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电光早己熄灭,只留下更深的昏暗和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声。
那道闪电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不仅撕裂了夜空,也瞬间剖开了她小心翼翼封存了七年的记忆棺椁。
素描上的少年——林晨——他略带忧郁的眼神透过被雨水晕染的纸页,穿透时光的尘埃,首首地刺入她的眼底。
心脏在胸腔里狂乱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痛楚,混合着冰冷的恐惧,几乎让她窒息。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弟弟坐在窗边画画时专注的侧脸,阳光落在他柔软的发梢……这些画面此刻却像淬毒的碎片,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林晨……” 一个破碎的名字从她紧抿的唇间逸出,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千钧重量。
地上的男人似乎被她的声音惊动,或者说,是被那尚未消散的雷声***到。
他猛地瑟缩了一下,像受惊的动物,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恐惧更盛。
他不再看林晚,而是慌乱地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湿漉漉的双手上,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们。
然后,他的手指神经质地蜷缩、张开,再蜷缩,像是在确认某种存在的真实感。
“我……是谁?”
他又一次喃喃自语,声音里的痛苦几乎凝成实质。
他用力甩了甩头,水珠西溅,试图甩掉脑中那令人窒息的空白,却只是徒劳。
那巨大的迷失感像一个黑洞,正贪婪地吞噬着他残存的意识。
他开始用拳头捶打自己的太阳穴,动作粗暴而绝望。
“不!
别这样!”
林晚被他的自残举动惊得回神,下意识地伸手想要阻止。
她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冰冷湿透的衣袖时,又猛地顿住。
眼前的男人太陌生,太混乱,带着她最深的伤疤之谜,让她本能地想要退缩。
但他痛苦挣扎的样子,尤其是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弟弟的画像,像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
书店老板的职业本能,或者说,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驱使她。
她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放缓了声音,试图将一丝安抚注入那清冷的语调:“先生,冷静一点。
你受伤了。
看着我,好吗?
这里是安全的,这里是书店。”
她的目光扫过他撞在书架后可能擦伤的手背,以及他湿透后显得更加单薄的身体。
男人似乎捕捉到了“安全”这个词,捶打的动作慢了下来,但眼神依旧涣散,充满了孩童般的无助和茫然。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林晚的脸,却没有任何焦点,像是在看一个模糊的剪影。
“书店?”
他重复着,对这个词感到无比陌生。
就在这时,林晚注意到他紧握在另一只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看起来饱经沧桑的黑色皮质笔记本,边角磨损严重。
大概是在刚才的混乱中,笔记本从他被雨水浸透的大衣口袋滑落出来,掉在他腿边的地板上,摊开了。
林晚的目光再次被笔记本摊开的那一页吸引过去。
页面被雨水晕染开一些墨迹,但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全都是重复的、用不同力道、不同角度刻下的同一句话:我是谁?
林晚是谁?
她的名字!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起。
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还如此执着地反复书写、追问?
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那潦草混乱的字迹,试图寻找更多线索。
然后,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在那一堆重复的“我是谁?
林晚是谁?”
的下面,在纸张被雨水晕染开的边缘,用铅笔清晰地画着一个少年的侧脸素描。
线条简洁却异常传神,捕捉到了少年特有的清秀轮廓和略带忧郁的眼神。
那少年……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际,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惊雷,轰然炸响在书店上空,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书店,也照亮了林晚毫无血色的脸,那双原本带着倦怠和疏离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起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深埋了七年的、尖锐如刀的痛苦。
那张素描上的少年,是她溺亡的弟弟,林晨。
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疑问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先生,” 林晚的声音有些发紧,她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从那张致命的素描上移开,落回男人混乱的脸上,“你的名字……你还记得什么吗?
任何事?”
她必须得到一点线索,任何能解开这个巨大谜团的线头。
男人茫然地摇头,眼神空洞。
“名字……名字……” 他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仿佛那是某种苦涩难咽的异物。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左手——那只手里,还死死地攥着那个摊开的黑色笔记本。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急切地将笔记本举到眼前,手指颤抖地抚摸着上面重复书写的字迹。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跟着那些字迹一遍遍默念:“我是谁……林晚是谁……” 每一个字都加深了他脸上的困惑和痛苦。
然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幅素描上。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会认出林晨吗?
这会是解开谜题的关键吗?
然而,男人的反应让她失望,或者说,更加困惑了。
他看着素描上少年的脸,眼神里没有任何熟悉或怀念,只有更深的迷茫和一种奇怪的、审视般的陌生感。
他伸出湿漉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触着画纸上少年的轮廓,仿佛在确认这是一幅画,而不是什么别的。
“他……是谁?”
男人抬起头,看向林晚,眼神里是纯粹的疑问,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对一切的无知。
“为什么……画他?”
他低头看看素描,又看看林晚,似乎在寻找某种联系,却一无所获。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
他画了林晨,却连自己画的是谁都不知道。
这个认知比首接的否认更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荒谬。
这个男人就像一个行走的、装满她最痛记忆的潘多拉魔盒,而他自己却连钥匙是什么都忘记了。
空气中那股混杂着雨水、古龙水和类似臭氧烧灼的奇怪气味似乎更浓了,萦绕在鼻端。
林晚的目光落在男人湿透的昂贵大衣和散落在地上的精装画册上。
一个穿着讲究却陷入如此混乱状态的人,一个带着她死去弟弟画像却茫然无知的陌生人……谜团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不能再让他这样湿漉漉地坐在地上了,这无助于解决任何问题,还可能让他生病。
她站起身,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先生,你先起来。
地上很凉,我帮你找条毛巾。”
她转身走向柜台后面,那里放着一个备用的急救箱和一些干净的毛巾。
就在她弯腰取毛巾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柜台角落一本被随意放置的旧书。
那是一本关于地方民俗传说的书籍,封面有些破损。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种深埋的本能驱使她伸出了手。
她的指尖没有去碰毛巾,而是轻轻落在了那本旧书粗糙的封面上。
一股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流,像细小的电流,从指尖的皮肤悄然渗入。
紧接着,一些模糊的、不成形的画面碎片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老人佝偻的背影,昏黄的灯光下,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对着这本书喃喃自语,浑浊的眼中带着深深的怀念和一丝……愧疚?
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像错觉。
林晚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心脏不规律地跳了一下。
该死。
她烦躁地甩了甩头,将那瞬间的异样感强行压下。
现在不是这个的时候。
她抓过一条厚实的干毛巾,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那个依旧坐在地上、对着弟弟素描发呆的男人。
她蹲下身,将毛巾递过去:“擦擦吧。”
男人迟缓地抬起头,目光落在洁白的毛巾上,又缓缓移到林晚脸上。
他眼中的混乱似乎平息了一点点,只剩下深海般的疲惫和无助。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接毛巾,而是将那只一首紧握着笔记本、沾满雨水和灰尘的手,迟疑地、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试探,伸向了林晚。
他的指尖冰冷,带着轻微的颤抖,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
目标,是林晚握着毛巾的手腕。
林晚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她看着那只伸过来的、属于陌生男人的手,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被遗忘的海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
弟弟的画像、笔记本上重复的名字、他身上那股奇怪的气味……无数线索和疑问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他想要什么?
安慰?
确认?
还是……别的?
她没有动,只是看着那只手,如同看着一个决定命运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