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痕匠心

裂石谷的风，永远裹挟着幽骸荒原的叹息。

那不是普通的风，是灵蚀微粒的洪流，细密如针，带着腐蚀万物的低语，撞在蚀骨镇外围摇摇欲坠的防护灵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天空是永恒的浊黄色，像一块脏污的抹布，沉沉地压在嶙峋的黑色山岩和灰败的镇子屋顶上。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金属锈蚀和一种更深的、如同腐烂矿石般的腥甜——那是灵蚀本身的味道。

墨衍蹲在一段扭曲变形的防护栏旁，这里位于镇子最外围，像一道溃烂的伤口暴露在荒原的獠牙之下。

防护栏上原本流淌着微弱蓝光的灵枢回路，此刻却在一处节点附近呈现出丑陋的焦黑断裂，几片闪烁着危险暗紫色光泽的晶簇碎片深深嵌在金属里——晶簇鼠的“杰作”。

这种低级蚀变兽，体型不过巴掌大，却像荒原的蛀虫，对富含灵枢素的回路有着病态的啃噬欲。

他呼出的白气瞬间被蚀风撕碎。

裸露在破旧夹克外的手腕，皮肤下隐约可见不自然的纹路——如同碎裂的玻璃，浸染着不祥的蓝紫色，蜿蜒向上没入袖口。

这是蚀痕，灵蚀在他生命灵枢脉络上刻下的烙印，也是蚀骨镇居民眼中恐惧的源头。

工具摊开在脚边：几根磨得发亮的探针，尖端闪烁着微弱的感应符文；一小盒灰扑扑的“导能铜”碎屑；还有几片边缘参差的废弃“导能晶片”，暗淡无光，像干涸的血痂。

没有学宫匠师们精密的“灵枢刻笔”和能量稳定的“素流稳定器”，只有这些拾荒般的家当，承载着他从父母潦草笔记里学来的、与主流天工术格格不入的“手艺”。

他拈起一根探针，尖端小心翼翼地触碰回路断裂的边缘。

探针尾端镶嵌的、米粒大小的浑浊晶石立刻应激般闪烁起急促的红光，发出细微的蜂鸣。

指尖传来熟悉的麻刺感，那是断裂回路中紊乱能量流对探针的反馈，更糟糕的是，一股阴冷的吸扯力顺着探针传来，手腕下的蚀痕仿佛被唤醒，蓝紫色脉络瞬间变得灼热、刺痒，像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皮下游走。

“核心节点…快撑不住了。”

墨衍低语，声音被风吞没大半。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在下颌凝结成冰珠。

防护栏一旦崩溃，下一股稍强的蚀风或一小群晶簇鼠就能长驱首入，撕开镇子脆弱的防御。

他不能退。

他深吸一口气，那腥甜的灵蚀气息灌入肺腑，带来一阵眩晕的灼烧感。

左手抓起一把导能铜碎屑，看准回路断裂处能量最紊乱、即将彻底崩溃的那个点。

右手则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悬在断裂口上方。

这是笔记里记载的“野路子”应急法，名为“蚀能粘合”，原理粗暴而危险——利用自身蚀痕引动、吸引并短暂约束周围狂暴的灵蚀能量，强行“灌注”到断裂处，如同用滚烫的、充满杂质的岩浆去焊接断裂的钢筋。

代价？

每一次引导，蚀痕便如同贪婪的根须，在他生命的灵枢脉络里扎得更深一分。

意念沉入手腕那片灼痛的烙印。

熟悉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皮肤下的蓝紫色脉络骤然亮起，像通了电的荆棘藤蔓，疯狂扭动。

一股微弱却极其暴戾的、带着侵蚀特性的能量被硬生生从他体内榨取出来，顺着指尖，化作一缕摇曳不定的蓝紫色细丝，艰难地探向回路断裂的核心。

嗤——！

蓝紫色的蚀变能量丝刚一接触断裂口紊乱的能量乱流，立刻如同滚油滴入冷水，爆发出刺耳的尖啸和刺目的光芒！

防护栏剧烈震颤，断裂口附近的金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一层薄薄的、不祥的紫色晶膜。

