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发现国库亏空那日，我正窝在暖阁里啃第三只水晶肘子。
油汪汪的酱汁糊了半张脸。
父皇的咆哮隔着三重殿门都震得琉璃瓦嗡嗡响：“查！给朕掘地三尺地查！哪个蛀虫敢动朕的库银！”
老内侍连滚带爬扑进来，差点被门槛绊个倒栽葱。
“哎哟我的小祖宗！您还有心思吃！陛……陛下震怒！宣您即刻去紫宸殿！脸色比锅底还黑！”
我慢条斯理嗦干净手指头上的肉汁。
“慌什么。”我拍拍圆滚滚的肚子，“不就是银子嘛。”
紫宸殿里能冻死人。
厚厚的波斯绒毯也吸不掉那股子骇人的低气压。
父皇高踞龙椅，玄色常服衬得脸更沉，眼风扫过来像淬了冰的刀子。底下跪了一地，户部几个老大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琯琯，”父皇的声音不高，砸在地上却邦邦硬，“过来。”
我提着碍事的裙摆，挪过去。
一本厚厚的账册“啪”一声甩在我脚边，溅起细微的灰尘。
“给朕解释解释。”父皇指着那摊开的账册，指尖发白，“去年江南三成的税银，今春北地六州的矿税，还有朕私库里存着压箱底的二十万两雪花银！账面上全没了！库使说，最后经手的，是你宫里的腰牌！”
满殿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钉子似的扎在我身上。
我弯腰，捡起那本沉甸甸的账册。纸页翻动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殿里格外清晰。
“唔，”我扫了几眼，点点头，“是儿臣支取的。”
父皇猛地一拍御案！
金丝楠木的桌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赵琯琯！”他连名带姓吼出来，额角青筋直跳，“你好大的胆子！那是国库！是朕攒了十几年、预备修河工、备军饷、安天下的银子！你当是你小厨房里的点心钱吗？说支就支？说没就没？！”
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狠了。
“你……你……”他手指抖着指着我，“你拿那些银子做了什么？啊？是给你造了座金屋？还是打了一山的珠宝首饰？你倒是给朕吐出来！”
殿里更安静了，只剩下父皇粗重的喘息。
我抬起头，迎上他喷火的眼睛，一脸无辜。
“吃了。”
“什么？”父皇像是没听清。
“儿臣说，”我清晰地重复，“吃了。”
“……”
死一样的寂静。
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父皇脸上的怒容凝固了，转为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
户部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人，白眼一翻，直接软软地晕了过去，被旁边人手忙脚乱地掐人中。
“吃……吃了？”父皇的声音有点飘，“二十万两雪花银……加江南三成税……加北地矿税……你……你吃了？”
他上下打量我，眼神像在看一头吞了整座粮仓的饕餮巨兽。
“嗯。”我老实点头，还拍了拍自己依旧圆润的肚子，“吃进肚子里了，吐不出来。”
“混账！”父皇彻底炸了，抓起案上一个白玉镇纸就要砸过来，旁边的大总管魂飞魄散地扑上去抱住他胳膊。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公主年幼！公主年幼啊！”大总管尖着嗓子喊，脸都吓白了。
“年幼？她比朕还富态！”父皇挣开大总管，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手指头快戳到我鼻尖，“赵琯琯！你给朕说清楚！怎么吃的？生吞？还是磨碎了拌饭吃？啊？！”
他显然被我这个荒谬至极的答案气疯了，开始口不择言。
我眨了眨眼。
“没生吞，也没磨碎。就是……用了。”
“用哪儿了？！”父皇咆哮。
我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反正……没进儿臣自己的小金库，也没变成金屋珠宝。”
“那银子呢？！银子飞了？！”父皇的怒火简直要把殿顶掀翻，“国库空了！空了你知道吗！边军等着发饷！黄河等着加固堤坝！流民等着赈济！你一句轻飘飘的‘吃了’就完了？！”
他喘着粗气，眼神像要吃了我。
“好，好得很！朕的国库被你吃空了！那你就给朕吐出来！吐不出来，朕就……”
他目光凶狠地扫过殿内。
“朕就停了你的份例！封了你的小厨房！你宫里那些伺候的，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朕滚去浣衣局！你！给朕滚去冷泉宫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一步不许踏出宫门！朕倒要看看，你还能吃什么！”
“陛下！”大总管又要扑上来劝。
“闭嘴！”父皇厉声喝止，胸膛剧烈起伏，“拖下去！立刻！马上！给朕把这个孽障关起来！”
两个穿着玄色软甲、面无表情的宫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
我最后看了一眼气得快要冒烟的父皇，没再辩解，乖乖转身。
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父皇，冷泉宫……能送饭吗？份例停了，小厨房封了……儿臣会饿。”
“滚——！！！”
父皇的咆哮声追着我出了紫宸殿，震得廊下的鸟雀扑棱棱飞走一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