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丧母，一直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再婚后，我与继母关系不睦，变得有些孤僻。
这次以“散心”为名，被继母和父亲“劝说”，
跟着家里多年的老保姆“张姨”来到这个偏远山区的疗养院。
我内心对这种安排充满抵触和不信任。今天在山里旅游，为打发时间连麦了一个算命主播，
玄一道人。他开口就让我杀了身边的人，说我身后给我削苹果的，根本不是我妈。
玄一道长的话音刚落，直播间里上万水友的弹幕凝固了一瞬。然后，
便是山呼海啸般的嘲讽与咒骂。疯了吧这主播？为了流量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人身攻击，平台不管管吗？妹妹快挂断，别理他，
我们帮你举报！我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字符，冷笑一声，准备按下那个红色的挂断键。
我妈可是二十年前就死了。可主播却不急不忙，幽幽道：你看看她的虎口，
有没有一颗红痣？你真妈妈的虎口，可没有。我的指尖僵在屏幕上方，
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血液逆流，四肢百骸瞬间冰冷。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
又一下，重重地擂在胸骨上，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身后，
那轻柔的、富有节奏的削苹果声戛然而止。我没有立刻回头。我只是缓缓地，一寸寸地，
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在我面前那面梳妆镜上。镜子里，
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正举着一把水果刀，刀刃上还挂着一弯青白的果皮。
她脸上挂着我最熟悉的那种慈爱笑容，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是照顾了我家十几年的保姆，张姨。她正看着我，或者说，看着镜中的我。
而她那只握着苹果的左手，虎口的位置，一颗鲜红的痣，刺眼得像一滴永远不会干涸的血。
怎么了，薇薇？张姨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淳朴音调。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朝我走近一步，脸上关切的神情天衣无缝。
是不是又在网上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那些人为了骗钱，什么话都敢说。她说着，
便想来拉我的手。我猛地向后一缩，像被蝎子蜇了似的，撞得身后的椅背发出一声闷响。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她手背上那颗红痣，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认知在脑海里剧烈地冲撞。
那颗痣，我似乎有印象，又似乎完全陌生。它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它？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攀升，头皮阵阵发麻。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得不像话。
你手上的……痣。张姨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然后像是被我的大惊小怪逗笑了，脸上露出无奈又宠溺的表情。薇薇，你忘啦？
她的语气充满了委屈，像是在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这是前几年切菜不小心，
被刀尖扎的，后来就留了个这么个红疤。当时你还念叨，说像点了颗朱砂痣呢。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的话语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我紧绷的神经。合情合理，
无懈可击。是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可那份刺骨的寒意，却丝毫没有减退。
我剧烈地喘息着，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我无法控制，像是身体的本能在发出尖锐的警报。
张姨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换上了一抹忧心忡忡。她叹了口气，
转身拿起她的手机。你这孩子，肯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都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得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让他劝劝你。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张姨没有开免提，
但父亲那夹杂着怒气的咆哮，依旧清晰地穿透听筒，像一根根钢针扎进我的耳朵。林薇！
你又在闹什么幺蛾子！张姨是家里的老人，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不识好歹也该有个限度！
我们让你去疗养院是散心的，不是让你去疑神疑鬼欺负老实人的！
你是不是非要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才甘心？每一句斥责，都像一记重锤，将我砸得更深。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辩解的音节。我说什么？说一个素未谋面的算命主播，
说一颗我记不清来由的红痣？他们只会觉得我疯了。电话那头，
继母那温婉又带着一丝焦急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哎呀，老林，你别这么大声，
会吓到薇薇的。她顿了顿，语气里满是“关切”。薇薇啊，阿姨也不是说你。
只是张姨在我们家这么多年，人有多好，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你是不是最近精神不太稳定，
总想些有的没的？有什么事跟我们说，别一个人憋着，更别把气撒在张姨身上啊。
精神不稳定。这五个字，像淬了毒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心上。我握紧了拳，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孤立无援。
这个词从未像此刻这样具象化。全世界都站在我的对立面，
用“亲情”和“道理”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告诉我，我的感觉是错的，
我的恐惧是假的，我的反抗，是病态的。电话挂断了。张姨走过来，眼眶红红的，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把手机递给我，声音里带着哽咽：薇薇，给张姨道个歉，好不好？
我们不让你爸爸和阿姨担心。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写满“慈爱”和“委屈”的眼睛。
