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又冷又硬,像根生锈的针,一下下戳着我的太阳穴。
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砸在耳膜上,咚…咚…咚…伴随着某种尖锐、持续不断的电子音,
像是某种濒死的警报。眼皮像灌了铅,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只换来一片模糊的光晕和影影绰绰的晃动人影。
”“瞳孔对光有反应了……”“……通知家属……”嗡嗡的人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听不真切,却搅得我头痛欲裂。身体仿佛被拆散了又勉强拼凑起来,
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尤其是胸腔和左臂,
被一种沉重、钝痛的感觉死死压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一片火辣辣的痛楚。我死了吗?
这是哪里?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海底,艰难地向上浮。终于,我用尽残存的力气,
猛地掀开了眼皮。刺目的白光瞬间刺入,逼得我立刻闭上,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过了好几秒,我才敢再次尝试。视野先是模糊的色块,然后慢慢聚焦。惨白的天花板,
冰冷的日光灯光。墙壁也是惨白的,挂着我看不懂的图标。一根塑料管从上方垂下来,
连接着我插着针头的手背。空气里那股消毒水味更浓了,几乎令人窒息。医院。我在医院。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顺着脊椎滑下去,激起一阵寒意。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我最后的记忆……最后的记忆……记忆的碎片猛地炸开:震耳欲聋的金属扭曲声,
刺眼的车灯像巨兽的眼睛迎面撞来,玻璃碎裂的脆响,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抛起,
砸在冰冷坚硬的东西上,剧痛瞬间吞噬了一切……车祸。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
我忍不住干呕了一声,牵扯到胸口的伤,疼得眼前发黑。“陈先生?陈屿先生?
”一张戴着口罩的、年轻女人的脸凑近了我,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关切,“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别紧张,别乱动,你刚做完手术,身上有伤。”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她。
护士。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车……怎么回事……”“你遭遇了车祸,已经昏迷三天了。
”护士一边熟练地检查我床头的仪器数据,一边解释,“颅脑有轻微震荡,
左侧肋骨骨裂两根,左臂骨折,还有一些软组织挫伤,万幸没有生命危险。”她顿了顿,
补充道,“你妻子守了你三天三夜,刚刚实在撑不住,我让她去楼下食堂吃点东西,
很快就回来。”妻子?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毫无预兆地投入我混沌的意识,
只激起一片茫然的涟漪。我瞬间僵住,连身上的疼痛都暂时忘记了。什么妻子?
我哪来的妻子?我最后的记忆,无比清晰地定格在昨晚——不,应该是几天前的某个夜晚?
时间感一片混乱——但那个场景烙印般深刻:柔和的烛光,小提琴低回婉转的旋律,
餐厅靠窗的位置。我单膝跪在光洁的地板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掌心托着那个丝绒小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精心挑选的钻戒,
折射着令人心醉的光芒。我抬起头,
看着对面那张因惊讶和羞涩而微微泛红、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苏晚。我的晚晚。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受惊的小鹿,又像盛满了星光的湖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褪色了,只有她,
是我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和中心。“晚晚,”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是紧张,
更是巨大的、满溢而出的期待,“你愿意……嫁给我吗?”她望着我,脸颊的红晕更深了,
然后,嘴角一点点向上弯起,绽放出一个足以照亮整个夜空的、无比璀璨的笑容。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嗯!”那声音很轻,
却无比清晰地穿透了餐厅的背景音乐,直接落在我心上,激起一阵幸福的战栗。
我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尺寸刚刚好。我低下头,
虔诚地亲吻她的手背,眼眶发热。成功了!她答应了!那一刻,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我,淹没了所有的感官。
求婚成功的巨大喜悦还滚烫地烙在心头,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苏晚羞涩的笑容,戒指套上她手指时那微凉的触感,
还有我心底那份膨胀到几乎炸开的幸福。可现在,这个戴着口罩的陌生人告诉我,我结婚了?
三年?和苏晚?荒谬!这怎么可能?!巨大的错位感和随之而来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
记忆像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大块,留下一个突兀、漆黑、深不见底的空洞。我结婚三年了?
我和苏晚已经做了三年的夫妻?可为什么我的脑子里,关于“婚后”的一切,全是空白?
