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上封骁时，以为他是上天赐给我的一道光，能将我从无尽的黑暗与逃亡中解救出来。
我将一颗真心连同前朝玉玺一并奉上，赌他会带我走向安宁。直到他身披玄甲，亲率大军，
将我打入天牢，我才明白，他不是我的光，而是将我推入更深地狱的刽子手。我恨他入骨，
在法场上等待死亡，却没想到，他会为了我这个亡国公主，单人独骑，踏碎凌霄，
背叛他用鲜血换来的整个天下。一我叫林晚，一个江南小镇里最普通不过的采药女。
这是阿娘为我取的名字，她说，暮色将晚，方得安宁。可我的生命，从未有过安宁。
自我记事起，记忆便被颠沛流离的逃亡填满。从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
到黄土夯实的乡野村庄，我们母女二人像秋风中的落叶，身不由己地飘零。阿娘总说，
我们身上背负着洗刷不掉的麻烦，唯有藏得够深，才能苟延残喘。最终，
我们落脚在江南这座被时光遗忘的古镇——乌水镇。青石板路，白墙黛瓦，小桥流水，
这里的一切都如同水墨画般静谧。我以为，这便是我们最后的归宿。十六岁那年，
缠绵病榻的阿娘还是撒手人寰。她将我拉到床前，颤抖着从枕下摸出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
那盒子入手冰凉，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龙纹样，透着一股与我们这间陋室格格不入的贵气。
“晚晚，”阿娘气若游丝，“记住，这是你的命。
不到遇见那个……你愿意将身家性命、过去未来全都托付的男人，绝不可打开，
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它的存在。”我含泪点头，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阿娘走了，留给我的，
除了这个沉重的秘密，便只有一身采药制药的本事。我以为，我会像镇上所有的姑娘一样，
寻个老实本分的郎君，守着一间小小的药铺，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了此残生。
日子在草药的清苦香气中，一天天流逝。直到那年冬天，我遇见了封骁。
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鹅毛般的雪片铺天盖地，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苍白。
为了采一味只在严冬时节才生长的“雪顶莲”，我独自进了深山。这味药，
是镇上张大户家小公子的救命药，他家出价很高，足够我安稳过冬。然而，山的脾气，
远比我想象的要暴烈。风雪迷了路，等我好不容易在悬崖边找到那株雪顶莲时，
天色已近黄昏。凛冽的寒风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我的手脚早已冻得僵硬麻木，意识也开始涣散。就在我抱着药草，蜷缩在一块巨石下，
以为自己就要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时，一阵沉稳的马蹄声踏破了风雪的呼啸。
一匹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毛的骏马出现在我眼前，它鼻孔中喷出的热气，在空中凝成白雾。
马上的人，着一身玄色暗纹大氅，身形挺拔如悬崖上的孤松。他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一步步向我走来。他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挡住了扑面的风雪。“山中危险，
姑娘为何独自在此？”他的声音，像深冬的寒潭，冷冽，清澈，不带任何感情。
我费力地抬起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那是一张俊美到让人不敢直视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却自有一股生杀予夺的威势。我知道他是谁。当朝最年轻的战神，
平定北疆、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封骁。半月前，他的军队便驻扎在城外，名义是冬日整训，
但镇上流言四起，都说他是为了清剿藏匿在江南的前朝余孽。而我，
就是那所谓的“前朝余孽”。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我慌忙低下头，
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惊涛骇浪，
声音因寒冷和恐惧而抑制不住地颤抖：“我……民女是镇上的采药女，家母……家母病重，
急需这味药材，才……才冒险进山。”这是一个我用了无数次的谎言，
熟练到几乎骗过了自己。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审视了我片刻，久到我以为他已看穿一切。最终，
他却只是沉默地解下自己的大氅，不由分说地将我连人带药草裹了个严严实实。那大氅上，
带着他温暖的体温和一股极淡的、清冷的龙涎香，瞬间驱散了侵入骨髓的寒意，
也奇异地安抚了我狂跳的心。他将我扶上马，自己则牵着缰绳，在及膝的深雪中，
一步一个脚印，沉默地带我走出了那片绝望的雪地。从那天起，封骁这个名字，
便不再是传说，而是闯入我死水般生活的一颗石子。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有时是清晨，他会借口巡查，骑马路过我那孤零零的药庐；有时是黄昏，
他会带着一些军中常见的刀伤箭伤药，来向我请教药理。他总是冷着一张脸，话语简洁，
可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在不动声色地瓦解我的防备。他会在我熬药烫到手时，
夺过我手中的蒲扇，用他那双握惯了长枪的手，笨拙地为我涂抹烫伤膏，
嘴里还低声斥责一句莽撞；他会在看到我院子里那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猫时，
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摸出一块用油纸包好的肉干，扔在墙角。镇上的人都敬他，畏他，
说他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活阎王，杀人不眨眼。可只有我知道，这位活阎王，
会在元宵节的晚上，提着一盏兔子灯，沉默地站在我的药庐外，直到我提着灯笼出门，
他才将灯递给我，用命令般的口吻说：“跟上。”那晚的乌水镇，火树银花，人声鼎沸。
我提着那盏可笑的兔子灯，跟在他身后，隔着一步的距离。他为我挡开了所有拥挤的人潮，
让我在他身后，有了一方小小的、安宁的天地。我那颗在惶恐和孤独中沉寂了十九年的心，
不可抑制地为他剧烈跳动起来。我开始期待他每一次的到来，会为他泡上他喜欢的雨前龙井，
会为他缝补在操练中不慎磨损的衣角。我们之间，隔着一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
却有着旁人无法介入的默契和安宁。我甚至开始做一个危险的梦。梦里，
