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光束刺破手术室门顶的红色灯箱,将“手术中”三个字映得惨白。
我蜷在走廊尽头的塑料椅上,寒气从脚底一路窜到脊椎。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发苦,
每一次吸气都像咽下碎玻璃。弟弟在里面,
他身体里那些坏掉的、该死的细胞正在疯狂吞噬他,
而我口袋里的那张薄纸——那张写着“配型失败”的纸——像烧红的烙铁,
烫得我灵魂都在抽搐。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我的耳膜。
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停在我模糊的视线里,鞋尖沾着一点昂贵的、不易察觉的灰尘。“苏晚。
”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机器合成的。我猛地抬起头。傅承烨。
这个名字本身就像一道冰冷的命令。他站在那里,
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描摹着他过分利落的轮廓,
昂贵的西装裹着一种与这生死之地格格不入的疏离和掌控感。他很高,影子沉沉地压下来,
几乎将我整个人都罩住。“傅先生。”喉咙干得发紧,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递过来一份文件,纸张边缘锐利得能割伤人。“签了它。
你弟弟后续所有的治疗费用、最好的医生、最合适的骨髓源,傅家负责到底。
”我的目光越过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死死钉在手术室那扇紧闭的、沉重的门上。门后,
是我唯一的亲人,生命正像沙漏里的细沙,无声无息地流逝。
那张“配型失败”的通知单在口袋里无声地尖叫。我伸出手,指尖冰凉得没有一丝活气,
甚至没有去看文件上的具体条款。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像一个微弱的、濒死的叹息。苏晚。两个字签下,像在卖身契上按下的血手印。从此,
我是“苏晚”,更是另一个女人的影子。傅家宅邸像一座精雕细琢的坟墓。巨大,空旷,
华丽得没有一丝人气。水晶吊灯的光芒冷冰冰地倾泻而下,
照得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像一块冻住的冰湖。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昂贵的、毫无生机的香氛味道,
每一次呼吸都提醒着我身份的错位。我的卧室在走廊最深处,一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厚重的丝绒窗帘常年拉着,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生机,只留下昏沉沉的、令人窒息的昏暗。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是他回来了。
浓重的酒气混杂着陌生的、甜腻的女士香水味,先于他的人,沉沉地弥漫进来。
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走近床边,床垫因他的重量而深深凹陷下去。黑暗中,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指腹带着夜风的凉意和威士忌留下的微醺热度。
那手指的轨迹,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细细描摹着我的眼廓。一遍,又一遍。
“晚晚…”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温柔。
这温柔像淬了毒的蜜糖,甜得发腻,也冷得刺骨。“你的眼睛…真像她。”每一个字,
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我心口最软的地方反复地割。这五年来,每一次深夜的造访,
每一次醉后的凝视,每一次刻骨的呼唤,都只是为了我这对酷似另一个女人的眼睛。
我闭着眼,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没有知觉的木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黑暗中,
只有他灼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
只有那根手指在我脸上反复描摹、确认着不属于我的轮廓。像她。永远只是像她。五年。
足够一场大火将过往烧成灰烬,也足够一个沉默的孩子在灰烬里悄然生长。
机场航站楼巨大的玻璃穹顶下,喧嚣的人声汇成一片模糊的洪流。
我拖着唯一一个磨损了边角的旧行李箱,
手腕内侧那道浅粉色的疤痕在明亮的灯光下若隐若现。掌心传来的温度干燥而稳定,
牢牢包裹着一只小手。星野。我的儿子。他安静地走在我身边,
小小的身体裹在柔软的棉质外套里,乌黑的头发柔软地贴在额前。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
遗传了我,此刻却像是蒙着一层看不见的薄雾,视线固执地聚焦在自己脚前一尺的地面,
对周遭鼎沸的人潮、闪烁的电子屏幕、巨大的落地窗外起起落落的钢铁巨鸟,全然无动于衷。
他的世界,是无声的、向内坍缩的孤岛。“星野,看妈妈,”我蹲下来,
轻轻捧住他微凉的小脸,让自己的笑容尽可能清晰明亮,“我们到家了。
”他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微颤,
视线短暂地掠过我扬起的嘴角,却没有停留,
很快又落回那片只有他自己能懂的、安全的地面。他小小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没有发出任何音节。家。这个字眼在舌尖滚过,带着一种陌生的、恍如隔世的微涩。
这里是我生长的地方,却也埋藏着最深、最痛的根须。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重新握住他的小手,拉着他汇入涌动的人流。
行李箱的轮子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单调的滚动声。
就在这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从我掌心挣脱!像一道骤然离弦的箭矢,
星野小小的身影瞬间挣脱了我的手!他不再低着头,而是猛地仰起脸,
那双总是笼着薄雾的眼睛此刻睁得极大,瞳孔深处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锐利的光芒,
死死地盯向候机大厅落地窗外——一辆正缓缓驶向出发通道的黑色重型货柜车侧面!那里,
印着一个巨大的、设计独特的银色Logo:一只抽象化的、展翅欲飞的鹰隼,
锐利的线条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星野!”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骤然停止,
随即疯狂擂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尖叫撕破了喉咙,带着绝望的凄厉。我丢开行李箱,
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他小小的身体像一颗投入激流的石子,
完全无视了周遭骤然响起的惊呼和刺耳的刹车声,
目标明确地、不管不顾地冲向那条隔着巨大玻璃幕墙的、车流穿梭的马路!