只有那场耗尽我所有勇气和热情的求婚,鲜明得如同刚刚发生。
“不可能……”我嘶哑地反驳,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我……昨天才……”才向她求了婚!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剧烈的情绪波动扯动了胸口的伤,一阵尖锐的刺痛让我猛地抽了口气,额上瞬间渗出冷汗。
“陈先生,冷静!你现在不能激动!”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严厉,
迅速按住我下意识想抬起的手臂,“你头部受到撞击,有些记忆出现混乱是正常的现象,
需要时间恢复。你妻子苏晚女士就在这里,等她回来,一切就清楚了。
”她看了看监测仪器上跳动的数字,语气放缓,“放松,深呼吸。
”苏晚……妻子……三年……这几个词在我混乱的脑海里反复撞击、搅拌。
护士笃定的语气不像作假。难道……那场求婚,真的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而我,在车祸中,
丢失了整整三年的光阴?这三年里,我和苏晚……结婚了?我们……是怎么过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和失落攥紧了心脏。我失去了什么?
那本该属于我们的、最甜蜜的三年新婚生活,我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苏晚……我的晚晚,
在我缺失的这三年里,她变成了我的妻子?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就在我被这巨大的认知混乱撕扯得几乎喘不过气时,病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保温桶。光线从她背后透进来,
勾勒出一个纤细、甚至有些单薄的轮廓。她似乎被病房里的动静惊了一下,脚步顿住,
目光直直地投向病床上的我。我们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我看到了她。
再是记忆中那个穿着漂亮小礼裙、脸颊晕红、眼眸里盛满羞涩星光、刚刚答应我求婚的女孩。
眼前的苏晚,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旧的米色针织开衫,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
几缕碎发疲惫地垂在苍白的脸颊旁。眼下是浓重的、无法掩饰的青黑色阴影,
像两团化不开的墨迹。嘴唇也失了血色,干裂起皮。
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极度的疲惫和憔悴之中,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唯一熟悉的,
是那双眼睛的形状,可此刻,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和喜悦的眸子里,
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小心翼翼,还有一丝……让我心口莫名发紧的、努力压抑的委屈。
她站在那里,像一株被连日风雨摧折过、却仍努力挺直枝干的小树。这就是……护士口中,
守了我三天三夜的……我的妻子?陌生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间淹没了刚才还残留的关于求婚的滚烫记忆。巨大的落差让我一时失语,
只能怔怔地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涩,
还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慌——为这错失的三年,
也为眼前这个如此陌生又如此憔悴的“妻子”。苏晚似乎被我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无措,
她局促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拎着保温桶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她犹豫了一下,
才迈开步子,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慢慢地挪到我的床边。
保温桶被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你醒了?”她的声音很轻,
带着一种试探性的沙哑,像是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
又像是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打破这脆弱的平静。她微微倾身,目光仔细地扫过我的脸,
像是在确认什么,那眼神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心疼。“感觉……怎么样?
还疼得厉害吗?”她靠得很近,那股医院里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中,
混入了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气息,像是某种干净的皂角香。这气息奇异地钻入我的鼻腔,
带着一点微妙的熟悉感,却又隔着一层模糊的毛玻璃,无法真切地捕捉。
记忆的断层依旧横亘在那里,冰冷而坚硬。我看着她憔悴的脸,看着她眼下的青黑,
看着她小心翼翼、生怕惹我不快的眼神,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该说什么?
问她我们是不是真的结婚了三年?问她这三年发生了什么?问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累?