他或许就是阿娘口中那个“能托付一生”的人。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藤蔓般疯狂滋长，
缠绕住我所有的理智。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偶尔流露出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我觉得，我可以为自己赌一次。赌他爱的，是采药女林晚。
而不是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亡国的安阳公主。二我们之间那层窗户纸，
在一个月色极美的晚上被捅破了。那晚，他处理完军务，又来到我的小屋。
我们没有像往常一样讨论药理，只是并肩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
沉默地看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林晚，”他突然开口，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有些沙哑，
“明日，我就要回京述职了。”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疼得无法呼吸。离别，是我最恐惧的词语。他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我仓皇失措的脸。他一字一句地问：“你，愿意等我回来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我渴望已久的认真和期盼，
积攒了许久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地点头，再点头。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同冰封千年的雪山，在春日暖阳下轰然消融，
绽放出足以让天地失色的光彩。他伸出长臂，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那是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力量。我听见他在我耳边，
用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到极致的声音低语：“等我回来，我便向圣上请旨，八抬大轿，
娶你为妻。”“娶你为妻。”这四个字，像一道魔咒，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防线。
我忘了阿娘临终前的叮嘱，忘了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忘了一切的危险和理智。在那一刻，
我只想抓住眼前这束光，哪怕下一秒就会被灼得粉身碎骨。我拉着他的手，带他进了内室。
在昏黄的烛光下，我从床下最深处，取出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紫檀木盒。“封骁，
”我将盒子递到他面前，用尽了一生最大的勇气，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阿娘说，要交给那个能托付一生的人。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他接过盒子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他低头看着盒子，又抬头看着我，
眼神复杂到我完全看不懂。里面有震惊，有挣扎，还有一丝我当时没能领悟的……悲悯。
“你……信我？”他哑声问。“我信你。”我看着他的眼睛，答得毫不犹豫。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烛火都跳动了一下，久到我心中的不安再次如潮水般涌起。最终，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将盒子放在桌上，却没有打开。“傻姑娘。”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动作极尽温柔，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这是你的嫁妆，等你穿着嫁衣，做我的新娘那天，
再亲手为我打开。”那一夜，他没有离开。我们相拥而眠，我枕着他坚实的臂弯，
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龙涎香气息，睡了十九年来最安稳、最香甜的一觉。我天真地以为，
这是幸福的开始。我错了，错得离谱。第二天，我不是在晨光中醒来，
而是被一阵擂鼓般的、粗暴的敲门声惊醒的。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开门，
看到的却不是封骁那张熟悉的俊脸，而是一队身着冰冷铠甲、面目狰狞的士兵。
他们一把推开我，如狼似虎地冲进屋子，为首的校尉举着一张黄色的令旨，
高声宣布：“奉旨捉拿前朝余孽安阳公主，给我搜！”我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他们很快就从内室的桌上搜到了那个紫檀木盒。
校尉甚至没有费心去研究那精巧的锁扣，直接用刀鞘，“砰”的一声，粗暴地撬开了盒盖。
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枚通体碧绿、在晨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的玉玺。玉玺底部，
清晰地刻着两个篆字——“大齐”。前朝的传国玉玺。我的身份，我的秘密，我最后的倚仗，
在这一刻，被赤裸裸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就在我被两个士兵粗暴地反剪双手、押解出门时，我看到了封骁。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大氅，
骑在高大威猛的黑马上，就停在我的药庐外。他冷漠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那眼神，
仿佛在看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封骁！”我用尽全身力气，
撕心裂肺地喊出他的名字，“为什么？！你答应过我的！”他终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柔，只剩下我初见他时的冰冷和疏离，
甚至……还多了一丝轻蔑。“大齐余孽，人人得而诛之。”他缓缓开口，
每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冰刀，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来回搅动，“我乃大周将军，忠君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