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灵山归来己经七日，取经队伍正穿过一片枯木林。
干瘪的树枝像无数伸向天空的手，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
"大师兄，你走慢些！
"猪八戒抹着汗喊道，"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妖怪？
"六耳猕猴没有回头，只是金箍棒在肩头转了个圈："呆子，前头妖气冲天，你那双招子是出气的？
"沙僧突然停下脚步。
他注意到大师兄说话时，右手小指会不自觉地抖动——这是真悟空绝无的习惯。
行李担子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低头掩饰眼中的疑惑。
唐僧坐在白龙马上，手中的缰绳越攥越紧。
自从灵山那日后，他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梦：孙悟空被铁棒击碎天灵盖，金色血液溅在佛前青砖上。
最可怕的是，梦里如来的面容始终笼罩着一层黑雾。
"悟空。
"唐僧突然开口，"前日路过陈家庄，你为何不吃那供奉的桃子？
"六耳猕猴身形微不可察地僵了僵。
真悟空最爱偷桃，这是三界共知的事。
他咧嘴一笑，露出与孙悟空分毫不差的尖牙："师父忘了？
那家供的是蟠桃，老孙吃了五百年，早腻了。
"白龙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
唐僧苍白的指节抚过马鬃，触到一片湿冷的汗渍。
夜色如墨汁般浸透山林时，六耳猕猴照例跃上最高的枯树守夜。
等众人呼吸变得绵长，他耳后的莲花金纹突然泛起微光。
月光下，他的表情逐渐扭曲，左手死死掐住右手手腕，仿佛在与无形的力量搏斗。
"我是...齐天..."他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金箍棒在身旁嗡嗡震颤。
就在此时，一朵乌云遮住月亮，金纹光芒大盛。
六耳猕猴的眼神立刻恢复清明，动作流畅地摘下一片树叶，吹起了孙悟空常奏的小调。
花果山的瀑布依旧如银河倒悬。
深夜的水帘洞里，那块裂开的石头渗出金色液体，在青苔上勾勒出诡异的脉络。
七十二洞妖王聚集在洞外，焦躁地来回踱步。
"大圣爷的气息..."通背猿猴颤抖着指向洞内，"我方才分明看见石眼里有金光闪过！
"一块碎石突然从洞顶坠落，正砸在当年孙悟空坐过的石椅上。
裂缝如蛛网般蔓延，石椅轰然坍塌的烟尘中，隐约现出个盘腿而坐的虚影。
老马猴刚要跪拜，虚影却如泡影般消散，只剩洞壁上突然亮起的七十二个光点——正是当年孙悟空结义的七十二洞妖王方位。
东海龙宫的定海神针在同一时刻发出嗡鸣。
龙王敖广从珊瑚榻上惊醒，发现珍藏的孙悟空褪下的猴毛正在琉璃匣中无风自动。
最奇怪的是，匣底不知何时多了一滴金色血珠，正贪婪地吸收着西周的水灵之气。
观音禅院的晨钟惊起一群白鹭。
观音菩萨站在莲池边，池水中映出的却不是她的倒影，而是花果山乱石中那只若隐若现的猴眼。
"果然没散尽..."她指尖掠过水面，画面切换到大雷音寺。
如来正在给十八罗汉讲经，但观音注意到他左手始终藏在袖中，指节处有淡淡的灼伤痕迹。
杨柳枝突然自行折断一截，落入水中化作一尾锦鲤，朝画面中的灵山方向游去。
观音转身时，紫竹林无风自动，露出藏在竹林深处的一尊小小石猴像——那是孙悟空第一次到南海时偷偷捏的，眼睛部分镶嵌着两颗火红的舍利子。
取经队伍遇到黄眉怪的那天，六耳猕猴第一次感到头痛欲裂。
小雷音寺的假佛像前，他举棒要打时，耳后金纹突然灼烧般剧痛。
恍惚间，他看见自己手中铁棒打碎的竟是唐僧的头颅。
"啊！
"六耳猕猴抱头跪地，这个空当让黄眉怪的人种袋兜头罩下。
被收入袋中的瞬间，他听见体内有两个声音在争吵："杀了他们！
如来要的是经书，不是取经人！
""师父...八戒...老孙来救..."袋外，黄眉怪正得意地掂量着口袋："什么齐天大圣，不过如此！
"他没注意到袋底有一根金毛悄悄飘出，落地变成小虫朝西飞去。
真正的危机发生在子夜。
六耳猕猴在袋中挣扎时，金纹突然失效了片刻。
这短暂的清明让他惊觉自己竟对唐僧起了杀心！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能清晰回忆起孙悟空所有的记忆和情感，包括五行山下唐僧揭开符咒时的那缕阳光。
"我不是...替代品..."六耳猕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袋外传来打斗声，随后袋口大开。
月光下，他看到"自己"正举棒打向黄眉怪——那是个浑身笼罩在金光中的猴影！
幻觉转瞬即逝。
眼前只有惊慌失措的八戒和沙僧。
六耳猕猴爬出人种袋，发现唐僧正用当年看着孙悟空的眼神望着自己，那目光里含着某种他读不懂的期待。
"师父，"他听见自己用孙悟空的声音说，"咱们连夜过山吧。
"大雷音寺的藏经阁深处，如来面前的琉璃盏突然裂开一道缝。
盏中囚禁的一缕金色雾气趁机溢出，在经卷间穿梭。
如来的手掌猛地压下，却只抓住几本被染成金色的经书。
"菩萨好手段。
"如来对着空荡荡的藏经阁说道。
他掌心的灼伤痕迹又扩大了些。
南海潮音洞中，观音手中的杨柳枝突然开出三朵金花。
她望向东方，那里有座无名荒山上，一株枯死的桃树正在月光下抽出新芽。
更远处，花果山水帘洞的石眼己经完全睁开，瞳孔中映出取经队伍夜行的身影。
六耳猕猴走在最前，突然回头望了望花果山方向。
他耳后的金纹在月光下闪烁不定，像一盏将熄未熄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