还是……像记忆中那样,亲昵地叫她一声“晚晚”?所有的疑问和混乱在舌尖翻滚,
最终却只化作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我甚至不敢与她对视太久,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落在惨白的被单上。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滴声,
像在无情地丈量着这份尴尬的沉默。苏晚眼中的光,随着我的沉默和闪避,
似乎黯淡下去了一点点。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遮住了那里面的情绪。她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拧开了保温桶的盖子。
一股浓郁的、带着药材清香的鸡汤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消毒水的冰冷。这味道很特别,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在记忆深处某个角落,曾经无数次地闻到过。
“熬了点汤……”她低声说着,拿起旁边干净的勺子和小碗,动作有些笨拙地盛着,
热气氤氲上来,模糊了她的眉眼。“加了点党参和黄芪,说是……对恢复好。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她盛好一小碗汤,小心翼翼地端到我面前。
碗沿很烫,她的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她犹豫了一下,
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喂我这个行动不便的伤患。最终,她试探性地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
然后递到我的唇边。“小心烫……”她低语。她的动作很生疏,甚至有点僵硬,
显然并不常做这样照顾人的事情。勺子递到唇边,那温热的鸡汤香气更浓了。
我看着她被烫红的手指,看着她专注又带着一丝笨拙的侧脸,
看着她眼底极力掩饰的疲惫和……某种近乎卑微的期待。心口那个被攥紧的感觉更强烈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自己来”,或者……至少说句“谢谢”?可喉咙依旧干涩发紧,
最终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了那勺汤,含糊地挤出几个字:“……放着吧,等会儿。
”苏晚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勺子里的汤晃了一下,险些洒出来。她眼中的那点微弱的期待,
像被风吹熄的烛火,彻底暗了下去。她抿紧了嘴唇,默默地将勺子收回碗里,
轻轻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好。”她只应了一个字,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她没再看我,只是低着头,盯着保温桶盖子上的花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边缘。
那股熟悉的鸡汤香气还在鼻端萦绕,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
还有苏晚身上那股极淡的皂角气息,交织成一种复杂而沉重的氛围,压在胸口,
让人喘不过气。关于她是我“妻子”的认知,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我混乱的记忆之上,
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迷茫和……一丝隐约的烦躁。这该死的三年!
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病房彻底冻结时,
门口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又带着点刻意的节奏感。
哒、哒、哒——紧接着,一股浓烈到有些刺鼻的香水味,
蛮横地冲散了空气里那点残留的鸡汤香气,像一层甜腻的油膜,覆盖了上来。
我和苏晚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一个穿着当季最新款粉色连衣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栗色的大波浪卷发精心打理过,妆容一丝不苟,假睫毛浓密卷翘,
衬得一双眼睛格外“楚楚动人”。她手里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花瓣上还带着水珠。
正是林薇,我记忆中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总是习惯性依赖我的邻家妹妹。“屿哥哥!
”林薇人未到,那带着点撒娇意味的甜腻声音先传了进来。她快步走进病房,
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心疼,目光越过苏晚,直接落在我身上,
仿佛苏晚只是一个碍眼的背景板。“天啊!听说你出事了,吓死我了!
我放下工作就立刻赶来了!你怎么样?疼不疼?”她径直走到病床的另一侧,
将那束张扬的红玫瑰随意地放在床头柜上——不偏不倚,
正好压在了苏晚刚才放下的那碗鸡汤旁边。玫瑰浓烈的香气霸道地侵占了所有空间。
林薇俯下身,精心描绘过的眉眼凑近我,涂着亮色唇彩的嘴唇微微嘟起:“屿哥哥,
你脸色好差……肯定很痛吧?”她伸出手,似乎想摸摸我的额头,
带着亮片的美甲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这过分的亲昵让我本能地感到不适。我微微蹙眉,
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避开她伸过来的手。视线不由自主地瞟向另一侧的苏晚。
苏晚在林薇进来的那一刻,身体就几不可查地绷紧了。她微微低着头,
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整个人像是缩进了某种无形的壳里,
变得比刚才更加沉默和透明。她甚至没有看林薇,也没有看我,
仿佛要把自己从这间病房里彻底抹去。只有她微微泛白的指关节,
泄露了她此刻的不适和紧绷。“林薇,”我的声音因为伤后虚弱和刚才的沉默而显得沙哑,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你怎么来了?”目光再次掠过苏晚那极力降低存在感的样子,
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我怎么能不来呀!”林薇像是没察觉我的冷淡,
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甚至还带着点委屈的嗔怪,“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担心得饭都吃不下!”她说着,
目光终于“不经意”地扫到了床头柜上那个朴素的不锈钢保温桶,
以及旁边那碗被她的玫瑰花衬得格外不起眼、甚至有些寒酸的鸡汤。
她的视线在那保温桶和鸡汤上停留了两秒,精心描绘的眉毛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
一个极其夸张的表情浮现在她脸上——惊讶、嫌弃,还有浓浓的、刻意做出来的心疼。
“哎呀!”她惊呼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伸出手指,指尖几乎要戳到那碗汤,
声音又尖又细,“屿哥哥,你就吃这个啊?”她转过头,
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和轻蔑,落在了苏晚身上。那眼神像冰冷的针,
刺得苏晚的身体猛地一颤。“晚晚姐,”林薇的声音甜得发腻,却淬着冰,“不是我说你呀,
屿哥哥现在可是病人,需要好好补身体的!你怎么能……就给他喝这种清汤寡水的东西?
