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武馆的飞檐上。练武场的青石板还残留着白日的热气，混着汗水与松香的味道，
在渐起的晚风里慢慢沉下去。云锦绣攥着衣角站在廊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方才哥哥宋景渊在演武时不慎失足落进水池，那池本是用来演练轻功的，水深不过三尺，
却偏偏生了层滑腻的青苔。她眼看着哥哥在水里扑腾，岸上的师弟们还没反应过来，
一股热流已从丹田猛地窜上来 —— 那是她藏了十二年的秘密，
是母亲千叮万嘱绝不能在人前显露的内力。“砰！”掌风裹挟着水汽炸开的瞬间，
练武场的青石砖被掀飞了半尺。池子里的水凭空升起，像道透明的墙挡在宋景渊身前，
随即又轰然落下，将周围三丈内的兵器架砸得粉碎。云锦绣落在哥哥身边时，指尖还在发颤，
方才那招 “天外飞仙” 的余威让她气血翻涌，喉头一阵发腥。“锦儿？
” 宋景渊呛着水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缩，“你……”她没敢抬头。
场边的师弟们早已惊得说不出话，连平日里最沉稳的教头都张大了嘴，
目光里的震惊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刺过来。她知道，
那个藏在发髻里的银质发扣、母亲每晚在她睡前摩挲着后背说的 “藏好自己”，
从这一刻起，都成了泡影。夜里的油灯被风吹得摇晃，云锦绣坐在母亲云舒的床沿，
声音还带着哭腔。帐子上绣的缠枝莲在昏黄的光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娘，我不是故意的…… 哥哥他快沉下去了……”云舒的手顿了顿，
正给她擦脸的帕子停在颧骨处。那双手常年握着剑柄，指腹有层薄茧，此刻却轻得像羽毛。
“娘知道，” 她的声音很稳，听不出波澜，“锦儿是为了救人。
”可云锦绣看见她垂在膝头的手在抖。那双手方才还在麻利地收拾着药箱，
此刻却像被抽走了力气，连带着鬓角的碎发都簌簌往下掉。三更梆子敲过的时候，
云舒忽然起身，从床底拖出个描金漆的木盒。盒子沉甸甸的，边角处的金漆已经磨得发亮，
一看便知有些年头。她把盒子塞进女儿怀里，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收好它，
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打开。”云锦绣刚要问什么，院墙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云舒脸色骤变，一把将她推向衣柜后的暗格：“进去！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暗格的木门刚合上，就听见前院传来 “哐当” 一声 —— 那是大门被踹开的声音。
云锦绣捂着嘴，透过木板的缝隙往外看，只见母亲从墙上摘下那柄陪了她十几年的青钢剑，
剑鞘碰撞在砖地上，发出清越的颤音。“来者是客，深夜闯我宋家武馆，未免太无礼了。
” 云舒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冷硬。“云夫人倒是镇定。
” 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像是砂纸磨过木头，“奉主人之命，取云家遗孤的性命。
”剑光骤然亮起，像一道劈开黑暗的闪电。云锦绣看见母亲的身影在月光里腾挪，
青钢剑划破空气的锐响刺得她耳膜发疼。暗格里积着厚厚的灰，呛得她直想咳嗽，
可她死死咬住舌尖，尝到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打斗声渐渐远了。
云锦绣数着自己的心跳，直到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才敢掀开暗格的门。
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黑衣蒙面人，地上的血在月光里泛着诡异的红，
可母亲的身影却不见了。她刚要喊出声，突然闻到一股焦糊味。火光就是在这时窜起来的。
先是西厢房的窗纸透出橘红色的光，接着是 “噼啪” 的燃烧声，火舌舔着梁柱往上爬，
很快就染红了半边天。浓烟像只无形的手，掐得她喘不过气来。
“咳咳……” 云锦绣踉跄着往外跑，刚冲到练武场，就看见几个黑衣人站在火光里，
脸上的狞笑比火焰还要狰狞。“找到她了！”她转身就跑，脚下的青石板被烧得发烫。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利刃划破空气的风声。她慌不择路地往后山跑，