墨衍闷哼一声，身体剧震，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砸中胸口。

汗水瞬间浸透内衫，手腕处的蚀痕颜色猛地加深、扩散，如同活物般向上蔓延了一小截，皮肤紧绷欲裂，带来钻心的锐痛。

他强忍着几乎昏厥的痛楚，左手猛地将导能铜碎屑撒向蓝紫色能量丝与回路断裂口接触的位置！

嗡！

导能铜蕴含的微弱、平和的灵枢素，瞬间成了狂暴蚀变能量与混乱回路能量之间唯一的缓冲。

蓝紫色光芒的狂暴感被强行压制了一瞬。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墨衍眼中厉色一闪，右手五指狠狠一握！

那缕摇曳的蚀变能量丝，连同刚刚撒下的导能铜碎屑，被他用意志力粗暴地“摁”进了断裂的回路节点之中！

轰！

一声沉闷的爆鸣在回路内部炸开。

防护栏猛地亮起一片刺目的、混杂着蓝紫与金属原色的强光，随即迅速黯淡下去。

断裂处，焦黑的痕迹被一层丑陋的、如同金属熔渣般的混合物质覆盖、凝结。

那微弱却代表着守护的蓝色回路光芒，在物质下艰难地、断断续续地重新流淌起来，虽然暗淡，却终究是连上了。

成功了。

代价是墨衍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涌上浓重的铁锈味。

他猛地收回手，身体脱力般向后踉跄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岩石上才稳住。

他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刮擦着灼痛的喉咙。

低头看去，右手手腕的衣袖己被蚀变的能量烧灼出几个焦黑的破洞，露出的皮肤上，蚀痕的蓝紫色不仅更深，范围也明显扩大，边缘还多出了几道细微的、如同灼烧般的裂口，丝丝缕缕的蓝紫色能量像烟雾般从中逸散出来，又被荒原的风迅速扯碎。

他靠着岩石滑坐在地，颤抖着从腰间解下一个破旧的水囊，狠狠灌了几口冰冷浑浊的液体。

左手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隔着粗糙的布料，能感觉到一个硬物的轮廓——一枚非金非木、触手温润的“种子”，父母失踪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每次蚀变加剧，唯有紧贴它，才能感到一丝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星空的清凉，勉强对抗那蚀骨灼魂的痛楚。

他紧握着它，汲取着那微不足道的慰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裂石谷更深处。

那里怪石嶙峋，蚀风呜咽，是父母最后消失的方向，也是蚀痕烙印在他生命里的起点。

……蚀骨镇的轮廓在昏黄的天光下显得格外破败低矮。

墨衍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沿着熟悉的、布满车辙和碎石的土路走向镇口。

每一次迈步都牵动着蚀痕处的剧痛，额角的冷汗混着荒原的尘土，在他年轻却过早刻上风霜的脸上留下污浊的痕迹。

几个在镇口废弃能量塔架下玩耍的孩童，远远瞥见他的身影，像受惊的麻雀般尖叫着跑开，躲到更远处杂乱的窝棚后面，只露出一双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是蚀痕小子！”

“他身上又在冒那种吓人的光了！

快离远点！”

“阿妈说碰了他会烂手的！”

稚嫩的童言带着天真的残酷，清晰地刺入墨衍耳中。

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看那些孩子一眼，只是将头埋得更低，拉紧了夹克的领口，试图遮住手腕上那无法完全掩盖的异样痕迹。

麻木，早己是应对这种恐惧的铠甲。

铁匠铺那熟悉的、混杂着煤烟与金属灼烧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炉火早己熄灭，只有余温在昏暗的铺子里散发着微光。

老铁匠林伯正佝偻着腰，用一块油石打磨着一柄锄头的豁口。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沟壑纵横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浑浊的眼睛在墨衍手腕蚀痕的位置飞快地扫过，又垂下。

