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声的咏叹调
刺眼的霓虹与全息广告牌瞬间填满了他的视野，空气中弥漫着营养液与合成香料混合的甜腻气味。
这里是“艾恩加德”，新纪元最伟大的造物，一个能容纳三十亿人同时在线的虚拟乌托邦。
但对苏辰而言，这里只是一个打工的地方。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虚拟形象——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一条普通的牛仔裤，和他现实中的穿着没什么两样。
这是系统根据他的潜意识自动生成的初始形象，廉价且毫无特色，就像他在这个绚烂世界里的身份一样。
广场上人声鼎沸。
长着精灵耳朵的少女踩着浮空滑板飞驰而过，身后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身披重甲的壮汉，扛着一把闪烁着雷光的巨斧，与朋友高声讨论着刚刚结束的副本攻略。
每个人都光鲜亮丽，活力西射，与穿着朴素、眼神略带疲惫的苏辰格格不入。
他在广场边缘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从系统背包里取出了自己的“谋生工具”——一把新手任务赠送的木吉他。
吉他的建模粗糙，弦枕处甚至还有几丝虚拟的毛刺，音色更是干涩得像一块被风干的木头。
苏辰深吸了一口气，这股虚拟的空气并不能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分毫。
他拨通了女儿的专属通讯。
“念念，爸爸在哦。
你那边……还好吗？”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许久，才传来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嗯。”
“今天‘阳光屋’里有彩虹吗？”
苏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
“……有。”
又是这种简短到令人心碎的回答。
自从三年前，妻子晚音在他和女儿面前被失控的磁悬浮车撞倒，那个曾经爱笑爱闹的小天使，就将自己封闭在了一个无声的世界里。
医生说，这是严重的PTSD，而“阳光疗法”是目前最有效的治疗手段——在虚拟世界中构建一个绝对安全、温暖和煦的环境，慢慢引导她走出阴影。
但那费用，对于一个早己放弃事业的全职奶爸来说，是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爸爸会努力的。
念念，你听，爸爸要开始唱歌了，就像以前妈妈在的时候一样。”
他没有再等女儿的回答，只是轻轻挂断了通讯。
他闭上眼，将广场的喧嚣隔绝在外。
指尖搭在粗糙的琴弦上，脑海中浮现的不是什么能引人注目的劲爆歌曲，而是一段极其私人的旋律。
那是很多年前，他和晚音在大学城的出租屋里，为了安抚襁褓中哭闹的念念，随手哼出的小调。
没有歌词，只有最简单的***，以及……无尽的思念。
他的手指开始拨动。
“咚……嗒……嗒……”干涩的音符从廉价的虚拟音箱中传出，就像几颗石子投入喧闹的海洋，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路过的玩家们甚至没有投来一瞥，他们的注意力全被广场中央舞台上，那位拥有千万粉丝的虚拟偶像“KIKI”的劲歌热舞所吸引。
苏辰毫不在意。
他不是在为他们弹奏。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段旋-律。
他想起了晚音柔软的笑容，想起了念念咿呀学语的模样，想起了那场冰冷的雨，和再也无法牵起的手。
悲伤、温柔、悔恨、爱……这些被他强行压在心底的情感，此刻通过他颤抖的指尖，毫无保留地注入了这段简单的旋律中。
他没有注意到，随着他越来越沉浸，那把破旧的木吉他上，开始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柔和的白光。
干涩的音色仿佛被一汪清泉洗涤过，变得温润、清澈，充满了故事感。
音乐不再是单纯的声波，它仿佛拥有了生命。
一缕旋律飘散出去，缠绕在路边一株了无生机的虚拟数据树上。
那棵树的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枯黄色转为嫩绿，甚至开出了一朵小小的、闪烁着光芒的花。
一个刚刚结束战斗，满身疲惫的兽人战士路过，他本想去酒馆大喝一顿，却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音乐攫住了脚步。
他愣在原地，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遥远的故乡，那片早己在版本更迭中消失的草原。
他眼角有些湿润。
音乐继续流淌。
广场地面冰冷的金属砖块上，竟也开始蔓延出淡绿色的藤蔓，藤蔓上点缀着星辰般的蓝色光点。
空气中甜腻的合成香料味被一种清新的、如同雨后青草的气息所取代。
这异乎寻常的景象，终于引起了玩家们的注意。
“喂，你们看那边！
那是什么？”
“特效吗？
哪个公会在搞活动？”
“不对……你们听那段音乐，是从那个角落里传来的！”
越来越多的人停下脚步，望向角落里那个闭着眼睛、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到惊讶，再到震撼。
KIKI的劲爆舞曲还在广场上空回荡，却己经没人去听了。
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段简单、纯粹，却仿佛能首击灵魂深处的吉他旋律所吸引。
她看起来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一身纯白色的、仿佛由光纤织成的连衣裙。
她赤着双脚，悬浮在离地几厘米的空中。
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一头银色的长发无风自动，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宛如黑曜石般的眸子。
她不是玩家。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ID信息，也没有任何属于玩家的能量波动。
她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数据幽灵。
她静静地悬浮在苏辰面前，歪着头，似乎在聆听，又似乎在解析着什么。
苏辰弹完了最后一个音。
余音袅袅，广场上那些因音乐而生的异象，如梦幻泡影般缓缓消散。
他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这张近在咫尺的、精致得不像真人的脸。
他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缩了缩。
“你……”少女没有理会他的惊慌，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向他怀中的吉他。
指尖在触碰到琴弦的瞬间，一圈柔和的涟漪以吉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然后，她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带任何人类的语调起伏，空灵、清澈，像是风铃在寂静的雪夜里碰撞。
“你的音乐……有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