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坐在顶楼的栏杆上，好像在望着天上的浮云，双腿还一晃一晃的，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和询问，转头盈盈一笑:“我等你很久了，溁烬。”
“你认错人了吧，我不叫溁烬。”何唯雪把带血的右手用西装外套擦了擦，然后把外套丢在了栏杆上。
他是用面试为借口混进大楼的，所以穿得很正式，然而就在七分钟前，他用这只手拿着一把刀捅进了一个男人心口。
之后，他把黑色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手上，遮住右手的犯罪痕迹，不慌不忙地乘电梯上了28层，找到楼梯来到天台。
还以为要撬锁，结果天台门没关，更没想到推开天台门，能看到人。
一个白衣白裤白袜白鞋的女孩坐在栏杆上，风扬起她的黑长直和白色风衣。
“你是来跳楼的吗？”女孩歪着头问他。
“那是等会儿的事了。”何唯雪摸出一个手机，粉色手机壳，卡通猫猫头和猫爪图案。他用白衬衣袖口擦了两遍屏幕，才打开手机，拨了两个电话，一个是120，另一个是110。
女孩也等他打完电话才问:“120是打给楼下那男人的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何唯雪答非所问，把手机倒扣着放在栏杆上，双手一撑，好像这里的风景格外好，他来透个气，遇到另一个来透气的，打量两眼。
这个女孩有一张很古典的鹅蛋脸，端庄大气，像是从古装剧里穿越出来的长公主，这套现代服装在她身上竟然会显得不太合适。
“你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何唯雪没问她怎么知道楼下男人的事，又问了一遍他上来时的问题。
看女孩的神情，不像是有什么人生难题或者是非死不可的痛苦，衣着休闲，也不像这栋楼里的打工人或者面试的，更像是逛街累了坐在这里吹风透气歇脚看风景。
……他才像一个带薪摸鱼的996。
“我在等你啊，我都找你两周了，哥哥说你会出现在这里。”女孩歪着头看他，“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找到你的，但是哥哥说的话总是对的。”
“那你哥哥不会希望你坐在这里。”何唯雪慢吞吞地爬栏杆。
女孩无所谓地笑:“没关系的，我做什么他都要担心，所以我不让他伤心就好啦。”
“我也有一个妹妹，她……跟你差不多大吧，之前就在这栋楼里上班，不过她没有你漂亮。”何唯雪站上了栏杆，往脚下看了一眼，立刻抬头看天。
“嗯……你恐高吗？”奇玉很是好奇，还有一点惊讶，“你竟然会恐高？”
“……”这天儿没法聊。
这是28楼，往下都看不到地面，正常人站在这里都会觉得头晕目眩吧……但他确实恐高。
因为不敢往下看，所以抬头望天，除了觉得天空变得前所未有的近以外，听觉也在此刻变得灵敏起来。他听到底下不知道几层楼里传出来尖叫声，然后一阵骚动恐慌，接着更多人的尖叫一声接一下……
“你要跳了吗？”奇玉勾着嘴弯着眼笑着问他，杏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更像是有点儿难过，“你要是怕高的话，我陪你一起跳好了。”
话音刚落，她手一撑栏杆，张开双臂，整个人像是展翼的白色鸟儿，白色风衣猎猎作响。
“喂！”何唯雪没想到这女孩说跳就跳，往下一看，头晕目眩，脚下失了感觉，整个人踉跄一步，跟着栽了下去。
这里是28层，他站在这里是要准备跳楼的，但他预想里会跳得潇洒一点儿……
重力往下带起的风吹得他五官有点儿变形，但是张开双臂在空中飞翔的感觉，还挺熟悉的，好像他曾经体验过，像极了小时候经常会做的那些梦，那些自由飞翔的梦。
可能是临死前的错觉，他竟然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
如果他没有看到女孩的大字形背影就在眼前，却是他够不着的距离。