直到脚下踩空 —— 那是后山的悬崖，平日里师兄们练胆的地方，此刻却成了绝路。
身体下坠的瞬间，她好像看见母亲提着剑从火光里冲出来，发髻散了，半边衣袖燃着火焰。
“锦儿 ——！”喊声被风声撕碎，连同那只伸过来的手，一起消失在越来越浓的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云锦绣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睁开眼。头顶是交错的树枝，漏下细碎的阳光，
在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她动了动手指，触到的是湿润的泥土和腐烂的落叶，
混着一股草药的清香。“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她转过头，
看见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老者，正蹲在篝火边翻烤着什么，烟卷在嘴角上下抖动。
老者脸上布满沟壑，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是你救了我？
” 她的嗓子干得发疼，每说一个字都像吞了沙子。老者往火堆里添了根柴，
火星噼啪往上跳：“在崖底捡到你的时候，你怀里还揣着个金盒子，死死攥着不肯放。
” 他指了指旁边的石头，那只描金漆盒正安安稳稳地躺着，边角的磕碰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云锦绣摸了摸胸口，果然空荡荡的。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却被老者按住肩膀：“断了三根肋骨，还敢乱动？”接下来的日子，
她就在这山崖下的草屋里养伤。老者说他姓墨，是个采药的郎中，几十年都住在这深山里。
他从不说外面的事，每日里除了捣药就是打坐，偶尔会指点她几个吐纳的法门。“你这丫头，
内力倒是天生的好料子。” 墨老拿着银针，在她穴位上轻轻一点，“可惜经脉淤塞，
像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云锦绣咬住嘴唇。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在夜里给她推拿，
说是女孩子家力气小，要好好调理身子。现在想来，哪里是调理，
分明是在压制她体内那股汹涌的内力。伤好那天，墨老扔给她一把竹剑。
竹子是山里常见的毛竹，削得笔直，剑刃处却磨得极薄，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青晕。“试试。
” 老者负手站在崖边，风声掀起他花白的胡须。云锦绣握着竹剑，只觉得手心发颤。
她想起母亲的青钢剑，想起宋家武馆的练武场，想起那场烧掉一切的大火。
内力在丹田处蠢蠢欲动，像头被关了太久的野兽。“不敢？” 墨老挑眉，
“当年能在生死关头使出‘天外飞仙’，如今倒怕了一把竹剑？”云锦绣猛地抬头。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得她浑身发麻：“您…… 您怎么知道？”“江湖上失传的绝学，
能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重现，想不知道都难。” 墨老转过身，目光落在远处的云海，
“只是那招威力太大，以你当年的根基强行催动，无异于饮鸩止渴。”那天起，
云锦绣开始跟着墨老学武。竹剑在她手里从生涩到熟练，晨露沾湿了她的衣襟，
月光洒满了她的剑穗。墨老教的剑法和宋家武馆的路数截然不同，没有花哨的招式，
却招招透着一股返璞归真的凌厉。“这路剑法叫‘竹青’，
” 老者看着她将竹剑舞得如青蛇出洞，眼里难得露出几分赞许，“讲究的是以柔克刚，
看似轻飘飘的一剑，实则藏着千钧之力。”云锦绣收剑而立，额角的汗珠滴落在青石板上，
晕开一小片深色：“为什么教我这些？”墨老捡起她落在地上的剑穗，
那穗子是用红色的丝线编的，还是母亲亲手给她做的：“你母亲当年救过我一命。
”她猛地抬头，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您认识我娘？她还活着吗？
”老者却避开了她的目光，重新蹲下身捣药：“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这一等，就是十五年。十五年后的暮春，崖底的桃花开得正盛。云锦绣站在青石坪上，
一身素色的短打，手里握着柄通体翠绿的竹剑。剑身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那是用生长了百年的老毛竹心削成的，比寻常铁器还要坚硬。“师傅，
