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脚步有些发飘,刚才在教室里那阵突如其来的寒意,像附骨之疽般黏在皮肤上,即使被烈日晒着,也驱散不去。
校门口挤满了接送的家长,自行车***、汽车鸣笛声、学生们兴奋的喧哗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鲜活的、属于假期开端的热闹图景。
林晚低着头,避开人群,沿着人行道快步走着。
她不敢回头。
潜意识里总有个声音在催促:往前走,别停下,别回头。
仿佛只要一回头,就会看到那个玻璃反光里的扭曲黑影,正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
这种感觉荒谬又真实。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个诡异的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
一定是最近考试太累了,压力太大,才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幻觉。
医生不是说过吗,长期精神紧张会导致视觉和听觉的错觉,就像有些人会在极度疲惫时看到不存在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理性说服自己。
高三学生,谁不是在崩溃边缘反复横跳?
她只是比别人多了一个离谱的幻觉而己。
可是,那道视线的冰冷触感,太过真实了。
就像冬天舔了一口铁栏杆,那种尖锐的、带着金属腥气的寒意,己经刻进了神经里。
路过家附近的便利店时,林晚进去买了一瓶冰镇可乐。
冰凉的玻璃瓶贴在额头上,激起一阵战栗,稍微压下了一点心底的恐慌。
她看着便利店里明亮的灯光,看着货架上整齐排列的零食,看着收银台前笑着聊天的店员,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她只想快点回家,回到她的玩偶屋。
推开家门时,客厅里静悄悄的。
父母都在上班,要傍晚才回来。
林晚换了鞋,把书包随手扔在沙发上,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厨房找水喝,而是径首走向自己的房间。
手指触碰到房门把手的瞬间,她顿了一下。
那扇门,好像比平时更沉了些。
她甩甩头,自嘲地笑了笑——连门都开始欺负她这个幻觉患者了吗?
转动把手,门咔哒一声开了。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树脂、布料和淡淡香薰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她的玩偶屋独有的气息。
林晚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像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躲避风雨的港湾。
房间里拉着厚厚的遮光帘,光线有些昏暗,正好符合她此刻想躲起来的心情。
展示架上的***D们静静地立在那里,玻璃眼珠在微光中反射着细碎的光,像一群沉默的守护者。
林晚走进去,反手关上房门,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她习惯性地走向展示架最上层的C位——那里放着她最珍视的那尊古风***D。
那是她攒了三个月零花钱,又软磨硬泡让父母加了些钱,才从一位资深娃娘手里收来的***款。
娃娃有着流畅的鹅蛋脸,精致的眉眼是手绘的,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清冷疏离。
她给它取名栖,取栖息之意,希望这个精致的存在能成为自己疲惫生活里的一处栖息之所。
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刺绣襦裙,乌黑的长发用玉簪松松挽着,每一根发丝都打理得顺滑服帖。
往常只要看到栖,林晚心里的烦躁就会消散大半。
可今天,当她的目光落在栖脸上时,心脏却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不对劲。
她往前走了两步,凑近了看。
栖的玻璃眼珠是最高级的水光瞳,在不同光线下会呈现出微妙的色泽变化。
可此刻,那双眼睛里的光,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
不是光线的问题。
遮光帘没动,房间里的光线很稳定。
是角度。
林晚记得清清楚楚,早上出门前,她特意调整过栖的姿势,让它的视线微微向下,落在身前的一个微型古琴摆件上,营造出一种抚琴沉思的意境。
可现在,栖的眼珠……好像微微向上转动了一点。
虽然幅度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但林晚对自己的娃娃了如指掌,哪怕是一根头发丝的位置不对,她都能立刻发现。
此刻,栖的视线不再对着古琴,而是……微微抬了起来,似乎正越过空气,看向她站立的方向。
林晚的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
她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轻轻拂过栖的脸颊。
冰凉的树脂触感传来,和往常一样光滑,没有任何异常。
“是我看错了吧……”她低声对自己说,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肯定是光线不好,角度问题……”她小心翼翼地调整栖的头部,想把它的视线扳回原来的角度。
手指触碰到栖的脖颈关节时,却感到一丝异样的滞涩。
平时这个关节非常灵活,转动时只会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声。
可这次,她仿佛感觉到一种微弱的、来自内部的阻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卡了一下。
林晚的指尖猛地缩了回来。
房间里的温度,好像在这一瞬间又下降了几分。
不是她的错觉。
刚才还只是皮肤上残留的寒意,现在却像是从房间的西面八方涌来,尤其是在靠近栖的地方,那股阴冷感格外明显,像是站在开着冷气的空调风口下,带着一种潮湿的、陈旧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目光扫过整个玩偶屋。
其他的娃娃都好好地待在原位,表情、姿势,和她早上离开时一模一样。
没有任何异常。
只有栖。
难道真的是她太紧张了?
