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客厅的光线总带着点微妙的平衡，午后的阳光穿过纱帘时会被滤成半透明的金色，
落在酒柜第三层的鱼缸上，刚好在水面铺出一片晃动的光斑。鱼缸是长条形的，
高约四十公分，宽三十出头，当初为了嵌进酒柜预留的位置特意订做的，边缘磨得圆润，
玻璃擦得透亮，连贴在背面的蓝色背景纸都没留一丝气泡————这都是我后来的手笔，
在那两条鱼成为家里的焦点之后。第一次注意到鱼的异动是在周三的傍晚，
我刚从番茄棚里回来，满脚的泥还没来得及洗，路过客厅时习惯性地朝酒柜瞥了一眼。
往常这时候鱼都沉在缸底，尾鳍轻轻扫过铺在缸底的鹅卵石，
要么就是对着角落里的过滤器吐泡泡玩。但那天不一样，两条鱼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似的，
齐刷刷浮到水面，脑袋对着我站的方向，嘴巴一张一合，细小的气泡从唇间冒出来，
在水面碎成一圈圈涟漪。“你看它们，”我扯着嗓子喊厨房的老婆，“今天怎么这么活泼？
”老婆端着炒勺跑出来，围裙上沾着卤菜汁。她往鱼缸前一站，两条鱼却像是没看见似的，
摆摆尾巴沉下去了，其中一条还钻到假水草后面，只露个尾巴尖在外头晃。
“哪有什么活泼的？”她用炒勺指了指水面，“你人老眼花吧，刚喂完食没多久，
估计在消食呢。”我当时确实没太在意，只当是巧合。那时候鱼缸里的水还没现在这么清，
过滤器的声音也比后来响，水底的鹅卵石缝里还卡着没吃完的鱼食———老婆总说鱼饿不死，
每次喂食都跟撒芝麻似的，结果就是鱼食沉在缸底发潮，把水都弄混了。现在想起来，
那时候的鱼大概也没什么精神，多数时候都贴着缸壁悬着，像两片被泡透的彩色叶子。
这两条鱼长得实在特别，巴掌大的身子，背鳍却出奇地宽，展开时像披了件扇形的披风，
颜色是那种说不准的红，不是正红，也不是橘红，倒像是夕阳落在番茄上的那种暖调，
边缘还镶着一圈银白，游动时银边会跟着闪，像沾了碎钻。最特别的是它们的眼睛，
圆鼓鼓的，黑得发亮，总像是在盯着什么看，这点后来被萧会长指出来时，
我才惊觉自己早就注意到了，只是没说出口。老婆说是闺蜜送的，
我正蹲在鱼缸前换水洗鹅卵石。她靠在酒柜边，手里剥着橘子，
语气听着漫不经心：“上次李姐来，见鱼缸空着，非说家里摆两条活物才旺气，
转头就网购了这两条，说是国外引进的淡水鱼，叫什么……我没记住，反正挺好养的。
”我手里的网兜停在半空，盯着水里的鱼看。它们正围着我刚放进去的新水草转，
那条背鳍更宽些的鱼忽然停下来，对着我的手指吐了个泡泡。“国外的？”我凑近了些，
玻璃上立刻蒙上一层哈气，“看着不像普通品种，价格应该有点贵呢，你闺蜜有心了。
”“可不是嘛，”老婆把橘子瓣扔进嘴里，“她说这鱼认人，好好养，养久了能跟你互动呢。
”这话当时听着像玩笑，现在想来，大概是老婆自己也不知道这鱼的来历，
编个说法怕我嫌贵万一养死了就心疼。
后来我在她手机的购物记录里瞥见那个订单——两条“进口观赏鱼”，单价300，
买两条打折，花了五百块整，付款时间正是她买回来的前一天。那一刻我没戳破，
只是默默把购物记录截图存进了自己手机，心里忽然就对这两条鱼多了份说不清的在意。
从那天起，我养成了随时观察鱼的习惯。早上刷牙时会绕到客厅看一眼，
中午吃饭时端着碗坐在酒柜前，晚上看电视时眼睛总不自觉地往鱼缸瞟。
渐渐就摸出了规律：每次写书累了不想写起身休息去看鱼时，
鱼浮上来的概率更高；要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番茄藤的气味，
它们十有八九会贴着水面游；但如果我刚发完一章，心情舒畅拿着喷壶给绿植浇水时，
它们就多半沉在底下，顶多摆摆尾巴。最有意思的是周末的早晨。
我习惯坐在客厅的藤椅上看报纸，阳光刚好斜照在鱼缸上，把我的影子投在缸壁上。
这时候鱼就会浮上来，对着影子的方向游，嘴巴一张一合的频率跟我翻报纸的动作差不多。
有次我故意停下手，盯着它们看，那条背鳍宽的鱼居然停在水面，尾巴轻轻拍着水，
像是在催我做什么。老婆总笑我魔怔了：“两条鱼而已，哪来那么多门道。
你关心它们比关心我更上心，感觉它们是前世的情人一样。”“你不懂，”我指着水面，
“它们是在跟我打招呼呢。”这话被老婆当笑话讲，传着传着就变味了，
不久小区就传开了“老徐家的鱼成精了”。没过几天，
就有人撺掇着让我请个风水大师来看看。那大师穿着对襟褂子，戴着金丝眼镜，