最终，我垂下眼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被迫道歉后，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正轨。张姨对我更加“关怀备至”，一日三餐，嘘寒问暖，
仿佛之前那场不愉快的插曲从未发生。但我心里那根名为恐惧的弦，却越绷越紧。
我不再争辩，不再质问，我变得顺从、沉默。只是，我的眼睛成了一架最精密的摄像机，
贪婪地捕捉着关于她的一切细节。我发现，她从不照镜子。疗养院房间里的穿衣镜，
她总是下意识地避开，即使整理衣物，也宁愿侧着身，绝不让自己的脸完整地映在镜面上。
有一次我故意把我的小化妆镜放在桌上，她端着汤碗进来，目光触及镜子的一瞬间，
手不自然地抖了一下，汤汁都洒了出来。我还发现，她晚上睡觉，安静得可怕。
这个偏远山区的疗养院，夜里静得能听见树叶落地的声音。我好几次半夜惊醒，
竖起耳朵听隔壁房间的动静。没有呼吸，没有翻身，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活人的声息。那间房，
就像一具空置的棺材。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她做的菜。她开始变着花样地给我做各种菜肴，
每一道，都是我生母的拿手菜。糖醋里脊的酸甜比例，鲫鱼豆腐汤的奶白汤色，
甚至连葱花切的大小，都和我记忆深处的样子别无二致。可每次我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
总觉得味道不对。不是咸了或者淡了，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怪异。像是最顶尖的模仿者，
复刻了所有的形态与步骤，却唯独没有注入灵魂。那是一种空洞的、没有生命力的味道。
我压抑着翻江倒海的恐惧，一口口地把那些菜咽下去，然后对她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
好吃，张姨，跟妈妈做的一个味道。她听到这话，脸上会露出一种极为欣慰的表情。
而我，则在每一次咀嚼中，都感觉自己像在吞食裹着糖衣的毒药。我不能再等了。
趁着张姨外出采买，我将房间的门死死反锁。心跳如擂鼓，我几乎是颤抖着手，
在手机上重新找到了那个叫玄一道长的直播间。他没有在直播。
主页上只有一个简单的头像，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我点开私信的对话框，指尖悬在屏幕上，
却一个字都打不出来。我该说什么？求救？他会信吗？
一个被家人鉴定为“精神不稳定”的女孩，发出的疯言疯语？还是质问？
质问他为什么要说出那番话，将我拖入这无边的地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门外随时可能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我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
飞快地敲下了一行字。道长，救我。你说对了，她手上有痣。我被困住了，
我该怎么办？发送键按下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虚脱了，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对话框，屏幕的光映在我的瞳孔里，明明灭灭。
那是我在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一缕微光。时间，
仿佛被拉扯成黏腻的糖浆，缓慢而凝滞。我盯着手机屏幕，
那个对话框就是我溺水时唯一可见的浮木。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声轻微的震动，像惊雷在我耳边炸开。是玄一道长的回复。
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几行冷静得近乎残忍的文字。那是画皮鬼，非人非妖，以怨气为骨，
以人皮为衣。靠吸食活人的阳气与情感维系伪装。它惧怕三样东西：雄黄、朱砂、烈日。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逃，也不是等死。你必须拿到它的一片『皮』，那是它的根基。
破了根基，伪装自解。疗养院的老建筑，窗框上的红漆，刮下来，那是混了朱砂的。
去找找有没有给花草驱虫用的雄黄粉。实在没有，人的精血，阳气最盛，亦可破邪，
但那是下下之策，伤人伤己。画皮鬼。这三个字像三枚冰锥，狠狠钉进我的脑海，
将我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击碎。恐惧没有减少，反而因为被证实而变得更加具体，更加沉重。
它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猜测，而是盘踞在我身边，随时会张开血口的怪物。但与此同时，
一股冰冷的、决绝的力量从脊髓深处升起。我有了目标。我不再是那个只能瑟瑟发抖，
等待审判的猎物。门外静悄悄的。张姨还没有回来。我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动作轻得像一只猫。我拉开书桌的抽屉，翻出了一把修眉用的小刀片。然后，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这栋疗养院有些年头了，窗户还是老式的木框，
上面漆着一层暗红色的漆，经过风吹日晒，早已斑驳。我用刀片，一点一点，
小心翼翼地刮着窗框的内侧。红色的粉末簌簌落下，我用一张白纸接着。我的心跳得很快，
每一次刀片与木头摩擦发出的轻微声响，都让我心惊肉跳，仿佛张姨下一秒就会推门而入。
刮了足足有小半勺的量，我才停下来，将这些珍贵的红色粉末倒进一个空的润肤霜小盒里，
拧紧了盖子。做完这一切，我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这，
就是我唯一的武器。我刚把小盒子藏进贴身的口袋，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不是张姨那种试探性的、轻柔的叩门声。是三下，短促、有力，带着不容拒绝的傲慢。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周然。我的未婚夫。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名牌休闲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我的眼神，
一如既往地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通的轻蔑。他是继母为我挑选的“良配”，家境优渥，
相貌堂堂，是外人眼中的金龟婿。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张姨就从走廊那头快步走了过来，
手里还提着刚买的菜。她一看见周然，眼睛瞬间就红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周先生，
您可来了！她把菜往地上一放，几步冲到周然面前，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您快劝劝薇薇吧，我这几天……我这几天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总说些胡话，
说我是坏人，我……我真是要被她冤枉死了。她一边说，
一边用手背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那只手虎口上的红痣，在走廊惨白的光线下，
显得愈发妖异。周然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看向我的目光，
