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解剖
这个发现始于三年前的一个雪夜。
那天,他如往常一样在冰冷的解剖室里工作,面对的是第47具无名尸。
在结束了漫长而细致的解剖过程后,他走进那间熟悉的更衣室。
正当他脱下沾满消毒水味道的白大褂时,一阵莫名的恶心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弯腰呕吐。
然而,就在呕吐物倾泻而出的瞬间,他的喉管里竟然涌起一股童年冬夜的热汤滋味。
那是一种久违的、温暖的感觉,仿佛时光倒流。
他再次回到了那个与家人围坐在炉火旁,品尝母亲亲手煮制的热汤的夜晚。
这突如其来的感受让他愣住了,他站在原地,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不明白为何在这样一个寒冷的雪夜,会在解剖完无名尸后突然感受到童年的温暖。
如今他己建立完整的味觉映射表:留兰香薄荷对应1998年的罗宋汤,胡椒薄荷对应2005年的退烧药,桉叶薄荷则对应着殡仪馆地下库房的金属柜——母亲最后出现的地方。
"3号台准备好了吗?
"老张的声音隔着防毒面具发闷。
齐宴的镊子在托盘上方停顿了0.3秒。
不锈钢器械映出他发红的眼睑,那里有和尸体相同的肿胀。
连续 72 小时的不间断值守,己经让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到达了极限。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具被福尔马林浸泡的标本,失去了生命的活力。
只能静静地等待着被人切开胸腔,去探究那隐藏在深处的秘密。
这种可怕的共情,让他感到一阵阵地寒意从脊梁上升起。
他仿佛能看到自己那苍白的皮肤、紧闭的双眼,以及那毫无生气的身体,就如同那些陈列在实验室里的标本一样。
每一个小时的流逝,都像是在他的身体上刻下一道深深的印记,提醒着他时间的无情和生命的脆弱。
抛开脑中的想法,齐宴重新看向女尸。
女尸左手的切割痕迹在无影灯下泛着珍珠光泽。
这种切口齐宴见过太多次:边缘45度倾斜,第三指节处有0.5毫米的收刀顿挫。
就像父亲削铅笔留下的那些螺旋形木屑,永远保持完美的一致性。
"推定死亡72小时。
"老张把档案袋扔在器械台上,"家属说这种脏东西带回家会招灾。
"在档案照片里,那个女人身着市政清洁工的制服,脸上洋溢着微笑。
然而,这与解剖台上那具肿胀的躯体形成了一种荒诞的对比,仿佛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这里交汇。
齐宴站在解剖台前,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无名指上的凹陷处。
随着尸检的进行,那个地方似乎逐渐变得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手指下涌动。
当剪刀剪开死者的胃部时,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
齐宴的鼻子猛地一抽,他突然尝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那是儿童退烧药的味道,混着血丝的甜腥。
这种味道让他的胃里一阵翻涌,他强忍着不适,继续专注于解剖工作。
"认知税缴纳凭证。
"老张从尸体食管夹出半溶解的纸片,"看来又是记忆切除的..."话音未落,不锈钢托盘突然震动。
女尸无名指断面渗出金属丝,像被磁铁吸引般朝齐宴左手窜来。
在接触皮肤的刹那,他看见记忆碎片如爆裂的血管:女人站在跨江大桥栏杆上,怀里襁褓不断渗水。
她对着虚空说"交不起认知税",然后举起园艺剪。
剪刀咬合时,婴儿的哭声与三十年前母亲衣柜的吱呀声完美重合...突然之间,老张冲了过来。
"时渊期警报!
"老张拽着他冲向隔离舱。
齐宴却盯着通风口渗入的紫雾,那颜色与童年噩梦里的窗帘一模一样。
防毒面具的滤芯发出濒死般的抽气声,他鬼使神差地摘下面具,任由雾气灌入鼻腔。
防腐剂的味道突然有了形状。
齐宴看见气味分子在空气中凝结成红色丝线,缠绕着停尸房里每具尸体。
最密集的红线汇聚在女尸左手,另一端连接着虚空中的某个点。
当他想抓住丝线时,指尖传来灼痛——无名指凹陷处裂开了,露出底下精密的齿轮结构。
"能看见因果线的人活不过三次时渊期。
"穿暗红旗袍的女人从尸柜后走出,发间骨簪正滴落紫色液滴。
她的红线比空中那些更鲜艳,像血管般搏动着刺入齐宴左眼。
剧痛中世界分崩离析,他坠入女尸的记忆深渊:记忆管理局的白墙溅满粉色药剂,工作人员用激光切除女人关于女儿溺亡的神经突触。
手术台边的监控屏显示着"认知税欠缴:1874小时记忆"......齐宴在解剖台上醒来,手里攥着女尸的无名指。
断指在他掌心融化,金属溶液渗入皮肤形成罗马数字"VII"。
旗袍女人——现在他知道她叫祝槐——正用红线缝合他被撕裂的防化服。
"他们来了。
"祝槐的红线突然绷首,"清道夫能嗅到刻印觉醒的味道。
"第一个全封闭防护服破窗而入时,齐宴发现自己的机械左眼能透视面罩——下面根本不是人脸,而是由记忆碎片拼凑的虚影。
当清道夫举起记忆切除器时,他本能地抓住对方手腕,尝到了这个月经手的所有无名尸的恐惧滋味。
"松山医院......"祝槐的红线缠住他腰间,"你妹妹在那里等了十二年。
"在撞向镜面的最后一秒,齐宴看清了倒影:自己的骨骼在皮下发出幽蓝光芒,就像母亲失踪那晚,父亲实验室里运转的离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