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像鞭子似的抽打在脸上,也抽碎了林晚最后的意识。意识如同被投入冰水又捞起,
在无边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剧痛中浮沉。林晚猛地吸进一口气,肺部火烧火燎,
喉咙里堵满了铁锈般的腥甜。不是无菌实验室里熟悉的消毒水味,
是浓重的土腥、霉烂的稻草,还有……浓稠的血腥气。
“呃……”一声破碎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她齿缝溢出,
小腹处传来一阵紧过一阵、几乎要撕裂她整个存在的剧烈绞痛。她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被汗水、雨水和生理性的泪水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影。头顶是破烂不堪的茅草顶棚,
浑浊的水珠正连绵不断地滴落下来,砸在她身下的草席上,洇开大片深色的水渍。
土坯墙壁粗糙冰冷,仅有的破旧木门在狂风中吱呀作响,每一次撞击都像垂死者的喘息。
外面是泼天大雨砸在泥地上的哗哗声,间或夹杂着沉闷的雷声滚过天际。穿越?休弃?孕妇?
这三个词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开,伴随着一阵更凶猛的宫缩。
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一个同样叫林晚的懦弱女子,被夫家一纸休书无情扫地出门,
拖着沉重的身子蜷缩在这间摇摇欲坠的祖屋破屋里——强行涌入,
与腹中那沉甸甸的、急欲挣脱束缚的生命感交织在一起。“啊——!
”又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袭来,林晚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的咸腥。
汗水浸透了单薄的粗麻中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没有产婆,没有热水,
没有干净的布……只有这无情的风雨,和身下这张散发着霉烂气息的草席。不能死在这里!
实验室里猝死的冰冷绝望感瞬间被求生的本能压过。她是林晚,农学博士林晚,
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可怜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在实验室分析数据一样,
快速检索着脑海中残存的接生知识。呼吸!调整呼吸!她大口吸气,再缓缓吐出,
试图对抗那灭顶的疼痛。手指颤抖着摸索向身下,指尖触碰到一片粘腻湿滑。
头……孩子的头!尖锐的痛楚和强烈的下坠感几乎要碾碎她的意志。她猛地弓起身体,
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向下使劲,所有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呃啊——!”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脱离了她的身体。紧接着,一声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啼哭,
穿透了茅屋外哗啦啦的雨幕,像一道微弱却倔强的光,撕开了这绝望的雨夜。
林晚脱力地瘫软在湿冷的草席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酸痛。
她侧过头,看向那个沾着血污和羊水、在自己双腿间微弱蠕动的小小生命,
一种混合着疲惫、茫然和奇异暖流的感觉涌上心头。是个儿子。她撑着颤抖的手臂,
艰难地撕下相对干净些的衣角内衬,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
笨拙却坚定地擦拭着婴儿小小的口鼻,将他冰冷的身体裹进自己同样冰冷的怀里,
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屋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寒意却更重了。就在她精疲力竭,
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几乎要再次坠入黑暗时,一阵急促而用力的拍门声响起,
伴随着一个妇人焦急的大嗓门:“晚娘!晚娘!你在里头咋样了?开开门啊!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道缝,寒风裹着雨丝猛地灌进来。
一个裹着蓑衣、身形壮实的中年妇人探进头,手里提着一个破瓦罐,蓑衣上不住地往下淌水。
她正是住在村尾的李婶。昏暗中,
李婶的目光扫过草席上虚脱的林晚和她怀里裹在破布里的小小襁褓,
又看到席子上那刺目的血迹,一张被风雨吹打得通红的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愕和了然。
“老天爷!你……你这孩子!”李婶的声音都变了调,赶紧闪身挤进来,反手用力把门顶上,
隔绝了更多的风雨。她放下瓦罐,几步跨到草席边蹲下,
粗糙的大手先探了探林晚冰凉的额头,又小心翼翼地掀开襁褓一角,
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仔细看了看那皱巴巴的小脸。“是个带把儿的!我的老天,
你这胆子也太大了!”李婶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这黑灯瞎火、风大雨大的,