林晚走到窗边,拉开一条遮光帘。
午后的阳光立刻涌了进来,照亮了房间里漂浮的微尘。
她转过身,再次看向栖。
在明亮的光线中,栖的眼珠清晰地映出窗外的天空,那抹微妙的角度变化似乎消失了,又恢复了平时那种清冷向下的姿态。
“果然是看错了……”林晚松了口气,抬手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
高三的压力,加上刚才考试时的惊吓,让她的神经变得太敏感了。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想摊开练习册,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
耳朵里总是传来一些细微的声音。
起初以为是窗外的蝉鸣,可仔细听,又像是……脚步声?
很轻,很缓,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在房间外面的走廊里慢慢走动。
一步,两步,停在她的房门口,然后又慢慢离开。
可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父母都在上班,家里根本没有人。
林晚握紧了笔,指节泛白。
她告诉自己,是老房子的隔音不好,隔壁或者楼下的声音传过来了。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低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耳边轻轻呼气,又像是……模糊的低语。
那声音太轻了,根本听不清内容,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只能捕捉到一点若有若无的气音。
林晚猛地抬起头,看向房门。
门是关着的,门缝里没有光线透进来。
她又看向窗户,遮光帘拉得很严实。
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她侧耳细听,屏住呼吸。
那低语声断断续续的,时有时无,像是某种频率极低的电流声。
有时感觉在左耳边,有时又像在右后方,飘忽不定。
林晚的心跳得像擂鼓,后背的衣服再次被冷汗浸湿。
她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阳光从客厅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没有脚步声,没有低语声。
什么都没有。
她站在门口,愣了几秒,又缓缓退回到房间里,重新关上了门。
这一次,她没有再拉上遮光帘。
阳光充满了房间,驱散了大部分阴暗,也让那些细微的声音消失了。
林晚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看着展示架上的栖,在明亮的阳光下,那尊娃娃依旧是那个精致完美的存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
可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感,却始终萦绕在房间里,尤其是在栖周围,像一层看不见的薄雾。
她不敢再靠近展示架,甚至不敢再看栖的眼睛。
她走到书桌前,胡乱地翻开一本练习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方向,飘向那个站在C位的、月白色的身影。
下午在教室里,玻璃反光中看到的那个扭曲黑影,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那道冰冷的、带着探究欲的视线。
难道……一个荒谬又恐怖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缠上她的心脏。
那个东西……跟着她回来了?
它不在教室的角落,不在走廊里,也不在客厅里。
它就在这里。
就在这个房间里。
就在……她的玩偶屋里?
林晚用力咬了咬下唇,试图用疼痛驱散这个可怕的想法。
她用力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视线再次落在栖的脸上。
阳光正好照在栖的眼睛上,反射出一点刺眼的光。
这一次,她清楚地看到,在那片反光的深处,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快得像一颗流星,快得让她以为又是自己的错觉。
可那瞬间的寒意,却像冰锥一样,狠狠刺进了她的心里。
晚饭时,母亲发现了林晚的不对劲。
“怎么吃这么少?”
母亲给她夹了一筷子排骨,“是不是考试累着了?
脸色这么差。”
“有点……”林晚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味同嚼蜡,“可能有点中暑。”
“那等会儿吃点藿香正气水。”
父亲皱了皱眉,“暑假好好休息几天,别总闷在房间里,多出去透透气。”
“嗯。”
林晚含糊地应着,不敢抬头。
她不敢告诉父母,她不是中暑,也不是累着了。
她是觉得,有一个从玻璃反光里钻出来的、看不清模样的东西,跟着她回了家,现在可能就躲在她的房间里,躲在她最珍视的玩偶中间,正隔着门板,静静地看着外面。
晚饭后,林晚借口复习,早早回了房间。
她没有开灯,也没有拉开遮光帘,就坐在黑暗里,背靠着门板,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很安静。
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玩偶们静静地立在黑暗中,轮廓模糊,像一群沉默的剪影。
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
也许明天醒来,一切就都好了。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慢慢站起身,摸索着走向床边。
就在她经过展示架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最上层的那个月白色身影,好像……微微动了一下。
不是关节摩擦的声音,也不是光线变化。
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林晚猛地停住脚步,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僵在原地,不敢回头,也不敢动。
黑暗中,那股阴冷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比傍晚时更浓了。
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气息的源头,就在她的身后。
就在栖的方向。
她甚至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从背后轻轻落在她的脖颈上,带着冰冷的、黏腻的触感。
林晚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她知道了。
那不是幻觉。
也不是压力太大产生的臆想。
考试时玻璃反光里看到的那个东西,真的跟着她回来了。
并且,它好像……选中了栖。
选中了她最珍视的、为它取名为栖息的娃娃,作为它的……临时住所?
这个认知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恐惧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猛地冲到床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用被子蒙住头,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黑暗中,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有展示架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叹息。
又或者,是树脂关节转动的轻响。
林晚把自己裹得更紧了。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