弟子已将竹青剑法悉数掌握。” 她收剑入鞘，动作行云流水，带起的风拂落了肩头的花瓣。
墨老坐在竹椅上，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姑娘，恍惚间还是当年那个缩在草堆里的小丫头。
他捻着胡须，眼底的皱纹里盛着笑意：“寻常人练这路剑法，没有二三十载难成气候。
你只用了十五年，悟性不错。”云锦绣垂眸，
指尖划过剑柄上的刻痕 —— 那是她自己刻的，一个小小的 “锦” 字，刻了又磨，
磨了又刻，如今只剩下浅浅的印记。“皆因弟子当年手无缚鸡之力，才会连累母亲和宋家。
”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若不是师傅相救，弟子早已化为崖底枯骨。
”那年从火场逃出的黑衣人，后来她才知道是冲着云家来的。母亲说过，
她们云家祖上曾是守护皇室秘宝的侍卫，后来遭人陷害满门抄斩，只剩下她一个孤女。
她本以为嫁给父亲宋远山，隐姓埋名在这江州城，就能安稳度日，
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天外飞仙虽是神功，却也可能招致灾祸。” 墨老叹了口气，
从怀里掏出块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狼牙的图案，边缘处镶着银边，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这是‘狼牙令’，持此令者，可号令天下绿林好汉。”云锦绣接过令牌，只觉得入手冰凉。
那狼牙的纹路深深浅浅，像是用鲜血浸过：“师傅这是……”“你既想查明当年的真相，
又想抗击倭寇，光凭一身武艺不够。” 老者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令牌能助你一臂之力。只是记住，权力是把双刃剑，用不好，会伤了自己。”下山那天，
墨老站在崖边，白发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云锦绣回头望了一眼，
看见他手里拿着那只描金漆盒，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盒子里的东西，
等你准备好了再看。” 老者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沧桑。
江州城的城墙比记忆中矮了些，或许是她长大了。城门口的石狮子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斑驳，
嘴角的裂痕里卡着些枯草，像极了当年母亲留在火场里的那把剑。她找了家客栈住下，
刚换下一身行头，就听见楼下传来争吵声。“宋家武馆都快被孙家占了，
你们还敢坐在这里喝酒？” 一个粗嗓门的汉子拍着桌子，酒碗里的酒溅了一地，
“想当年宋老爷子的‘金刚拳’，那可是打遍江州无敌手！”“好汉不提当年勇。
” 旁边有人嗤笑，“自从十五年前那场大火，宋家的男丁就剩个半残废的少爷，
武馆早就名存实亡了。”云锦绣的心猛地一沉，攥着茶杯的手指泛白。宋家…… 还在？
她刚要下楼，就看见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人匆匆跑过，身后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
那年轻人的侧脸有些眼熟，眉眼间的轮廓像极了记忆里的哥哥。“宋景天！你跑什么？
” 一个壮汉抓住了他的胳膊，语气不善，“不是说好雇我们去打擂台的吗？
”宋景天挣扎着：“我付过钱了！你们怎么还跟着我？”“付那点钱就想让我们卖命？
” 壮汉啐了一口，“孙家请来的可是‘铁臂罗汉’，没十倍的价钱，谁替你们宋家送死？
”云锦绣握着狼牙令的手微微收紧。原来哥哥还活着，原来宋家武馆还在。她悄悄跟了上去，
看着宋景天被那几个壮汉推搡着往城西走，脚步踉跄，裤腿上还沾着些尘土。
城西的宋家武馆比记忆中破败了许多。朱漆大门掉了块漆，露出里面的木头，
门楣上的 “宋家武馆” 匾额被人劈了道裂痕，像道狰狞的伤疤。
院子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夹杂着怒骂和惨叫。“住手！” 云锦绣推开虚掩的大门，
声音清亮如剑鸣。院子里的人都停了手。只见十几个黑衣人手拿棍棒，
正围着几个穿着短打的武师打。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被按在地上，嘴角淌着血，
正是当年总爱给她糖吃的宋老爷子。而在老者身边，站着个瞎了一只眼的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