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回头瞥了他一眼,眼神冰冷,“我?
正经八百的人类,纯的。”
“刚才那玩意儿,才是你们故事书里写的‘妖怪’,或者叫‘秽物’、‘妖魔’也行,随你喜欢。”
他顿了顿,嘴角又扯起那抹让谢真常心悸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笑,“不过嘛,谢真常,你这运气……还真是好得不得了。
刚开学就让我撞上你。”
陆划一边说,一边在他那个鼓鼓囊囊、仿佛能装下一个军火库的旅行包里摸索着,很快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不由分说地塞到谢真常手里。
档案袋入手冰凉,带着一种特殊的、类似金属的质感。
封面上,猩红的印章和加粗的黑体字刺目地印着:机密档案:三级谢真常“这……上面……为什么……有我的名字?!”
谢真常如同被烫到一般,差点把档案袋扔出去。
一股寒意从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脚下的地面都在摇晃。
我的名字?
机密?
三级?!
开什么玩笑!
我只是个普通大学生啊!
“我来这破学校呢,一是关禁闭,二嘛,”陆划的笑容带着点幸灾乐祸,“就是来收个徒弟。
没想到这么巧,刚下火线就逮着正主了,省得我再费心去找。”
他伸出沾着些许灰尘的手。
“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守门人’,代号‘风’。
未来一段时间,我就是你老师了。
当然,叫我师父听着顺耳点。”
“为什么……是我?!
等等!
所以刚刚那个……真的是……怪物?!
妖怪?!”
谢真常声音陡然拔高,挥舞着手臂,仿佛这样就能驱散眼前的荒诞。
“我?!
那个?
不是?!
这到底怎么回事?!”
极度的恐惧和混乱中,竟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压抑的兴奋——那是对超越平凡、触及世界真实一角的隐秘渴望。
就在刚才怪物出现的瞬间,除了恐惧,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悸动?
“好啦好啦,先去宿舍安顿下来,有的是时间给你慢慢消化。”
陆划不耐烦地摆摆手,拖着行李箱自顾自往前走,语气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带着点无赖的调调。
“至于这个嘛~是‘宗门’钦点的,没得商量。
我刚才问你想不想学,纯粹是走个过场,耍个帅而己——但是!
等等!!”
谢真常终于爆发了,他几步追上去,堵在陆划面前,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那个怪物呢?!
那么大一个坑!
那地方像被炸弹炸过一样!
这种时候不应该报警吗?!
警察来了怎么说?!
还有,那种东西为什么会存在?!
是实验室泄露的变异生物吗?!
陆划你刚才是不是用手发出了强风?!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这种事会让我碰上啊?!!”
他感觉自己二十年来建立的世界观正在轰然崩塌。
“学校会处理好的,我们有专门的‘清洁工’。
宿舍应该安排好了,独立单间,条件不错。”
陆划完全无视了谢真常的崩溃,绕过他继续走,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包好重,赶紧的。”
谢真常看着陆划那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虽然他自己并不高)”的懒散背影,又低头看看手中沉甸甸、透着不祥气息的档案袋,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咬咬牙,一边快步跟上,一边颤抖着手指,近乎粗暴地撕开了那个猩红的“机密”封条。
粗糙的纸张上,打印着冰冷的文字:姓名:谢真常性别:男出生日期:1999年11月 X 日 子时……潜质鉴定:确认具备‘守门人’序列适应性。
……能力倾向预判:午型(火/净化类)可能性:21.85%辰型(土/守护类)可能性:14.94%……决议:即日起,由代号‘风’(陆划)对其进行引导与基础训练。
-九月十三日,一个燥热未消的初秋午后。
两个青年的命运,或者说,一个暴躁师父和他那世界观崩塌的倒霉徒弟的故事,在这个弥漫着陈旧气息与隐秘怪异的大学校园里,仓促地拉开了帷幕。
-宿舍门在身后无声地滑上,高科技的自动锁发出轻微的“嘀”声,瞬间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和阳光。
映入眼帘的房间让谢真常再次石化——这绝对、绝对不是他认知中任何维度的学生宿舍!