”她嫌恶地用涂着亮片指甲油的手指,极其轻佻地拨弄了一下保温桶的盖子,
发出轻微的响声。“连点油花都没有,闻着也一股怪味……屿哥哥平时工作那么辛苦,
回家连口像样的汤都喝不上吗?”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心疼无比的表情,看向我,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屿哥哥,
你真是太可怜了……我……我看着都心疼死了!”她抬手,用食指的指节轻轻擦了擦眼角,
那里光洁一片,别说眼泪,连睫毛膏都没花一点。只有她浓密的假睫毛上,
沾上了一点点她刻意揉上去的、亮晶晶的眼影粉,在灯光下闪着虚假的光泽。
“离我老婆远点!”这句话,没有任何预兆,甚至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
像是沉睡在身体里某个角落的本能,被眼前这令人作呕的一幕猛地唤醒,
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和戾气,脱口而出。声音不高,
却像一块坚冰砸在瓷砖地上,瞬间冻结了病房里所有虚伪的喧嚣。
林薇那只还停在保温桶盖子上、准备进一步“拨弄”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她脸上那精心堆砌的、混合着心疼、嫌弃和优越感的表情,瞬间凝固、碎裂。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浓密的假睫毛因为过度震惊而微微颤抖,嘴巴半张着,
像一条离水的鱼,那个虚假的“心疼”表情还滑稽地挂在脸上,还没来得及转换。
她甚至忘了去擦眼角那点根本不存在的“泪光”。整个病房陷入一片死寂。
连床头监测仪那规律的滴滴声,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惊得停滞了一瞬。
我自己的心脏也在胸腔里重重地撞了一下。刚才那句话……是我说的?“老婆”……这个词,
如此自然地冲口而出,指向那个站在床边、憔悴沉默的女人。
可我的记忆明明还停留在向她求婚的那一刻,我们之间,
何曾有过这样……带着占有和回护意味的称呼?
混乱的记忆碎片和此刻强烈的情绪剧烈地碰撞着,太阳穴突突地跳痛起来。而苏晚的反应,
更让我心头一震。在“老婆”这个词砸出的瞬间,她一直低垂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
那双原本写满疲惫、小心和隐忍的眼睛,此刻睁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震惊、茫然,
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她呆呆地看着我,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
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眼神,像是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早已不相信绿洲存在的旅人,
突然看到了一抹虚幻的海市蜃楼。林薇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找回了一丝声音,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尖,充满了被冒犯的委屈和难以置信:“屿哥哥?!
你……你吼我?为了她?”她涂着鲜艳指甲油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苏晚,
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我……我只是心疼你啊!你看看她给你弄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我说,”我打断她,声音比刚才更沉,更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
胸口伤处的疼痛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加剧,但这痛楚反而让我的头脑异常清晰。
我盯着林薇,看着她假睫毛上那点虚假闪亮的“泪珠”,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汹涌而上。那种感觉如此强烈、如此真实,
压过了身体的疼痛和记忆的混乱。“离我老婆远点。这里不需要你‘心疼’。
”我刻意加重了“老婆”两个字,目光转向苏晚,
带着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有刚才脱口而出的本能回护带来的震动,
有对她此刻震惊神情的困惑,更有一种想要驱散林薇带来的污浊空气的强烈冲动。“晚晚,
”我放缓了声音,目光落在她放在膝盖上、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上,
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和胸口的闷痛,“……汤,我想喝。
”苏晚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她看着我,那双睁大的眼睛里,震惊依旧存在,
但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光——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混杂着难以置信、一丝微弱的希冀,还有更多我此刻无法解读的情绪。她的嘴唇动了动,
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力地、无声地点了点头。她迅速低下头,避开我的目光,
也避开了林薇那仿佛要喷出火来的、怨毒的眼神。她伸出手,
动作有些慌乱地重新端起床头柜上那碗被嫌弃的鸡汤。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碗里的汤面因此晃动着细小的涟漪。她舀起一勺,像之前那样,轻轻地吹了吹,然后,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再次递到我的唇边。这一次,她的指尖不再是被烫红,
而是因为用力克制着某种强烈的情绪而泛着青白。鸡汤温热的香气再次靠近。
我看着她颤抖的手,看着她低垂的、睫毛上似乎沾染了水汽的眼帘,没有再犹豫,
微微张开嘴,将那勺汤含了进去。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
带着党参和黄芪特有的微甘药香,
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在时光深处的熟悉滋味。这味道穿过喉咙,