从审视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不耐烦。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看都没看我一眼，
径直将我挤到一旁。林薇，你又在发什么疯？他居高临下地质问我，
语气像是训斥一只不听话的宠物。张姨在我们家多少年了？她怎么对你的，你心里没数吗？
我看你就是有病，非要把所有对你好的人都推开才满意！我攥紧了口袋里的小盒子，
指甲抠着塑料盖，浑身冰冷。你闹够了没有？我今天来，是替你继母给你送东西的。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谁受得了？他把一个精致的礼品袋甩在桌上，
眼神扫过桌面，忽然定住了。那里放着一碗清水，是我刚刚为了试验，
从盒子里捻了一点朱砂粉末进去的水。水色微红，尚未完全化开。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一脸嫌恶，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不等我阻拦，
他便伸手端起碗，手腕一斜，将那碗水尽数倒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都什么时候了，
还搞这些封建迷信！我的大脑，在那碗水被倒掉的瞬间，一片空白。那是我的希望，
是我唯一的防备。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毁掉了。周然还在喋喋不休，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你就是被惯坏了，不知好歹！你爸和阿姨为你操碎了心，
你呢？只会在这里疑神疑鬼，欺负一个老人家！我看你就是被你死去的妈惯坏了，
一点教养都没有！死去的妈……这几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混沌的意识。
所有隐忍的恐惧，压抑的委屈，被孤立的愤怒，在这一刻，冲破了理智的堤坝，轰然炸开。
世界的声音消失了。我听不见周然的咒骂，也听不见张姨在一旁假惺惺的啜泣。我的视野里，
只剩下桌上那把削苹果的水果刀，银色的刀刃泛着冷光。我伸出手，握住了它。
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strangely calming。你再说一遍我妈？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冰碴一样，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周然愣了一下，
似乎没料到一向沉默的我敢反驳。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我说错了吗？要不是她……
他的话没能说完。我抬起另一只手，握着刀，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划向自己的小臂。
尖锐的刺痛传来。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我的手臂，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
绽开一朵朵小小的红梅。周然的咒骂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尽褪。
一旁的张姨，更是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脸上那“慈爱”的面具出现了裂痕，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掩饰的惊骇。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我只是举着那条流血的手臂，
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假扮成张姨的怪物。你不是爱我吗？我逼近她，将鲜血淋漓的手臂，
直直地伸到她的面前。她本能地向后退，撞在了墙上，脸上写满了恐惧。
你不是我『妈』吗？我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撕扯出来的。
那就用你的『爱』来治愈我啊！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猛地向前，用尽全身力气，
将我流血的手臂，死死地按在了她的脸上！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
从她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凄厉得能刺穿耳膜。我的血，接触到她皮肤的瞬间，
发出了“滋啦”一声轻响，就像滚油滴进了冷水。一股青烟冒起，带着难以言喻的焦臭。
在周然惊骇欲绝的注视下，张姨脸上被我血液覆盖的那块皮肤，像是被强酸腐蚀了一样，
迅速卷曲、变黑，然后……脱落了下来。那块人皮掉在地上，下面露出的，不是血肉。
而是一小片青黑色的、布满了细密褶皱的、宛如腐烂树皮的皮肤。
周然眼中的世界彻底崩塌了。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指着那怪物，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裤裆处迅速地洇开一滩水渍。
我甩开手臂上那块恶心的东西，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如泥的周然。
我的血还在流，但我感觉不到疼。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刚刚还指着我鼻子骂我有病的人。现在，你看清谁才有病了吗？
那张曾对我展露过无数次慈爱笑容的脸，此刻像一张被烈火灼烧的画卷，扭曲，剥落。
青黑色的、布满褶皱的真皮暴露在空气中，散发出腐肉般的恶臭。啊——！
它发出的不再是张姨温和的声音，而是一种尖锐、干涩，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嘶鸣。
周然的惊叫和崩溃，于我而言，已是另一个世界的噪音。我冷冷地看着它，
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属于人的情绪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ăpadă之的，
是一种非人的、饥饿的恶意。本来……还想多陪你玩几天的。它的嘴唇开合着，
声音像是从破旧的风箱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黏腻的湿气。你的血……真是大补之物。
话音未落，一股黑色的雾气从它身上涌出，像有生命的藤蔓，
瞬间封死了房门和窗户的缝隙。整个房间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仿佛被投入了深海。
它不再伪装，佝偻的身体慢慢挺直，身高竟拔高了一截，
原本属于张姨的宽松衣物被撑得紧绷。它歪着头，
用那双不再掩饰的、纯粹恶毒的眼睛打量着我，像在审视一件即将入口的祭品。
你那位真正的张姨，早在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成了我的点心。
我本来的目标是你那个不成器的父亲，可惜他阳气混浊，食之无味。
它舔了舔那张破损的嘴，露出一个令人作呕的笑容。直到我看见了你。林薇，你的『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