机场出发通道的喧嚣被瞬间甩在身后。尖锐的、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刹车声,
是金属与地面极限摩擦发出的濒死哀鸣!一辆线条流畅凌厉、通体漆黑的跑车,
如同骤然惊醒的猎豹,以毫厘之差,带着刺鼻的橡胶焦糊味,
狠狠刹停在距离星野那小小的、向前扑跌的身影不足半米的地方!
车头那闪耀的银色双翼标志,在惨白的日光下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像恶魔睁开的一只眼。
巨大的惯性让我的身体猛地前倾,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钻心的痛楚却完全被心脏被攥紧的窒息感淹没。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呆立在原地、似乎被那刺耳噪音和骤然逼近的庞然大物吓懵了的星野紧紧、紧紧地搂进怀里。
他的身体在我臂弯里微微颤抖着,像一片秋风里脆弱的叶子。“星野!星野!不怕,妈妈在!
妈妈在!”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
一遍遍抚摸着他冰凉的后颈和脊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小小的身体里透出的恐惧。
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只有引擎低沉的、压抑的咆哮,
以及我粗重而慌乱的喘息,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空白里突兀地回响。
驾驶座的车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推开,撞在车身上发出沉闷的“砰”一声。
锃亮的黑色皮鞋踏出,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脚步声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一步步逼近。
阴影兜头罩下,带着一种久违的、深入骨髓的冷冽压迫感。我抱着星野,下意识地抬起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灌入了粘稠的胶质,缓慢得令人窒息。逆着刺目的阳光,
那个从昂贵跑车驾驶座里走出来的高大身影,轮廓一点点清晰,
最终凝固成一张深刻在记忆深处、刻骨铭心又无比厌恶的脸。傅承烨。
五年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将那份上位者的冷硬和矜贵淬炼得更加锋利。
深邃的眉眼此刻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薄唇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他的目光,
像淬了冰的刀锋,先是在我因惊恐和狼狈而显得苍白的脸上狠狠剐过,
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厌烦。随即,那视线猛地钉在了我怀里紧紧护着的星野身上。那一刻,
傅承烨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但那份冰冷和审视,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惊疑与暴戾的阴鸷所取代。他微微俯下身,
高大的身形投下更浓重的阴影,几乎将我和星野完全笼罩。
那双曾经在无数个深夜描摹我眼廓的手,此刻指关节捏得泛白,垂在身侧。他开口,
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子,砸在地上:“呵。
” 一声短促的冷笑,裹挟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怒火,“苏晚。五年不见,长本事了?
”他的目光再次锐利地刺向星野小小的侧脸,那孩子正把脸深深埋在我的颈窝里,
只露出一小片苍白的皮肤和柔软的黑色发顶。“碰瓷?
” 傅承烨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刻薄、冰冷的弧度,眼神里淬满了毒,“带着这么个道具,
玩出新套路了?”“道具”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瞬间引爆了我所有强压下的惊惶、屈辱和积攒了五年的恨意!
