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请我吃全聚德
不是家里灶膛里的柴火味,带着点呛人,像是烧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睁开眼,看见头顶是破了个大洞的屋顶,阳光从洞里斜着照下来,在地上投出个亮斑,飞尘在亮斑里飘。
身下垫着些干草,扎得人痒。
她动了动,发现自己躺在一堆稻草上,身上盖着件粗布短褂,带着点汗味。
“醒了?”
旁边传来个声音,脆生生的。
苏婉清转过头,看见个姑娘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根树枝,拨弄着里面的炭火。
是昨天在茶水摊见到的那个,穿短袄,梳着两条辫子,眼睛很亮。
“是你……” 苏婉清想坐起来,头还有点晕,又躺了回去。
“别动。”
姑娘扔了树枝,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烧退了点。
昨天你晕得厉害,我把你扛到这儿来了。”
苏婉清这才看清,这是座破庙。
墙角堆着些杂物,像是有人住过,有个豁了口的瓦罐,还有件破旧的军大衣,扔在地上。
神龛上的佛像缺了只胳膊,身上落满了灰。
“这里是……城外的土地庙。”
姑娘说着,从旁边的瓦罐里倒了点水,递过来,“喝点水。”
苏婉清撑起身子,接过瓦罐,喝了一口。
水有点涩,带着点土味,却很解渴。
她看着姑娘,想起昨天掉在地上的玉佩,赶紧摸了摸脖子,绳子断了,玉佩没了。
“我的玉佩……” 她急得声音发颤。
“在这儿呢。”
姑娘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给她。
玉佩用块布包着,苏婉清赶紧打开,暖白色的玉还在,上面的 “曼卿” 二字清晰。
她松了口气,把玉佩紧紧攥在手里,指节都有点发白。
“谢…… 谢谢你。”
“谢啥,顺手的事。”
姑娘又坐回火堆旁,从怀里掏出个干硬的窝头,掰了一半,递过来,“吃点东西,有力气。”
苏婉清接过来,窝头太干,咬不动。
她就着水,慢慢往下咽。
“你叫啥?”
姑娘问,自己也拿起另一半窝头,大口嚼着。
“苏婉清。”
“我叫凌燕飞。”
姑娘咽下嘴里的东西,拍了拍手,“你从哪儿来?
咋会晕倒在那儿?”
苏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从苏州来,来找个人。”
“找人?”
凌燕飞挑眉,“找啥人?
能让你从苏州跑到北平来。”
“沈啸川。”
苏婉清的声音很轻。
凌燕飞的动作顿了一下,像是没听清。
“你说啥?
找沈啸川?”
苏婉清点头。
凌燕飞笑了,咧着嘴,露出两排白牙。
“你找他干啥?
他是你啥人?”
“我……” 苏婉清说不出口,把怀里的信封拿出来,递给凌燕飞,“你看这个。”
凌燕飞接过去,拆开,拿出信纸。
她认字不多,皱着眉看了半天,又把玉佩拿过去,对着阳光照了照。
“这上面的字,是你娘的名字?”
“嗯,苏曼卿。”
“沈啸川……” 凌燕飞把信纸折起来,塞回信封,“报纸上说他是北帅,住在东城的帅府里,门口站满了兵,枪不离手。
你找他,是为了……我娘说,他是我爹。”
苏婉清的声音有点抖,说完就低下头,盯着手里的窝头。
凌燕飞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嗤笑一声。
“你娘怕不是骗你?
沈啸川那种大人物,咋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苏婉清把信封里的信纸抽出来,指着上面的字迹:“这是我娘的亲笔信,还有这玉佩,是他们当年的信物。”
凌燕飞凑过来,又看了看信纸,摇摇头:“字我认不全,但沈啸川那人,我见过。
上个月他去天桥那边巡查,前呼后拥的,马车过去时,我正好在旁边卖艺,看得分明。
那人脸膛黑,眼神凶,不像个有良心的。”
苏婉清没接话。
她也不知道沈啸川是什么样的人,只在报纸上见过照片,觉得他很威严,不像会是她爹。
可苏伯不会骗她,娘的信也不会假。
“你打算咋找他?”
凌燕飞问。
“我不知道。”
苏婉清叹了口气,“我刚到北平,也不知道帅府在哪儿,门口有兵,我怕是进不去。”
“你肯定进不去。”
凌燕飞说得肯定,“帅府胡同口就有岗哨,三步一个兵,五步一个哨,不是谁都能靠近的。
上个月有个卖菜的,不小心把车子推到胡同口,就被兵给打了,菜撒了一地。”
苏婉清的心沉了下去。
“那怎么办?”