似乎也熨帖了胸口那翻腾的恶心感。林薇僵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精心打理过的卷发似乎都因为愤怒而微微炸开。她死死地盯着苏晚喂我喝汤的动作,
又怨毒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最终,
她像是终于明白自己在这里彻底成了多余的笑话,猛地一跺脚,
高跟鞋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陈屿!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她尖声抛下这句话,
一把抓起自己那束刺眼的红玫瑰,像阵裹挟着浓烈香水和怨气的风,转身冲出了病房,
门被她用力甩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墙壁都似乎晃了一下。
病房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以及汤匙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响。
苏晚依旧低着头,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机械而沉默。我喝着汤,
目光却无法从她低垂的脸上移开。刚才那声“老婆”带来的震动还在心头回荡,
林薇带来的喧嚣褪去后,一个更巨大的疑问沉沉地压了下来: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对一个“陌生”了三年、记忆中才刚刚求婚成功的女人,
产生如此强烈的、近乎本能的保护欲?那脱口而出的“老婆”背后,
究竟藏着什么被我遗忘的东西?夜晚的医院,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白日的喧嚣沉淀下去,
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寂静和消毒水冰冷的味道。窗外的城市灯火透过百叶窗的缝隙,
在墙壁和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明暗相间的、静止的光带。病房里没有开大灯,
只有床头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我躺在病床上,
身体像散了架又被粗劣地缝合,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尤其是左臂和胸腔,
那骨裂和骨折带来的痛楚,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变得格外清晰和顽固,
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在反复扎刺。
乱——林薇的吵闹、苏晚的沉默、还有我那句石破天惊的“老婆”——像一部卡顿的旧电影,
在脑子里反复倒带重放,搅得神经突突直跳,根本无法入睡。喉咙干得像着了火,
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我艰难地侧过头,想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
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旁边那张窄小的陪护椅上。苏晚蜷缩在那里。
那张硬邦邦的椅子显然不是为长时间休息设计的。她侧着身子,背对着我的方向,
身上只盖着一件她自己的薄外套,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像一只在寒风中寻求庇护的小动物。即使在昏暗中,
也能看到她单薄的肩胛骨在薄薄的衣衫下清晰地凸起。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呼吸很轻,
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身体偶尔会无意识地、轻微地抽搐一下。
看着那个蜷缩的、疲惫不堪的背影,
白天林薇那些刻薄的话语又尖锐地刺入脑海:“……连口像样的汤都喝不上吗?
”“屿哥哥你太可怜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闷气堵在胸口,
夹杂着对那缺失三年的茫然和一丝……莫名的迁怒。
为什么她会让自己看起来这么……这么辛苦?这三年,我们到底是怎么过的?
为什么我的记忆里,只有烛光晚餐和钻戒的光芒?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些混乱的念头。也许是身体太虚弱,
也许是药物残留的作用,意识在烦躁和疲惫的拉扯中,渐渐沉沦下去,
滑向一片混沌的、光怪陆离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猛烈的高热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
仿佛有滚烫的岩浆从四肢百骸涌向大脑,瞬间点燃了每一根神经。意识被烧得一片模糊,
身体却像坠入了冰窟,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视野里只剩下扭曲旋转的光斑和色块,耳边是血液冲刷太阳穴的轰鸣,
还有自己沉重、急促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冷……”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含糊地挤出字眼,身体蜷缩着,拼命想汲取一点温暖。就在这冰火两重天的炼狱边缘,
混沌的意识深处,突然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不是连贯的画面,
而是零碎的、跳跃的、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片段,如同被飓风卷起的残骸,
狠狠地砸进我的脑海!片段一: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混杂着呛人的烟酒气息。
视野摇晃、模糊,天花板上的射灯旋转着令人眩晕的光圈。
我趴在冰冷油腻的洗手间瓷砖地上,胃里翻江倒海,灼热的呕吐物混合着浓烈的酒气,
狼狈地喷溅了一地。喉咙火辣辣地疼,连呼吸都带着灼烧感。意识像断线的风筝,飘忽不定。
一个纤细的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带着一股熟悉的、干净的皂角香气,
瞬间冲淡了令人作呕的秽物气味。她费力地蹲下身,顾不上那刺鼻的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