一股滚烫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腥甜血气直冲头顶!我猛地抬起头,
目光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盛满傲慢和鄙夷的眼睛,
所有的恐惧瞬间被滔天的怒火焚毁殆尽。“傅承烨!” 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拔高,
尖锐得划破凝固的空气,“闭上你的脏嘴!你眼瞎了吗?!没看到有孩子?!”我抱着星野,
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膝盖的剧痛让我趔趄了一下,但我死死咬住牙关站稳,
将怀里颤抖的小身体护得更紧。不再看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我抱着星野,
转身就要离开这个散发着恶心气息的地方。“站住!”手腕猛地一紧!
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像冰冷的铁钳般死死扣住我的腕骨!骨头被捏得生疼,
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傅承烨的手指如同烧红的烙铁,透过薄薄的皮肤,烫进我的灵魂深处。
巨大的力道让我几乎站立不稳,怀里的星野受到惊吓,发出一声细弱蚊蚋的呜咽,
小小的身体在我臂弯里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放开我!
” 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颤抖。
傅承烨却置若罔闻。他的视线像探照灯,死死锁住星野露出的那半张小脸,
那紧抿的、苍白的嘴唇,那浓密得不像话的睫毛。他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扣住我手腕的力道骤然加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惊涛骇浪。
那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混杂了难以置信、某种被侵犯的暴怒,
以及一种……极其陌生的、令人心悸的灼热探究。他死死地盯着我,
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
每一个字都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粗粝和危险:“这孩子…”他顿了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仿佛在强行压抑着某种即将喷发的情绪,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我的皮肉剥开:“——哪来的?
!”“哪来的?” 我重复着他的话,声音像冰碴子相互摩擦,又冷又硬。
手腕被他铁钳般的手攥得剧痛,骨头仿佛在呻吟。可这皮肉之苦,
比起心口那道被反复撕开的旧伤,又算得了什么?五年前,也是这双手,在无数个深夜,
带着另一个女人的幻影描摹我的眼睛。五年后,这双手带着他高高在上的审判,
捏碎我的骨头,质问我孩子的来历?荒谬!恶心!“傅承烨!” 我用尽全身力气,
猛地一甩手臂,试图挣脱那令人作呕的钳制。手腕的皮肤被他粗粝的指腹磨得火辣辣地疼,
但那股禁锢的力量纹丝不动。我迎着他那双翻涌着骇人风暴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死寂的空气,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回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的目光毫不退缩,里面是五年颠沛流离磨砺出的、淬火的冰冷和决绝。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钉进他盛气凌人的姿态里。“放开你的脏手!别碰我儿子!
”“你儿子?” 傅承烨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嘴角扭曲地向上扯了一下,
露出一个极端讽刺又极其危险的弧度。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锁住星野苍白的小脸,
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似乎要将这孩子从皮到骨都剖析一遍。星野被他看得更加恐惧,
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呜咽声细碎而可怜。“苏晚,
” 傅承烨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他扣着我手腕的力量猛地一拽,完全不顾我怀里的孩子和周围投来的惊疑目光,
强硬地就要将我们往他那辆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跑车旁拖拽!“傅承烨!你疯了!
放开我们!” 我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怀里的星野差点脱手。惊怒交加,
我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尖声嘶喊起来,“来人!救命!有人绑架!
”周围终于有零星的行人停下脚步,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惊愕和犹疑。
傅承烨的动作因我的喊叫和旁人的目光而顿了一瞬,
但那眼神里的阴鸷和势在必得却丝毫未减。他扫了一眼周围,冰冷的视线带着天然的威慑,
让几个想要上前的人下意识地缩了回去。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毫无温度,
只有赤裸裸的、属于上位者的轻蔑和掌控欲。“解释?
” 我被他眼中那份掌控一切的傲慢彻底激怒,像被逼到绝境的母兽,
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不顾一切的反击。我抱着星野,不再试图挣脱手腕的桎梏,
反而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撞上他昂贵的西装前襟。我仰起脸,死死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里清晰地映出我此刻扭曲而愤怒的脸。“好!你要解释?
” 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扭曲,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淬毒的冰棱,“傅承烨,
你给我听好了!这孩子是我的!是我苏晚一个人的!跟你傅家,跟你傅承烨,
没有一毛钱关系!听懂了吗?!”我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
恨不得将他凌迟:“五年前,我们之间就只剩下一张废纸!那张契约,早他妈到期了!