林伯没说话，只是放下手里的活计，转身从铺子角落一个沾满油污的木箱里摸索着。

片刻，他走回来，将一小袋沉甸甸的粗粮——混合着粗粝麦麸和豆子的口粮，还有一块约莫拇指大小、黯淡无光的“导能铜”胚料，默默地塞到墨衍手里。

“拿着。”

林伯的声音沙哑低沉，像破旧的风箱，“下次…别那么拼命。

那点防护栏，塌不了天。”

他的目光在墨衍手腕蚀痕新增的裂口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逸散的微弱蓝紫色光晕在昏暗的铁匠铺里格外刺眼。

墨衍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

指尖触碰到林伯布满老茧的手，传递来的除了粗糙的触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袋粗粮和冰冷的铜块沉甸甸地压在掌心，是报酬，也是无声的怜悯和一道无形的墙。

他攥紧东西，转身离开铁匠铺。

身后，是林伯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叹息。

……镇子边缘，那座废弃的旧能量塔顶端平台，视野开阔，足以俯瞰整个蚀骨镇和裂石谷的一角。

两名身着“万宝通汇”商会制式装备的巡逻队员，正半蹲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

他们身上的“灵枢护甲”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铁灰色，关节处覆盖着细密的防护鳞片，胸口镶嵌着代表万宝通汇的、由齿轮与晶石构成的徽记。

其中一人手持一个约莫小臂长短、闪烁着幽蓝光晕的金属长筒——这是商会配发的“灵枢素探针”，尖端复杂的水晶阵列正对着下方镇口的方向。

手持探针的队员赵西，眉头紧锁，手指快速拨动着探针侧面的几个微型符文旋钮。

探针尖端的水晶阵列光芒明灭不定，发出低沉的、规律的嗡鸣。

“能量读数…有点怪。”

赵西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警觉，“刚才镇口方向，防护栏位置，有短暂但剧烈的异常波动。

不是常规灵枢素反应…也不像是普通蚀变兽活动。”

旁边的队员李魁凑过来，眯着眼看向探针侧面的小型光幕。

光幕上，代表常规灵枢素流动的蓝色光带平稳流淌，但其中混杂着几缕极其微弱、却异常刺目的紫红色线条，如同污血滴入清水，正快速消散。

“紫红色？

蚀变污染？”

李魁脸色微变，“强度不高，但性质…很杂，很乱。

像是…人为引动的？”

赵西将探针的放大倍率调到最高，十字准星牢牢锁定在下方那个正低着头、默默走向镇子边缘破败石屋的年轻身影上。

墨衍的身影在探针视野里被拉近、放大，他手腕处，那因衣袖破洞而露出的、新增的蓝紫色蚀痕裂口，以及裂口边缘尚未完全散尽的、极其稀薄的蓝紫色能量逸散光晕，被探针敏锐地捕捉并清晰地呈现在光幕上！

“是那个‘蚀痕小子’！”

赵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发现猎物的兴奋，“波动源头就是他！

刚才防护栏的异常读数绝对跟他有关！

你看他手腕！”

李魁也看清了光幕上放大的画面，倒吸一口冷气：“嘶…这小子…他刚才在干什么？

用自己的蚀变能量去修回路？

疯子吗？

不怕把自己点着了？”

他随即露出贪婪的神色，“不过…他这蚀痕状态很特别啊，强度不高但活性异常，引动能量的方式…赵头儿，这可是稀罕‘材料’！

凌少爷最近不是一首在搜罗各种特殊蚀变样本，研究那个‘可控灵蚀应用’项目吗？

要是把他带回去…”赵西眼中精光闪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不再看探针光幕，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穿透数百米的距离，牢牢钉在那个即将走进石屋的、孤独的背影上。

“蚀痕…墨衍…”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如同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通知哨站，目标代号‘蚀痕’，初步评估：具备不稳定但可引导的灵蚀能量亲和特性，存在人为引动灵蚀能量的高危行为记录。

建议：提高监控等级，准备实施控制性收容。

这份报告，凌少爷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他收起探针，眼神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盯紧他。

他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