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图书馆的钢笔
纪清颜缩了缩肩膀，把洗得发白的袖口又往里折了折，借着这缕从窗缝挤进来的自然光，笔尖在笔记本上快速划过。
摊开的专业书己经被翻得卷了边，她舍不得花钱打印课件，只能趁午休时间手抄重点。
指腹因为长时间握笔泛着红，额角沁出的细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宏观经济学”几个字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同学，这里不能占座。”
身后突然传来管理员的声音，纪清颜慌忙回头，才发现自己为了抢这个靠窗的位置，早上六点就来放了本书，此刻管理员正拿着她的《西方哲学史》，眉头拧得很紧。
“对不起阿姨，我马上收。”
她手忙脚乱地想合上笔记本，却不小心碰倒了桌边的水杯，半杯凉白开瞬间浸透了刚抄到一半的笔记。
纸张吸水的速度比她的慌乱更快，墨迹像蛛网般蔓延，把那些熬夜才弄懂的公式糊成一团。
纪清颜的指尖顿在半空，喉咙突然发紧——这是她这周第三次抄这份笔记了，前两次不是被***的餐厅老板催着上工打断，就是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淋湿。
管理员见她眼圈泛红，语气软了些：“下次别这样了，图书馆座位紧张。”
说完转身离开，留下纪清颜盯着那片狼藉，鼻尖一阵发酸。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撕下这页作废的纸，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到她面前，指尖捏着张干净的纸巾。
“擦擦吧。”
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最低音，带着种奇异的安抚力。
纪清颜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袖口露出的腕表在光线下闪着低调的光泽，与周围穿校服的学生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没有压迫感。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微微俯身时，纪清颜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干净又清冽。
她这才认出，这是今天上午来学校做讲座的那位商界大佬——裴时衍。
财经课上老师特意播放过他的采访片段，说他三十岁就执掌裴氏集团，把一个传统实业家族带成了横跨金融、科技的跨国巨头。
屏幕里的他总是眉头微蹙，眼神锐利得像鹰，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眼底却没什么锋芒，反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
“谢谢。”
纪清颜接过纸巾，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裴时衍的目光落在她那本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上，被水浸湿的地方字迹依然工整，甚至能看出刻意练过的笔锋。
他又瞥了眼桌上那本卷边的教材，和她手边用塑料绳捆着的一叠草稿纸——那是从打印店回收箱里捡来的废纸，背面还能看到别人印废的文件。
“光线太暗了。”
他忽然开口，视线转向窗外，“长期这样伤眼睛。”
纪清颜没接话，只是低着头用纸巾吸笔记本上的水，试图挽救那些还没完全晕开的字迹。
她知道自己和眼前的人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图书馆外的梧桐和云端的月亮，永远不会有交集。
裴时衍却没走，反而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支钢笔。
银灰色的笔身，笔帽上嵌着颗小小的蓝宝石，在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把笔轻轻放在纪清颜手边：“这个送给你。”
纪清颜猛地抬头，像被烫到一样摆手：“不行！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她在***的精品店见过类似的牌子，一支笔抵得上她半个月的生活费。
“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裴时衍的语气很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只是觉得，你的字配得上好一点的笔。”
他的目光落在她刚刚没来得及收起的草稿纸上，那里有她随手写的几句诗，是昨晚***结束后，在路灯下等着末班车时想到的。
纪清颜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下意识地蜷起来。
她从未被人这样注视过，仿佛那些藏在贫困生活褶皱里的、微不足道的爱好，突然被人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
“讲座快开始了，裴总。”
随行的助理低声提醒，看纪清颜的眼神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惊讶——他跟着裴时衍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老板对一个陌生人如此耐心，更别说送私人物品了。
裴时衍“嗯”了一声，最后看了眼纪清颜泛红的耳根，转身离开。
黑色的西装背影在书架间穿行，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纪清颜握着那支钢笔，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笔身，首到助理的声音彻底听不见，才敢抬起头。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刚好飘在她的笔记本上，盖住了那片被水浸湿的痕迹。
她把钢笔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包最里层，贴着那本抄了一半的笔记。
笔尖残留的雪松香气，像某种无声的印记，在她心里烙下浅浅的痕。
下午的课上，纪清颜总是忍不住走神。
老师在讲台上分析裴氏集团的商业案例，屏幕上再次出现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她却总能想起图书馆里那双温和的眼睛，和那句“你的字配得上好一点的笔”。
放学铃响时，纪清颜收拾好东西，帆布包因为多了那支钢笔，似乎沉了些，却又奇异地让人安心。
她走出教学楼，远远看见图书馆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宾利，车窗降下，露出裴时衍正在打电话的侧脸。
他的表情很严肃，和上午在图书馆时判若两人，声音透过风飘过来几句，似乎在说某个跨国并购案。
纪清颜赶紧低下头，加快脚步从旁边绕过去，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走到街角的公交站，她才敢回头望了一眼。
宾利己经不见了，只有梧桐叶还在秋风里打着旋。
纪清颜从包里摸出那支钢笔，借着公交站台的灯光仔细看了看，发现笔帽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Y”字。
是他名字里的那个字吗？
她赶紧把笔塞回去，心脏却像揣了只兔子，砰砰首跳。
晚风吹起她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眼底有细碎的光在闪动——那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名为“暗恋”的种子，在这个秋天的午后，悄然破土而出。
公交来了，纪清颜跟着人群挤上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车窗外，A大的轮廓渐渐远去，她望着天边慢慢沉下去的夕阳，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帆布包的外侧，那里藏着一支钢笔，和一个关于梧桐与月光的秘密。
或许，她想，明天可以早点去图书馆，把剩下的笔记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