进门先绕着客厅转了三圈，手指掐着算什么，最后停在鱼缸前，眯着眼睛看了足有五分钟。
“这鱼是火性的，”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拿捏的沙哑，“你家客厅在正南，
属火，鱼缸属水，水火相冲本是大凶，但这鱼颜色带金，金能生水，水又能润火，
刚好形成循环，先恭喜恭喜，是好兆头啊。”然后将罗盘背后的吸盘吸在鱼缸上，
正准备低下头观察罗盘的走向，没想到大橘突然猛地撞了下缸壁，惊得罗盘指针疯狂打转。
大师呆了半天，又改口说这是“水火相冲”，要在鱼缸左侧摆三枚铜钱镇煞。
我指着过滤器出水口笑：“大师您看，这水流方向是顺时针，按您说的五行相生，
水应该生木才对。”他涨红了脸说“此水非彼水，时间久了家里会出事情的”，
二红却突然从假山里钻出来，对着他吐了串泡泡，仿佛在嘲笑他信口开河。
我正往鱼缸里加新换的水，看到此景，忍不住笑了：“大师，我这鱼缸上个月才摆这儿，
之前空了大半年，也没见家里出什么事啊。”大师的脸僵了一下，又指着鱼说：“鱼认主，
说明你命格跟它们吻合，以后逢初一、十五多喂点红虫，保你番茄收成翻番。
”“我种的是普罗旺斯番茄，”我放下手里的水壶，“最怕红虫污染水质，
大师您要是不懂养鱼，就别瞎支招了。”大师被我堵得说不出话，灰溜溜地走了。
老婆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让你别信这些，你偏不听，这下好了，把人家怼得下不来台。
”我没理她，蹲在鱼缸前。两条鱼正浮在水面，对着我吐泡泡，像是在为我刚才的话鼓掌。
阳光穿过它们的身体，把橘红色的鳞片照得半透明，
连游动时吐出的气泡都染上了点淡淡的红。那一刻忽然觉得，这两条鱼是真的懂点什么，
至少比那个装模作样的大师懂。鱼缸里的布景是我一点点完善的。
最开始只有几颗普通的鹅卵石，后来我去水族店挑了些带花纹的雨花石，
铺在缸底像片小小的河床。假水草换了三次，第一次是塑料的，
被鱼啄得掉颜色；第二次换了仿真的，鱼却总把它撞倒；最后索性买了几株真的水榕，
种在小陶盆里沉在缸底，绿油油的叶子刚好给鱼当藏身的地方。过滤器也换了个静音的，
之前那个嗡嗡响的被我扔了，现在只有水流轻轻打在水面的声音，安静得很。
鱼食也换成了进口的薄片饲料，一小罐要三十多块，老婆说我败家，我故作不在乎，
其实心里在嘀咕，什么价的鱼吃什么价的食，谁让你买这么贵的鱼。这鱼吃东西特别讲究，
要是把饲料撒在水面，它们顶多闻闻，非得等饲料沉到离缸底还有几公分的地方，
才猛地冲上去叼住，吞下去之前还要在嘴里嚼几下，像在品味似的。
有次我故意把饲料捏碎了撒，结果它们居然不吃，直到第二天饲料泡发了沉底，
才慢悠悠地啄食。第二章萧亿青来的那天，天气有点凉。她是番茄商会的会长，三十出头，
很漂亮、很有气质的一个女人，说话做事都干脆利落。听说对花鸟鱼虫颇有研究，
不光番茄种得好，家里还养着一院子的兰花，连鹦鹉都会学她喊“开会了”。
那天她来是为了商量下个月的番茄展销会，正事聊完，我鬼使神差地说：“萧会长，
我家有个稀罕东西，你一定得看看。”老婆在厨房切水果，
听见这话笑着说：“老徐又要炫耀他那两条鱼了。”萧亿青跟着我走到酒柜前，
她穿了件白色高领毛衣搭配浅灰色针织背心裙，外搭米白色长款大衣，长发垂顺，面容素净，
站在鱼缸左侧，我在右侧，两人刚好面对面。鱼缸里的水很清，
能看见水底水榕的根须在轻轻晃动，两条鱼正沉在缸底，对着一块黄色的鹅卵石出神。
“就是这两条，”我压低声音，像在说什么秘密，“你看，我老婆买的，
但每次她靠近鱼缸或喂食，鱼都在底部不浮上来，可只要我一过来，
它们就……”话还没说完，两条鱼像是听见了似的，尾巴一摆，慢悠悠地浮了上来。
它们先在水面转了个圈，然后径直朝着我和萧亿青中间的位置游过来，嘴巴一张一合，
细小的气泡一串接一串地冒出来，在水面碎成星星点点。“哟，还真挺活泼。
”萧亿青挑了挑眉，她的睫毛很长，垂眼看鱼的时候，阴影落在眼下，显得格外认真。
“不止活泼，”我往前凑了凑，玻璃上立刻沾了点我的鼻息，“它们好像能认出我，
每次我来都这样，家里其他人、还有左右邻舍来都很少浮上来。”正说着，
那条背鳍宽的鱼忽然调转方向，对着萧亿青的位置游了游，还特意吐了个比刚才大些的泡泡。
萧亿青“咦”了一声，俯下身，脸离鱼缸只有十几公分。她的头发垂下来几缕，
差点碰到玻璃，鱼却不怕，反而游得更近了，嘴巴张合的速度都快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