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身体己经凉透,可掌心还攥着他昨夜翻出的《山海异志》——书页间夹着半张泛黄的地图,边缘用朱砂画着歪扭的箭头,箭头指向"鹰嘴崖·断剑峰"。
"九黎,记住..."祖父临终前的话还在耳边,可此刻苏九黎的手指正被青铜镜烫得发疼。
那面镜子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怀里,裂痕里渗出的金光顺着手臂爬进血脉,每流过一处,便像有团火在骨头里烧。
他把祖父安放在里屋的木床上,用他最爱的蓝布盖好。
转身时,瞥见炉台上的铜灯仍在燃着幽蓝火焰,灯芯上的七色花却淡了许多。
他伸手触碰灯身,古篆突然浮现在掌心,烫得他猛地缩回手——那行字竟变成了"九黎血脉,燃灯为引"。
院外传来梆子声。
苏九黎扒开窗纸,看见镇东头的老更夫正敲着"巡更",可今天的梆子声比往日多了几分急促。
"血珊瑚...要开了。
"他想起祖父昨夜的话,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鹰嘴崖在青岚镇东南三十里,因形似巨鹰昂首啄天得名。
苏九黎背着祖父的铁箱(里面装着《山海异志》、青铜镜和那盏怪灯),沿着山道走了两个时辰。
越往上走,林子里的雾气越浓,树叶上凝结的水珠沾在裤脚,黏糊糊的像血。
"吱呀——"头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
苏九黎猛地抬头,只见棵合抱粗的古柏上,垂着根碗口粗的藤蔓。
藤蔓末端是个青灰色的肉瘤,正"吧嗒吧嗒"滴着黑水。
更诡异的是,那些黑水落在地上,竟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窟窿。
"九黎血脉,当燃尽诸天..."他下意识摸向怀中的青铜镜,镜面突然泛起热意。
透过镜面看那藤蔓,竟发现它的脉络里流淌着暗金色的光——和祖父临终前眼中跳动的火焰一模一样。
"退!
"一声断喝惊得苏九黎差点摔下山道。
他转身,看见个穿墨绿道袍的男人从树后走出,腰间挂着串青铜铃铛,每走一步都发出细碎的脆响。
男人面容清瘦,左眼戴着块黑布,露出的右眼里泛着冷光:"小友身上有九黎气息,莫要再往前。
""你是谁?
"苏九黎后退半步,手指扣住铁箱的铜锁。
"守崖人。
"男人扯下黑布,露出左眼处狰狞的疤痕——那疤痕从眉骨贯穿到下颌,像条狰狞的蜈蚣,"三十年前,有批九黎余孽想取断剑峰的东西,被我们打散了魂魄。
你身上的血脉...和他们一样。
"话音未落,藤蔓突然暴长!
苏九黎只觉脚踝一紧,整个人被拖向古柏。
他挥起铁箱砸向藤蔓,金属撞击声里,箱底的《山海异志》"哗啦"散了一地。
其中一页飘到空中,被风掀开——上面画着幅图:无数人跪在断剑堆里,头顶悬着团金色的火焰,火焰中站着个眉骨刻闪电印记的男人。
"是昨夜灯里的画面!
"苏九黎惊呼。
那藤蔓突然剧烈颤抖,仿佛见了鬼般缩回古柏。
守崖人冷笑:"看来它认主了。
""认主?
"苏九黎挣脱束缚,青铜镜在怀中发烫,"什么意思?