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开!”最后一个字吼出,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挣!
或许是“契约到期”这几个字戳中了他某根神经,又或许是我的爆发力出乎意料,这一次,
傅承烨扣着我手腕的手指竟真的松动了一瞬!就是现在!我抱着星野,猛地向后踉跄两步,
挣脱了他的钳制。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皮肤上清晰地留下了一圈青紫的指痕。
顾不得许多,我紧紧护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孩子,像逃离瘟疫源头一样,
转身就要冲进旁边惊疑不定的人群中。“想跑?”身后传来一声冰冷刺骨的嗤笑。紧接着,
是车门被粗暴拉开又甩上的巨响。“傅承烨!你要干什么?!放开我们!
” 我的尖叫被淹没在跑车引擎骤然爆发的、如同野兽咆哮般的轰鸣声中。
傅承烨高大的身影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几步就再次逼近。这一次,
他没有再试图抓我的手腕,而是直接伸出双臂,
一只铁钳般的手猛地扣住了我因抱着孩子而难以反抗的肩膀,
另一只手则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力道,强硬地、不容拒绝地就要去抓我怀里星野的胳膊!
“啊——!” 星野被他粗暴的动作彻底吓坏了,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哭喊,
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拼命挣扎扭动。“别碰他!” 我目眦欲裂,用身体死死护住孩子,
像护住最后的珍宝。混乱中,傅承烨的手并未如愿抓住星野的手臂,
指尖却猛地刮蹭到了星野外套的领口下方。嗤啦——一声细微的布料撕裂声。
星野颈侧下方那片细嫩的皮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傅承烨的动作,在那一瞬间,骤然僵住。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死死钉在星野颈侧下方那片刚刚暴露出来的皮肤上。
那里,靠近肩胛骨的位置,赫然印着一小块形状奇特的、暗红色的胎记。那胎记不大,
边缘并不规则,像一小片被揉碎的枫叶,又像一滴凝固了千年的血泪,
静静烙印在星野苍白的肌肤上。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机场通道的喧嚣、引擎低沉的咆哮、周围人群的窃窃私语……所有声音都瞬间退潮,
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世界中心,只剩下那块小小的、暗红色的印记,
以及傅承烨骤然收缩到极致的瞳孔。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方才的暴怒、阴鸷、掌控一切的傲慢,如同被重锤击碎的冰面,寸寸龟裂、剥落,
露出底下一种近乎空白的、巨大的惊愕。那惊愕太过强烈,
以至于让他的面部线条都显得有些扭曲。扣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
力道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软软地垂落下去。
我趁机猛地后退一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我低头,
飞快地将星野被扯开的领口拢好,遮住那块胎记,
也将他哭得通红的小脸更深地埋进我的颈窝。孩子的身体还在剧烈地颤抖,
滚烫的泪水濡湿了我的皮肤。我抬起头,撞上傅承烨的目光。那目光变了。
不再是纯粹的暴戾和掌控,而是被一种极其复杂的、翻江倒海的情绪所取代。
惊骇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眼底,混杂着难以置信的茫然,
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攫取一切的审视。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和星野被遮住的颈侧之间疯狂地来回扫视,嘴唇抿得死紧,
下颚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极其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短促气音。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此刻只剩下一种东西——一种近乎偏执的、要将一切都彻底撕碎看个明白的疯狂决心。
那目光不再是看一个“碰瓷道具”,
而是在看一个突然闯入他世界的、无法解释的、打败一切的谜团。
这无声的、充满压迫感的对峙仅仅持续了几秒钟。傅承烨猛地吸了一口气,
像是刚从深海里挣扎出来,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脸上的空白和惊骇迅速褪去,
被一种更冷的、更沉的、带着山雨欲来般毁灭气息的阴鸷所覆盖。他不再看我,
也不再试图触碰孩子。他倏然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
大步流星地走向他那辆漆黑的跑车。车门被拉开,他没有立刻坐进去,而是站在车边,
侧过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隔着几米的距离,再次狠狠钉在我身上。那眼神里,
没有了片刻前的惊涛骇浪,只剩下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
“苏晚,”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却比之前更沉、更压抑,
每一个字都像从冰层下凿出来,带着不容抗拒的权威,“带着孩子,上车。”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我怀中仍在啜泣的星野,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微光,
随即被更深的阴霾覆盖。“别让我说第二次。”“星野乖,不怕了,没事了,
妈妈在……” 车厢里弥漫着顶级皮革和香氛混合的昂贵气息,
却无法驱散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压迫感。我紧紧抱着星野,背脊僵硬地贴着冰凉的真皮座椅,