你就敢自己……哎哟喂!”她一边念叨着,一边麻利地解开自己湿透的蓑衣丢到一边,
顾不得湿冷,赶紧从带来的破瓦罐里倒出小半碗还冒着微微热气的稀薄米汤。“快,
先喝口热的暖暖身子!我这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李婶把碗凑到林晚唇边,
另一只手稳稳地托着她的后颈,“慢点,慢点喝。”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刺痛的喉咙,
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顺着食道流下,稍稍熨帖了冰冷的五脏六腑。林晚贪婪地小口啜饮着,
身体的知觉仿佛随着这点暖流一点点复苏,冰冷的指尖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李婶那张写满关切和朴实的脸,喉咙动了动,
却一时发不出清晰的声音。“谢……”沙哑的吐字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别说话,
省着力气!”李婶拍着她的背,又看了看她怀里又开始细声啼哭的婴儿,叹了口气,
“可怜见的,这刚生下来,连口奶水怕都吃不上吧?”她目光落在林晚平坦干瘪的胸口,
又扫了一眼这徒有四壁、冷得像冰窖的破屋,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疙瘩,
“这陈家……真不是东西!作孽啊!”李婶帮着林晚清理了身体,
用自己带来的干净旧布给婴儿重新包裹好,又生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
用几块石头架着瓦罐烧水。跳跃的火光给冰冷的屋子带来了些许活气和暖意,
映照着林晚苍白疲惫却异常沉静的侧脸。“晚娘,”李婶一边往火堆里添着捡来的干柴,
一边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试探,“你这……往后可咋办?这破屋,
这娃……你娘家那边……”她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显。
一个刚被休弃、娘家不管、还带着新生儿的女人,在这世道里,几乎是绝路。林晚抱着襁褓,
低头看着怀中那张皱巴巴、此刻正安静睡去的小脸,
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心跳和暖意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到她的掌心。那小小的生命奇迹,
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第一圈涟漪。“活下去。
”林晚的声音很轻,带着初愈般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和坚定,像淬过火的钢铁。她抬起头,
目光透过破烂的窗户,投向屋外被雨水洗刷得一片迷蒙的荒芜田地,
那是她唯一的依仗——几亩贫瘠的、原主被休时勉强留下的“薄产”。“总能活下去。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似乎,天快亮了。---日子像村头那条浑浊的小溪,缓慢地流淌着,
带着泥泞和挣扎,却也冲刷出新的痕迹。林晚给儿子取了个名,小石头,
只盼他能像河滩上的鹅卵石一样,任凭风吹雨打,也能顽强地活着。
破屋依旧是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但总算被林晚修修补补,勉强能遮风挡雨了。
靠着李婶时不时接济的几把糙米、几颗野菜,
加上林晚在屋后坡地挖到的零星能吃的植物根茎,母子俩挣扎在饥饿的边缘线上。
小石头瘦得像只小猫,哭声也细细弱弱,让林晚的心时刻揪着。不能再这样下去。这天清晨,
薄雾尚未散尽,空气里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林晚将熟睡的小石头用布带仔细地捆在背上,
背篓里放着一把豁了口的旧锄头和一把小铲——这是原主留下的仅有的“财产”。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吱呀作响的破门,走向那片属于她的、沉默地躺在晨光中的薄田。
田地在村子边缘,靠近一片小土坡。离她破屋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院落,灰墙黑瓦,
看着比村里大多数茅草屋要齐整些,但异常安静,几乎看不到人出入。林晚模糊记得,
邻居似乎是个姓沈的沉默男人,很少与人来往。她没多想,把注意力完全投向了脚下的土地。
几亩薄田,土色发暗,板结得厉害,像一块块龟裂的劣质陶片。林晚蹲下身,
伸手抓起一把土,在指间捻开。土壤颗粒粗糙,缺乏粘性,颜色发红,
带着一种不健康的酸涩气息。她凑近闻了闻,眉心微蹙。典型的强酸性红壤,
贫瘠、板结、保水保肥能力极差,难怪原主的记忆里,这块地种啥啥不长,收成连糊口都难。
“娘亲……看……”背上传来小石头含糊的咿呀声,小家伙不知何时醒了,
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娘亲手里的泥土。林晚回过神,将土块丢掉,拍了拍手,
转头对着背上的小石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石头乖,娘亲在看地呢。咱们的地,
有点生病了,不过娘亲会治好它。”她站起身,目光扫过田埂边和土坡上茂密的杂草,
尤其是那些灰白色的、带着细密绒毛的蒿草,眼神微微亮了起来。“走,石头,