""九黎血脉能引动燃灯,而燃灯...是斩断因果的剑。
"守崖人摸出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镇"字,"跟我去鹰嘴崖,否则血珊瑚开花时,你会被吸干最后一滴血。
"两人走到崖边时,日头己爬到头顶。
苏九黎望着眼前的景象,倒抽一口冷气——断剑峰如同一把倒插的巨剑,山体上密密麻麻插着残剑,每柄剑都锈迹斑斑,却仍有寒气从剑刃渗出。
而在峰顶那株最粗壮的血珊瑚树下,正盘坐着个穿红裙的少女。
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发间别着朵血珊瑚,正闭着眼哼歌。
她的指尖沾着血珠,滴在珊瑚上,花瓣便随着歌声轻轻颤动。
苏九黎刚要开口,守崖人突然拽住他的手腕,低声道:"别出声。
她在等灯。
"话音刚落,青铜镜在苏九黎怀中剧烈震动。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血脉里冲了出来,顺着喉咙首往外冒——是团金色的火焰,在他面前凝成灯的形状。
灯芯上的七色花重新绽放,每片花瓣都映出不同的画面:第一片:少女跪在血珊瑚前,哭着说"阿爹骗我,这花根本不能救命";第二片:守崖人年轻时挥剑斩断珊瑚枝,被少女的父亲用毒箭射中左眼;第三片:祖父站在铁匠铺前,把半块青铜镜塞进婴儿的襁褓,婴儿的眉骨处闪过闪电印记。
"是他!
"少女猛地睁眼,瞳孔里竟也泛着金光,"当年把我阿爹逼下悬崖的人,是你祖父!
"守崖人浑身剧震,青铜铃铛"当啷"坠地。
苏九黎这才发现,少女左腕戴着串银镯,和他昨夜在乱葬岗见到的新坟里陪葬的银镯一模一样——那坟里埋的,根本不是陌生人。
血珊瑚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
苏九黎感觉有根细针扎进太阳穴,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来:祖父年轻时背着受伤的男人(正是少女的父亲)冲进暴雨,男人手里攥着半块青铜镜;男人临终前把镜子和"九黎血脉"的秘密托付给祖父;祖父跪在铁匠铺前,看着襁褓中的婴儿(苏九黎),在镜面上刻下闪电印记..."原来...我们是亲人。
"苏九黎喃喃道。
少女却猛地站起,血珊瑚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每片花瓣都变成了带血的匕首,"可他杀了我阿爹!
""他没有!
"守崖人捡起青铜铃铛,"当年是你阿爹为了救全镇人,自愿引动九黎血脉点燃燃灯,却被血珊瑚反噬。
你祖父用半块镜子封印了你的血脉,就是为了不让你重蹈覆辙!
"血珊瑚的尖啸声更响了。
苏九黎看见珊瑚根部渗出黑血,那些黑血所过之处,青草瞬间枯死,岩石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他怀中的青铜镜突然飞了出去,悬浮在半空,灯焰暴涨三尺,将那些黑血灼烧得滋滋作响。
"九黎血脉,燃灯为引——"祖父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里响起,"去触碰它,孩子。
只有你的血,能解开这三百年的诅咒。
"苏九黎咬了咬牙,朝着断剑峰跑去。
少女的血珊瑚匕首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在肩头上划出道血痕。
他感觉有滚烫的液体涌进眼睛,再看那血珊瑚时,竟发现它的中心缠着根金色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正连在他眉骨的闪电印记上。
"原来...这才是诅咒。
"他伸手抓住锁链,鲜血顺着指尖滴在珊瑚上。
锁链发出清脆的断裂声,血珊瑚的花瓣纷纷化作金粉,飘向空中的青铜灯。
灯焰突然变得柔和。
苏九黎看见灯芯上的七色花完全绽放,每片花瓣里都浮现出一张笑脸:有祖父,有守崖人年轻时的模样,有少女阿爹,还有无数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像春风拂过山谷:"九黎血脉,燃灯照世。
不是毁灭,是重生。
"少女突然跪了下来,泪水打湿了血珊瑚的残瓣:"阿爹...原来你没有骗我。
"守崖人捡起地上的青铜令牌,走到苏九黎身边:"从今天起,九黎血脉不再需要隐藏。
这盏灯,以后由你来守。
"山风卷起苏九黎的衣角,他望着远处青岚镇的方向,那里的炊烟正袅袅升起。
怀中的青铜镜不再发烫,镜面映出的,是他自己的影子——眉骨处的闪电印记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