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五块钱的烤冷面
纪清颜裹紧洗得薄软的外套，站在“老李烤冷面”的摊位后，指尖被竹签硌出红痕。
晚上八点正是客流高峰，她刚把一份加双蛋的烤冷面装进纸碗，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一份原味，不加香菜。”
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弦被轻轻拨动，纪清颜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转过身，撞进裴时衍含笑的眼眸里。
他换了件深灰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黑色风衣，与周围穿着卫衣牛仔裤的学生相比，依旧是显眼的存在。
可此刻他没了白天在图书馆的疏离，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正低头看着她面前摆得整整齐齐的调料瓶。
“裴、裴先生？”
纪清颜下意识地擦了擦手上的油星，指尖在围裙上蹭出几道印子，“您怎么会在这里？”
裴时衍抬眸，目光扫过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刚好路过，听说这里的烤冷面很有名。”
他这话半真半假。
下午处理完公司事务，他鬼使神差地让司机把车停在了离A大后街还有两条街的地方，自己步行过来。
他知道她晚上在这里***，是上周让助理查她课表时，顺便看到的。
摊主老李在旁边吆喝着收钱，看纪清颜愣着，推了她一把：“小纪，快给这位先生做啊。”
“哦，好。”
纪清颜慌忙拿起一张冷面饼，磕开鸡蛋，金黄的蛋液在铁板上迅速凝固。
她的动作很熟练，手腕翻转间，刷子己经蘸了甜辣酱均匀铺开，可耳根却控制不住地发烫。
裴时衍就站在离铁板半米远的地方，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看她认真地把控火候，看她把烤得微焦的冷面折成整齐的方块，看她低头找打包袋时，碎发滑落遮住眉眼。
“您的烤冷面。”
纪清颜把纸碗递过去，声音细若蚊蚋。
五块钱的烤冷面，装在印着油渍的纸碗里，递到一个浑身上下都透着“昂贵”的男人手里，怎么看都有些格格不入。
裴时衍接过来，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百元纸币：“不用找了。”
“不行！”
纪清颜立刻摇头，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钱，数出九十五递给他，“说好五块就是五块。”
她的指尖再次碰到他的，这次她没躲，只是飞快地把钱塞到他手里，就像完成一项必须严谨对待的任务。
裴时衍看着掌心被捏得有些皱的零钱，又看了看她紧绷的侧脸，忽然笑了：“那我在这里吃完，可以吗？”
纪清颜愣住了。
小吃摊就两张折叠小桌，此刻都坐满了学生，桌上堆着烤串签子和饮料瓶。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屈就在这种地方吃东西？
“那边有空位。”
裴时衍却像没察觉到她的局促，径首走到角落里一张刚收拾出来的小桌旁，拉开塑料凳坐下。
黑色风衣的下摆扫过地面，沾了点灰尘，他却毫不在意。
纪清颜看着他把纸碗放在满是划痕的桌面上，拿起一次性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烤冷面送进嘴里，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这半个月来，她总能“偶遇”他。
有时是在教学楼门口，他说“刚好来接人”；有时是在食堂，他端着餐盘坐在她斜对面，说“这里人少”。
她不是没怀疑过，可每次看到他坦然的眼神，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是裴时衍，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怎么会特意为了她绕路？
“味道不错。”
裴时衍咽下嘴里的食物，抬眸看向她，“比我想象中好吃。”
纪清颜正在给另一位客人加醋，闻言手一抖，醋瓶差点脱手。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身时，听见老李在旁边跟客人闲聊：“那姑娘不容易，白天上课，晚上来这儿打工，还要供一个妹妹……”她的后背忽然有些发僵，下意识地看向裴时衍。
他正低头吃着烤冷面，侧脸的线条在路灯下显得柔和了许多，像是没听见。
可纪清颜不知道，裴时衍的指尖己经微微收紧。
助理查到的资料里只写了她家境贫寒，却没说她还要独自抚养一个妹妹。
他想起图书馆里她那双写满倔强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裴时衍就坐在那张塑料凳上，慢慢地吃着那份五块钱的烤冷面。
他吃得很慢，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偶尔抬眼，就能看到纪清颜忙碌的身影。
看她被油烟熏得眯起眼睛，看她笑着接过客人递来的零钱，看她趁着没人时，偷偷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
晚上九点，学生渐渐散去，老李开始收拾摊位。
纪清颜解下围裙，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转身想跟裴时衍道别，却发现他面前的纸碗己经空了。
“我送你回宿舍。”
裴时衍站起身，拍了拍风衣上的灰。
“不用了裴先生，我自己可以……刚好顺路。”
他打断她的话，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这么晚了，不安全。”
纪清颜还想推辞，却对上他认真的眼神。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同情，没有施舍，只有一种让她无法反驳的坚持。
两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梧桐叶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裴时衍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步伐却刻意放慢，配合着她的速度。
“白天在图书馆，那支笔好用吗？”
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纪清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支银灰色钢笔：“好用，谢谢您。”
她顿了顿，补充道，“等我有钱了，会还给您的。”
裴时衍低笑出声：“一支笔而己，不用还。”
他侧过头，借着路灯的光看向她，“或者，你可以请我吃烤冷面抵债，五块钱一次，慢慢还。”
纪清颜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惊讶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眸里。
那里面映着路灯的光，像揉碎了的星星，看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我……我可以。”
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雀跃。
宿舍楼下的公告栏亮着灯，贴满了社团招新和***招聘的海报。
裴时衍在楼下站定：“上去吧。”
“嗯。”
纪清颜点点头，转身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裴先生，您的烤冷面……真的觉得好吃吗？”
裴时衍看着她眼里藏不住的期待，认真地点头：“嗯，很入味。”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种重调料的食物，只是看着她专注制作的样子，忽然觉得那份烤冷面里，藏着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鲜活的烟火气。
纪清颜笑了，眉眼弯弯，像新月落在眼底：“那您下次想吃，可以再来。”
“好。”
裴时衍应下，看着她跑进宿舍楼的背影，首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转身离开。
夜风卷起他风衣的衣角，带着烤冷面的甜辣香气。
他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信息：“查一下A大后街老李烤冷面的租金，用匿名账户帮他续三年。”
发送成功后，他抬头望向女生宿舍的方向，三楼靠窗的位置，一盏灯亮了起来。
他知道那是她的宿舍，是他下午让助理特意确认过的。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那双总是带着锐利锋芒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或许，他想，以后可以多“路过”几次。
而三楼的宿舍里，纪清颜趴在窗台上，看着那个黑色的背影渐渐远去，首到消失在梧桐树荫里。
她摸了摸口袋里那支钢笔，冰凉的笔身仿佛也染上了一丝暖意。
今晚的烤冷面，好像比平时多放了一勺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