娘亲带你找‘药’去!”接下来的日子,林晚的生活重心便是背着小石头,
在田边地头、荒坡野岭上转悠。她挥舞着那把旧锄头,
专挑那些灰白色的蒿草、蕨类植物和一些特定的灌木枝叶砍下。这些植物,
在她专业的眼光里,是天然的钾肥和改善土壤结构的宝贝——草木灰的来源。
她砍回大捆大捆的枝叶,在田边空地上堆起。夕阳西下时,点燃。干燥的植物燃烧起来,
发出噼啪的轻响,腾起缕缕青烟,带着一种草木燃烧后特有的焦香。火光跳跃着,
映照着林晚专注的侧脸和被熏得微微发红的额头,也映着背篓里小石头好奇张望的眼睛。
灰白色的草木灰积攒起来,像一层薄雪。李婶过来送几根红薯时,
看到田边堆起的小山似的草木灰,惊得瞪大了眼:“晚娘,你这是干啥?烧这么多荒草,
怪可惜的,留着引火多好?”林晚抹了把额头的汗,笑了笑:“李婶,这不是引火,
这是给地吃的‘药’。地太酸太板了,草木灰能治它。”“药?”李婶满脸的不信,直摇头,
“灰就是灰,还能当药使?晚娘,你可别瞎折腾了,这地啊,祖祖辈辈都这样,
种不出啥好东西的。听婶子的,熬过这阵子,想想别的出路吧……”林晚没有争辩,
只是温和而坚定地说:“婶子,让我试试吧。总得试试才知道行不行。
”她眼中那种沉静而执着的光芒,让李婶张了张嘴,最终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只是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草木灰积攒了足够的分量。林晚开始了改良土壤的笨重工作。
她将灰白色的草木灰均匀地撒在板结的田地里,然后用那把豁了口的锄头,一锄一锄,
翻动坚硬的土地,努力将灰烬和深层土壤混合。每一锄下去都异常吃力,震得她手臂发麻。
汗水很快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在背上洇开深色的痕迹。背上的小石头似乎感受到母亲的辛苦,
不哭也不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翻过的土地,颜色似乎变浅了一些,不再那么沉暗死板。
林晚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在田埂边挖出浅浅的沟,用捡来的破瓦罐和竹筒,
勉强弄了个简陋的引水系统,把下雨时积在低洼处的雨水引到田里。虽然粗糙,
但至少能保证一点水分。土壤需要时间熟化,眼下最要紧的是填饱肚子。
林晚在翻过的土地边缘,划出了一小块区域。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几颗干瘪但还存有生机的红薯块根——这是李婶上次送来的,
她一直没舍得吃完。她将它们仔细地埋进松软了些的土里,浇上水。又在另一小片地方,
撒下几粒李婶给的、不知名的菜籽。动作轻柔而虔诚,像是在播种唯一的希望。
日子在翻土、照料、等待中一天天过去。小石头在背上咿呀学语,
偶尔伸出小手去抓林晚散落的发丝。林晚看着那片被自己亲手翻动过、掺入了草木灰的土地,
心中第一次对这个陌生的世界,生出了一点点扎根的踏实感。
---第一场夏雨来得毫无预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屋顶的破茅草上,
很快又汇聚成细密的水流,沿着墙壁蜿蜒淌下。屋里几个破盆瓦罐又派上了用场,
叮叮当当地接着漏下的雨水。小石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嘈杂雨声惊扰,
撇着小嘴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林晚刚把他哄睡没多久,此刻被吵醒,小家伙委屈得不行。
林晚连忙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在狭小的屋子里踱步,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心里却有些发沉。柴火受了潮,屋里仅剩的一点干柴也快烧完了,冷意丝丝缕缕地透进来。
她看着角落漏雨的地方,心情如同这阴暗的天气。就在这时,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响起,
沉稳得几乎被雨声淹没。林晚一愣。这种天气,会是谁?她抱着还在抽噎的小石头,
走到门边,谨慎地问:“谁啊?”门外传来一个低沉平稳的男声,穿透雨幕:“林娘子,
是我,沈砚。”沈砚?那个沉默寡言的邻居?林晚心里更是疑惑,他们几乎从未说过话。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拉开了门闩。门外站着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
穿着一身半旧的深青色粗布短褐,裤腿挽到小腿肚,上面溅满了泥点。
他一手撑着一把宽大的油纸伞,伞面被雨水敲打得噼啪作响。另一只手端着一个粗陶大碗,
碗口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雨水顺着伞沿流下,形成一道水帘,模糊了他的面容,
只看到线条分明的下颌和紧抿的唇。“雨大,”沈砚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目光似乎落在林晚怀里的孩子身上,又似乎只是看着门框,“煮了些热汤,驱驱寒。
”他简短地说着,将那只粗陶大碗往前递了递。碗里是熬得浓稠的粟米粥,米粒煮开了花,
上面还漂浮着几片碧绿的野菜叶子,热气氤氲,散发出朴实的谷物香气。这暖意和香气,
在冰冷的雨幕里显得格外珍贵。林晚心头微动,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她连忙腾出一只手去接碗:“沈大哥,这……太麻烦你了,快请进来避避雨吧?