如果他没有看到十几层楼里惊慌失措的各种人，一切能看到外边的地方都挤满了人。
如果他没有想起那个男人临死前不可置信和无比惊恐的眼神。
如果他能忘记半个月前在卧室自尽的妹妹……
那此刻的感觉应该真的会很美好。
一命偿一命，那男人偿了妹妹的命，他也该偿那男人的命，与其拖拖拉拉，不如干脆利落，反正这世界糟糕透了。
落地那一个瞬间，他能感觉到浑身骨头的碎裂，却没有疼痛感——楼顶上跳下来的白衣女孩正站在一边，手里是一种诡异的黑雾，正成丝成缕牵连着自己。
“这都没死？”何唯雪开始认真怀疑人生，“难道我做梦了？”
真是个坏消息。
“不，何唯雪死了，但是你没死。”女孩手里的黑雾一缕一缕裹住何唯雪，“低头看看。”
何唯雪如言低头，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自己。
“所以人死后真的有灵魂？”何唯雪陷入短暂的迷茫，更多的是好奇，“那你是谁？”
白衣女孩自己也不太确定，斟酌着字句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奇玉，我是……现代人能理解的方式里，我应该是，阎王？”
何唯雪:“……我好像在死之前就看到你了，真的没有在做梦吗？”
从28楼跳下来，不会痛吗？
“我在你身体落地的瞬间就把你灵魂拘出来了，所以你不会感觉到痛——我觉得你该因为这个感谢我。”奇玉手里的黑雾越来越多，不仅裹住何唯雪，也在裹住她自己，“现在你的命属于我了。”
“所以阎王竟然是个小姑娘？”何唯雪脑子里过了一遍从小到大坚信不疑的阎王形象，依旧难以置信，“你是白无常吧？”
白衣白裤白袜白鞋，有个哥哥，怎么听怎么想也是白无常吧！
奇玉好像能够理解他的质疑，认真给他科普:“黑无常不是白无常的哥哥，他是白无常的弟弟。”
何唯雪:“……”
这个版本倒是头一次听。
“那，阎王，你要送我去轮回还是让我当鬼差啊？我这么好看，你不会让我下十八层地狱吧？”何唯雪看着快被黑雾完全裹住的白色影子，“顺便问一句，刚才被我捅刀子的那个人，死了吗？”
“死了，你下手很准，正中心窝。我在天楼看到白无常去勾了他的魂，还没有走太远。”
“他的灵魂能再死一次吗？”
“能。”
“太好了，能让我……”
“不能。”
奇玉遗憾道:“跟话本里流传的版本都不一样，人死了会走轮回路的，没有所谓天堂也没有什么十八层地狱。”
“所有人都在走轮回，你不用觉得不甘心或者……反正以后你会知道的，世间一切都有因果，他间接害死你妹妹，你亲手杀了他又负罪跳楼，你跟他之间的因果到此就了结了。”
他不是负罪跳楼，只是觉得血债血偿，但是这会儿跟奇玉解释这个没意义。
“……为什么只是我跟他之间的因果到此了结了？”
“因为他会走轮回路转世，你的妹妹也会转世，前世因果来世孽债，他们之间的天平还没有达成平衡。”
“……如何才算平衡？”
“谁算得清呢，阎王手里也没有所谓的命簿啊，生死簿倒是有一本。”
所以她很喜欢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并不是善心，只是与人结仇，很可能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很难清了。
谁也不想生生世世身边都纠缠有一个仇人吧？
救护车警车都来得很快，来来往往的人都好像看不到他们，黄色警戒线外的人群喧闹不止，有警察拿着一个装进透明袋子的粉色手机跨过警戒线走过来跟法医说话。
他们二人就站在这里聊天。
何唯雪先从自己血肉模糊的尸体上移开晚，奇玉先打破这短暂的沉默，她语气也突然变得柔软：“何唯雪，你不会再进轮回了，在我死之前。”
“真要让我当鬼差啊？”
“不行的，我虽然是阎王，但鬼差的事不归我管。我来找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奇玉手里涌出的黑雾隔绝了周围的一切视线，好像形成了一条封闭的路。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