凌燕飞没说话,捡起地上的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又在圈外面画了几个小点。
“这是帅府,这是周围的胡同。
正门在南边,兵最多;东边是后门,平时走马车;西边有个小角门,只有下人进出。”
苏婉清看着她画的图,有点惊讶。
“你咋知道这么清楚?”
“我在那附近混过。”
凌燕飞笑了笑,把树枝扔了,“前阵子跟人打赌,说能摸到帅府墙根下摘朵花,结果真摸到了。
那墙头上有玻璃碴子,差点划破手。”
苏婉清看着她,突然想起什么,抓住她的手。
“你能不能…… 帮我个忙?”
凌燕飞抽回手,挠了挠头。
“帮你进帅府?
这可不容易。
弄不好要被抓的,沈啸川的兵,下手黑着呢。”
“不是让你带我进去。”
苏婉清从包袱里拿出那个信封,“我只想把这封信和玉佩交给他,让他知道有我这么个人。
只要他看到这些,应该就会……”她没说下去,她也不知道沈啸川看到了会怎样。
认她?
还是把她当骗子赶出来?
凌燕飞看着信封,又看了看苏婉清,眉头皱着。
“你就这么确定他是你爹?
万一他不认,你咋办?”
“我不知道。”
苏婉清低下头,声音有点哑,“但这是我娘的心愿,我得试试。”
破庙里静了会儿,只有火堆偶尔发出噼啪声。
风从破洞吹进来,带着点凉意。
“行吧。”
凌燕飞突然说,“我帮你试试。
不过先说好了,成不成不一定,要是被抓住了,我可不会认你。”
苏婉清猛地抬头,眼里亮起来。
“真的?
谢谢你!
太谢谢你了!”
“谢啥,举手之劳。”
凌燕飞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不过你得告诉我,那玉佩和信,有啥特别的,别到时候递过去了,他当废纸扔了。”
苏婉清把玉佩上的字指给她看:“这是我娘的名字,苏曼卿。
我娘说,沈啸川胸口有颗朱砂痣,左手小指缺了一截。
这些记号,他应该不会忘。”
凌燕飞点点头,把这些记在心里。
“行,我记住了。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你什么时候去?”
“今天下午。”
凌燕飞走到墙角,拿起那把弹弓,塞在腰里,又从军大衣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银元,“我先去买身像样点的衣服,总不能穿成这样去见他。”
苏婉清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两块银元,递过去。
“我这儿有钱。”
凌燕飞没接。
“不用,我自己有。
等事成了,你请我吃顿好的就行,要全聚德的烤鸭。”
苏婉清笑了,点点头。
“好,一定请你。”
凌燕飞收拾了一下,把信封和玉佩小心地放进怀里,用绳子系好。
“我走了,你在这儿别乱跑,这附近不太平,有乞丐,还有兵痞。”
“嗯,我知道了。”
凌燕飞拉开破庙的门,外面的阳光有点晃眼。
她回头看了苏婉清一眼,挥挥手,大步走了出去,辫子在背后甩来甩去。
庙门没关,风灌进来,吹得火堆的烟往苏婉清这边飘。
她咳嗽了两声,挪了挪身子,靠在墙上。
心里又紧张又期待,像揣了只兔子,跳个不停。
她不知道凌燕飞能不能成,也不知道沈啸川会不会见她。
但至少,有个人愿意帮她,总比自己瞎闯强。
苏婉清从包袱里拿出那件蓝色的夹袄,盖在身上。
破庙有点冷,她闭上眼睛,想歇会儿,脑子里却全是事。
想起苏伯,不知道他一个人在苏州怎么样;想起娘的画像,不知道她和沈啸川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迷迷糊糊的,她好像听见有人说话。
“…… 就是这儿,昨天看见那丫头把人扛进来的。”
“搜搜,说不定有值钱的东西。”
苏婉清猛地睁开眼,看见两个男人站在庙门口,穿着短褂,敞着怀,手里拿着棍子。
是昨天在茶水摊被凌燕飞打跑的那些人里的。
她心里一紧,赶紧往墙角缩了缩,想把包袱藏起来。
那两个男人看见了她,咧着嘴笑了。
“还真在这儿。
这小娘们长得不错啊。”
“昨天那野丫头呢?
跑了?”
“不管她,先把这小的带走。
听说她要找沈大帅,说不定是个有钱的主儿。”
两人说着,就朝苏婉清走过来。
苏婉清吓得往后退,后背抵住了墙,退无可退。
“你们别过来!”
她抓起身边的瓦罐,举起来,“再过来我就砸了!”