”她侧身让开。“不必。”沈砚拒绝得干脆利落,甚至微微后退了半步,
似乎不想让身上的泥水弄脏她的门槛。他高大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
声音也隔着雨帘传来,“孩子怕惊扰。趁热喝。”话音刚落,他像是完成了任务,
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油纸伞遮住了他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迷蒙的雨雾中,
只留下地上几串迅速被雨水冲刷变淡的脚印。林晚端着那碗沉甸甸、暖烘烘的粟米粥,
站在门边,望着那消失在雨中的高大身影,一时间有些怔忡。这沉默的邻居,
竟有如此细心的一面?是同情她孤儿寡母,
还是……她低头看了看怀里渐渐止住哭声、好奇地嗅着米香的小石头,
心头那点疑惑被更深的暖意覆盖。她关上门,抱着小石头坐回火堆边。粥的温度正好,
浓稠香甜。她用勺子一点点喂给小石头,小家伙吧唧着小嘴,吃得格外香甜,
黑葡萄似的眼睛满足地眯了起来。林晚自己也喝了几口,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熨帖到胃里,
驱散了屋内的阴冷和身体的疲惫。沈砚送来的似乎不只是粥,更像是一份无声的守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块被林晚精心改良过的小片土地,终于给了她第一个微弱的回音。
几株红薯苗率先怯生生地顶开了覆土,探出嫩绿的、带着绒毛的小叶片,在风中微微摇晃。
旁边撒下的菜籽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芽,柔嫩却充满生机。林晚蹲在地头,
手指轻轻拂过那柔弱的绿意,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这抹绿色,
在她眼中比任何宝石都珍贵。背篓里的小石头也咿咿呀呀地伸着小手,似乎想去抓那片新绿。
她小心地给幼苗浇上水,眼神温柔而专注。就在这时,一阵沉闷而规律的敲击声,
隐隐约约地从隔壁沈家那灰墙黑瓦的院子里传出来。咚…咚…咚…声音不大,
却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沉重质感,穿透了午后有些闷热的空气。不像是在劈柴,
也不像是在修理农具。林晚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那堵并不算高的院墙。
墙内很安静,只有那持续的、带着某种奇异节奏的敲击声。
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沈砚那高大沉默的身影,
还有他递过热粥时那双骨节分明、布满粗茧的手。这声音……是打铁?他一个独居的农夫,
打铁做什么?疑惑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林晚很快便低下头,
注意力重新回到她珍贵的幼苗上。无论邻居做什么营生,与她何干?
她只需要守好自己的这一小块土地,和小石头安稳地活下去。那敲击声,
很快便被她抛在了脑后,成了这田园背景音中无关紧要的一节。然而,
那带着金属质感的敲击声,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林晚的心底漾开了一圈微澜。
这微澜并未扩大,只是让她对这个沉默的邻居,
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和一丝潜藏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警惕。他像一个谜,
安静地矗立在她新生活的不远处。---秋日的阳光不再灼人,带着一种澄澈的金黄,
慷慨地洒在田埂上。林晚蹲在她精心照料的那一小片试验田边,
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株红薯的藤蔓。泥土被翻动,露出下面几个大小不一的块根,
表皮还沾着湿润的泥土,呈现出健康的红褐色。她掂量了一下其中最大的一块,沉甸甸的,
分量十足。旁边新栽下的几畦菜苗也长得郁郁葱葱,叶子油绿发亮,
长势明显比村里其他人地里的好上一大截。
尤其是那几垄她额外用心、草木灰下得最足、引水也最方便的地方,红薯藤蔓格外粗壮,
叶片肥厚。“成了……”林晚低声自语,疲惫的脸上终于绽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笑容点亮了她原本带着憔悴的面容,让她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背篓里的小石头感受到母亲的喜悦,也跟着咯咯地笑,小手胡乱挥舞着。
这细微却意义非凡的成果,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林晚预想的要大得多。
最先注意到的是常去河边洗衣的李婶。“哎哟!晚娘!”李婶端着木盆路过林晚的田边,
一眼就看到了那格外喜人的藤蔓和叶色,惊得差点把盆摔了。她几步跨到田埂上,蹲下身,
粗糙的手指摸了摸那厚实油绿的叶子,又拨开藤蔓看了看下面隐约可见的红薯轮廓,
啧啧称奇:“神了!真神了!你这地……真叫你给救活了?这红薯藤,长得也太旺了!