一遍遍在他耳边低语安抚。他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我怀里,哭得累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大眼睛里还盛满了未散的惊恐,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偶尔怯生生地抬起,
飞快地瞥一眼前方驾驶座上那个沉默如山峦的背影,又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缩回我的颈窝。
傅承烨一言不发地开着车。后视镜里,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颚线条和紧抿的薄唇,
侧脸的轮廓在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冷硬。车厢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只有引擎低沉压抑的轰鸣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我熟悉又陌生的别墅前。这是傅家的产业之一,五年前,
我也曾短暂地在这座冰冷华丽的牢笼里住过。雕花铁门无声滑开,车子驶入,
停在灯火通明的主楼前。车门被拉开,冷风灌入。傅承烨高大的身影立在车外,
挡住了大部分光线,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没有看我,视线越过我的头顶,
直接落在我怀里的星野身上。那目光深得可怕,
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专注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复杂情绪。“下车。
”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冰冷的指令。我抱着星野,艰难地挪下车。
双脚踩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寒气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别墅里灯火通明,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刺目的光芒,将每一寸昂贵的装潢都照得纤毫毕现。
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毫无生机的昂贵香氛气味。几个穿着制服的佣人垂手肃立在一旁,
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傅承烨大步走在前面,
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奢华的空间里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他没有回头,
径直走向别墅深处。我抱着星野,步履沉重地跟在后面。
星野似乎被这陌生而压抑的环境吓到了,小小的身体又开始微微颤抖,
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襟,发出细微的、不安的哼唧声。
傅承烨的脚步在一扇厚重的、镶嵌着繁复雕花的红木门前停下。他推开门,
里面是一个布置得极其奢华的客厅,但此刻,里面并非空无一人。
一个穿着精致米白色羊绒裙的女人正姿态优雅地坐在沙发里,手里端着一杯热气氤氲的红茶。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露出一张精心修饰过的、温婉动人的脸。正是林晚意。
看到傅承烨身后的我和我怀里的孩子,林晚意脸上的温婉笑容瞬间僵住了,
端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星野的脸,
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慌乱和惊疑,随即被她强行压下,
重新换上带着恰到好处困惑的温柔表情。“承烨?你回来了?这两位是……” 她站起身,
声音柔柔的,带着询问看向傅承烨。傅承烨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的问话。
他甚至没有看林晚意一眼,只是径直走到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光可鉴人的黑檀木茶几旁。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再次聚焦在我怀里的星野身上。
“把他放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冷硬得像块生铁。
“傅承烨,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抱紧星野,警惕地后退一步,
后背抵在了冰冷的门框上。星野被他冰冷的语气吓得一抖,小脸埋得更深。傅承烨没有回答。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星野颈侧被衣领遮住的位置,仿佛要穿透那层布料,
再次确认那个小小的、暗红色的印记。他薄唇紧抿,下颚绷紧,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我说,把他放下!” 他的音量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暴戾,
像平地惊雷在死寂的客厅里炸开!巨大的声响让星野浑身猛地一颤,终于再也忍不住,
“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
充满了对这个陌生环境和眼前这个可怕男人的恐惧。“你吓到他了!” 我心如刀绞,
愤怒地低吼。傅承烨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不再看我,
而是猛地转头,视线如同两道淬毒的利箭,狠狠射向旁边脸色煞白、不知所措的林晚意。
“晚意,”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去拿医药箱。
”林晚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戾气的命令震得浑身一颤,手里的茶杯差点脱手。
她脸上那层温婉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真实的惊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现在就去!” 傅承烨猛地低吼,
声音里的暴怒几乎化为实质的冲击波!林晚意吓得一个哆嗦,再不敢有丝毫犹豫,
慌忙放下茶杯,脚步凌乱地冲向一旁的储物柜。傅承烨不再理会她。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