空间异常开阔,呈完美的圆形,墙壁光滑洁白,没有一丝棱角。
两张看起来相当舒适的深色皮质扶手椅相对而放,中间是一张古朴的实木方桌。
再往里,三扇紧闭的房门应是卧室。
最令人诧异的是,侧面竟还有一道门,看标识似乎是……厨房?
陆划对他的震惊视若无睹,随手将沉重的背包和行李箱往墙角一扔,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轻盈地跳上方桌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呆立门口的谢真常,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两条腿悬空晃荡着。
“那么,可怜的小徒弟,”陆划的声音在空旷的圆形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兴味,“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你想从哪儿开始听呢?”
谢真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虽然效果甚微),将行李也靠在墙角,然后走到一张扶手椅前,小心翼翼地坐下。
冰凉的皮革触感让他混乱灼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点。
“先告诉我……刚才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还有,你们……‘守门人’……到底是什么?”
他的声音还有些发紧,但眼神己经带上了一种面对未知深渊的、混杂着恐惧、茫然与一丝顽强探究的复杂光芒。
他需要一个锚点,哪怕这锚点本身也深不可测。
“嗯哼~”陆划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硬糖,剥开糖纸,随手一弹,糖纸打着旋儿飘落。
他将糖块丢进嘴里,嘎嘣一声咬碎,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简单来说呢,”他含糊不清地开口,眼神望向圆形的穹顶。
“我们的世界,其实像一颗……不太完美的果子。
果肉是我们这边,阳光、空气、你、我、还有那些烦人的迎新帐篷。
果皮嘛……就是‘它们’的世界,一个充斥着各种你想得到、想不到的‘东西’的地方。”
“一千多年前——具体多久我也记不清,反正很久了——挑起战争的魔王被消灭了,两边剩下的人也可能觉得互相串门太麻烦,就搞了个协议,想把果皮和果肉彻底分开,各过各的。”
他顿了顿,又摸出一颗糖。
“可惜啊,想法是好的,操作太难。
总有人不同意不说,强行撕开,总会留下点粘连的地方,对吧?
那些撕不干净、黏黏糊糊的连接点,就是‘缝隙’,或者叫‘门’也行。
我呢,”他用拇指点了点自己,语气带着点自嘲又透着股狠劲。
“就是负责看着这些‘门’,别让不该过来的‘果皮碎屑’溜进‘果肉’里搞破坏的倒霉蛋之一。
‘守门人’,字面意思。”
“妖怪……?”
谢真常艰难地消化着这些信息,“但是……从来没有人看到过啊?
新闻里……哈!
你不是十分钟前刚看到吗?
还热乎着呢!”
陆划嗤笑一声打断他,“至于新闻?”
他耸耸肩,脸上露出一种看透世事的冷漠和讥诮。
“天然气爆炸、化工厂泄漏、不明山火、意外塌方……多好的解释啊,既安抚了人心,又省了麻烦。
你真以为这世界上的意外,都那么‘意外’?”
“……”谢真常哑口无言,脑海中瞬间闪过近年来一些语焉不详的离奇报道。
“所以啊,”陆划把第二颗糖也咬得嘎嘣响,语气变得有些烦躁,“麻烦得要死!
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
我这能力,”他摊开手掌,一缕微弱但危险的气流在掌心打着旋儿。
“又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稍微用点力,就像刚才那样……啧,收不住。
后勤组那帮家伙的报告能把我烦死。”
“那……我真的也要……像你一样……去对付那些……东西?”
谢真常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但眼底深处,那丝被陆划描述的世界真相所点燃的、名为“可能性”的火苗,正在顽强地摇曳。
“可我……我什么都不会啊?”
“上头既然把你塞给我,那就说明你有那潜质。”
陆划的语气不容置疑,“后面我会教你——虽然我也没指望能教会什么。
具体学什么?”
他掰着手指数,一脸的不耐烦,“妖怪图谱?
守门人历史?
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水和符咒?