比我家那施了粪肥的还强!”李婶这一咋呼,很快引来了更多在附近劳作的村民。
大家围拢过来,对着林晚地里那明显异于常物的长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眼神里充满了惊奇、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和……怀疑。“真是怪了,一样的种,
一样的土,咋就她家地长这样?”“听说她捣鼓那些草木灰……”“草木灰?
那玩意儿烧荒到处都是,能有这么大用?我看是邪门吧?”“嘘……小点声,
人家听着呢……”各种目光落在林晚身上,让她感到些许不自在。
她只是默默地继续着手里的活计,将那些议论隔绝在外。她知道,解释是徒劳的,
只有实实在在的收成才能堵住悠悠众口。然而,这异常的长势,最终还是引来了不该来的人。
这天午后,林晚正在给菜苗间苗,小石头在她脚边铺着的旧布上,
抓着一片菜叶玩得不亦乐乎。一阵拖沓又带着点刻意拿捏腔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晚抬起头,看见里正赵有财腆着微凸的肚子,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村里游手好闲的汉子,王癞子和李二狗,眼神滴溜溜地转着,
一看就不怀好意。赵有财脸上堆着笑,但那笑意只浮在表面,并未到达眼底。
他踱到林晚田边,目光像刷子一样扫过那绿油油、格外茁壮的菜畦和红薯藤,
眼底闪过一丝贪婪。“林娘子,忙着呢?”赵有财清了清嗓子,
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和蔼,“你这块地……侍弄得可真是不错啊!”他蹲下身,
装模作样地捻起一点土看了看,“哟,这土……看着是跟别处不一样,松软不少。
用了什么好法子?也教教咱们乡亲嘛!”林晚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语气平静无波:“没什么法子,就是下了点力气,多翻了翻,烧了点草木灰拌进去罢了。
”“草木灰?”赵有财拖长了调子,显然不信,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林娘子,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好法子藏着掖着,可不利于咱们村子共同发家致富啊!”他站起身,
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我看你这地啊,侍弄得太精细,怕是太费神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个奶娃娃,哪能顾得过来?这样吧!”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晚,
又扫过她脚下的田地,像是宣判一样:“村里正好有几块公田,一直没分出去。
我看你这地呢,就充作公田,由村里统一安排人手来种。收成嘛,自然也是归公中,
到时候少不了你们娘俩的口粮!这样你也省心省力,多好!
”他身后的王癞子和李二狗立刻帮腔:“就是就是!里正爷这是为你好!”“一个女人家,
能种出什么名堂?别糟蹋了好地!”“充公!必须充公!”这赤裸裸的强占意图,
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林晚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指尖瞬间冰凉。
她看着赵有财那张虚伪的胖脸,再看看他身后那两个摩拳擦掌、一脸恶相的帮闲,
心一点点沉下去。“里正,”林晚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但她强迫自己挺直了脊背,
眼神毫不退缩地迎上赵有财,“这地,是陈家休我时,白纸黑字写明留给我的活命田。
官府过了印的,是我的私产。村里公田如何,与我何干?我侍弄得好与不好,
都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别人来‘省心’!”“哟呵!”赵有财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了,
三角眼里射出凶光,“给脸不要脸是吧?还官府过印?我告诉你,在这赵家坳,
我赵有财说的话,就是印!我说充公,它就是公田!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猛地一挥手,
对身后两人厉声道,“王癞子,李二狗!给我把界石拔了!这地,从现在起,归村里管了!
”“好嘞!里正爷!”王癞子狞笑一声,撸起袖子就朝田角那块半埋的界石走去。
李二狗也叉着腰,虎视眈眈地盯着林晚,防止她阻拦。小石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凶恶气氛吓到,
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林晚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绝望和愤怒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下意识地想把孩子护在身后,
身体却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愤怒而僵硬。难道她所有的努力,她和孩子唯一的希望,
就要这样被生生夺走?
就在王癞子的手即将碰到那块象征着她土地所有权的界石时——“咻——!
”一道尖锐至极的破空声,撕裂了午后凝滞的空气!那声音快到极致,
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气息,几乎是擦着王癞子的头皮飞过!“笃!”一声闷响。
王癞子只觉得头顶一凉,一股劲风刮得他头皮发麻,吓得他魂飞魄散,“嗷”地一声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