丽的光芒。我用早就准备好的，巨大的贝壳，
接住了那道生命之泉。我不敢看她的脸。我只是遵从着某种古老的仪式，
将那段蕴藏着她全部世界的，如梦似幻的“花”，小心翼翼地取出，放入那绯红的泉水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