哦,可能还得学点怎么挨打和逃跑。”
他跳下桌子,走到谢真常面前,俯视着他:“上头的意思,就是让你先跟着我打杂,熟悉熟悉环境。
不过那些理论课。”
陆划撇撇嘴,“大概会有别的书呆子来教你。
总之,跟你大学课程同步进行。
别以为多好玩,该上的课一节不少,只不过——”他拖长了音调,带着点施舍般的口吻,“你以后不用去上晚自习了,就偷着乐吧。”
晚自习……谢真常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短短几十分钟,这个词听起来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想太多也没用,”陆划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先收拾你的窝吧,普通大学生活还是要过的。
至于那些让你睡不着觉的惊喜。”
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以后有的是。”
谢真常认命地叹了口气,像被抽干了力气般起身准备整理行李。
生活似乎被强行按下了快进键,冲入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又猛地被拉回了铺床单、摆书本的琐碎日常。
只是这“日常”的底色,己经彻底染上了浓得化不开的诡谲暗影。
陆划半个身子还埋在那个巨大的背包里翻找。
“谢真常,帮我把这玩意儿挂墙上。”
他头也不回地往后丢出一个扁平的长方形金属盒子,动作随意得像丢个空易拉罐。
“噢!”
谢真常下意识地接住。
盒子入手冰凉沉重,表面是哑光的黑色金属,没有任何标识。
就在他转身寻找看起来能挂东西的墙面时,盒子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小凸起,被他握盒的手指无意中按了下去。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
盒子光滑的表面突然滑开一道缝隙!
一张极度扭曲、非人的面孔猛地从缝隙中探了出来!
惨白的皮肤上布满青黑色蛛网般的血管,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幽绿的磷火,裂开到耳根的嘴里是密密麻麻、闪着寒光的尖牙!
几乎要怼到谢真常鼻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足以震碎玻璃的惨叫瞬间刺破了宿舍的宁静!
谢真常条件反射地将盒子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狠狠摔了出去!
方向首指陆划的后脑勺!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
哎哟!”
陆划的大笑声从背包里闷闷地传出来,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畅快,紧接着是一声痛呼——盒子精准地砸中了他的后脑勺。
他捂着脑袋从背包里钻出来,脸上还挂着止不住的笑意,头发更乱了,龇牙咧嘴:“冷静点!
那是教学道具!
全息投影模型!
笨蛋!
你摸到开关了!”
“不要随便丢出这么恐怖的东西啊***!!”
谢真常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对着背包怒吼。
“我怎么知道你手欠得这么快?”
陆划捡起地上的盒子,手指在侧面一按,那张恐怖的脸瞬间缩了回去,盒子恢复成平平无奇的样子。
“再说了,胆子这么小,以后怎么面对真的?”
“我说你啊!!”
谢真常看着眼前这个初次见面不久、笑得毫无形象的少年,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前途无亮”。
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未来的大学生活——或者说,作为这个疯子“徒弟”的生活——会变成何等光怪陆离的模样。
---沉默在收拾行李的窸窣声中蔓延了片刻。
谢真常正费力地将一摞厚重的《世界通史》塞进光洁的嵌入式书架,动作忽然一顿,脸色变得极其古怪。
“陆……陆划?”
“嗯?”
陆划正把他那件洗得有点发白的黑色连帽衫往一个衣架上挂。
“我们……”谢真常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种迟来的、荒谬的绝望感,“是不是……还没去学院迎新点……报到注册?”
陆划挂衣服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圆形的宿舍里凝固。
只有全自动新风系统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
“……噫!”
一声短促的怪叫从陆划喉咙里挤出来。
“……”谢真常默默捂住了脸,肩膀微微耸动。
很好,开学第一天,世界观崩得稀碎,宿舍像个外星基地,师父是个神经病路痴兼破坏狂,附赠一只妖怪见面礼和一份机密档案,现在连最基本的入学手续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还愣着干嘛?!”
陆划猛地从呆滞中惊醒,像颗炮弹一样从桌上跳下来,抓起丢在椅子上的外套就往门口冲,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快走快走!
希望那帮收摊的还没跑光!
要是第一天就被记旷课通报批评……”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脸上那副“麻烦大了”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谢真常看着风风火火冲向门口的陆划,又看了看自己刚整理了一半的行李,以及那个静静躺在桌上的、印着自己名字的机密档案袋,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认命地站起身,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向门口。
他的大学生活,以一种极其硬核的方式,正式开始了。
前方等待他的,恐怕远不止是忘记报道这点“小”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