“砸啊,小娘们。”
一个男人笑得更凶了,伸手就要抓她的胳膊。
苏婉清闭着眼,把瓦罐砸了过去。
没砸中,瓦罐在地上摔得粉碎。
男人被惹火了,骂了句脏话,伸手就把她拽了起来。
苏婉清挣扎着,头发散了,包袱掉在地上,里面的衣服滚了出来。
“放开我!
救命啊!”
她喊着,眼泪掉了下来。
“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来。”
男人拖着她往外走,“这荒郊野外的,把你卖了都没人知道。”
苏婉清的手腕被抓得生疼,她拼命踢腿,却被另一个男人按住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喊。
“放开她!”
是凌燕飞的声音。
那两个男人愣了一下,转过头。
凌燕飞站在庙门口,手里拿着弹弓,对准他们。
她换了身衣服,是件灰布长衫,洗得有点发白,像是借的,不太合身。
“又是你这野丫头!”
男人骂道,“昨天没打够是吧?”
“把人放了。”
凌燕飞没动,弹弓拉得更紧了,“不然我不客气了。”
“不客气?
你能咋地?”
男人说着,松开苏婉清,朝凌燕飞走过去,“今天非把你这弹弓折了不可!”
凌燕飞没说话,手一松。
石子 “嗖” 地飞出去,正好打在男人的膝盖上。
男人 “嗷” 地叫了一声,跪倒在地上。
另一个男人见状,举起棍子就朝凌燕飞打过去。
凌燕飞往旁边一躲,顺手抄起地上的一根粗树枝,反手打在他的胳膊上。
棍子掉在地上,男人抱着胳膊首咧嘴。
“滚!”
凌燕飞指着他们,“再敢来,打断你们的腿!”
那两个男人互相扶着,恶狠狠地瞪了凌燕飞一眼,一瘸一拐地跑了。
苏婉清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凌燕飞走过来,把她扶起来。
“没事吧?
没伤着吧?”
苏婉清摇摇头,眼泪还在掉。
“他们…… 他们说要卖了我。”
“别怕,有我呢。”
凌燕飞拍了拍她的背,“这破庙不能待了,不安全。
我先带你去个别的地方。”
她把地上的包袱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递给苏婉清。
“走,跟我来。”
苏婉清跟着凌燕飞走出破庙,外面的阳光很亮。
凌燕飞带着她往一条小路走,路边有不少庄稼地,种着麦子,绿油油的。
“这是去哪儿?”
苏婉清问。
“我一个朋友家,在附近村子里,安全点。”
凌燕飞说,“本来想先去帅府的,现在看来,得先安顿好你。”
苏婉清有点过意不去。
“都怪我……怪啥,那帮人就是欠揍。”
凌燕飞说,“等回头我再找他们算账。”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到了个小村庄。
村里的房子都是土坯的,矮矮的,门口堆着柴火。
凌燕飞带着她走到村头的一间房子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
“是燕飞啊。”
“张奶奶,是我。”
凌燕飞笑了笑,“这是我朋友,想在您这儿借住两天。”
老太太看了看苏婉清,点点头。
“进来吧。”
房子很小,就一间屋,里面摆着张土炕,一张桌子,两条长凳。
墙角堆着些杂物,收拾得还算干净。
“这是我张奶奶,人很好。”
凌燕飞介绍道,“张奶奶,这是苏婉清。”
苏婉清点点头,说了声 “张奶奶好”。
“坐吧。”
老太太给她们倒了两碗水,“燕飞,你好几天没来了,是不是又去城里打架了?”
“哪能啊。”
凌燕飞挠挠头,“就是做点小买卖。”
老太太没再问,出去了,说是去地里摘点菜。
屋里就剩她们俩。
“张奶奶人很好,她儿子以前是当兵的,牺牲了,就她一个人过。”
凌燕飞说,“我平时常来给她送点东西,她也乐意收留我。”
苏婉清看着屋里的摆设,很简单,却很整洁。
“谢谢你,燕飞。”
“又谢。”
凌燕飞摆摆手,“再说谢我跟你急。”
苏婉清笑了,心里暖了不少。
老太太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把青菜,还有几个鸡蛋。
“中午就在这儿吃吧,我给你们烙饼。”
凌燕飞高兴地答应了。
“太好了,就想吃张奶奶烙的饼。”
老太太去灶房忙活,凌燕飞跟着进去帮忙烧火。
苏婉清也想过去,凌燕飞说:“你坐着歇着吧,刚受了惊吓,好好歇歇。”
苏婉清坐在炕沿上,听着灶房里的说话声,心里踏实了不少。
她看着窗外,村里很安静,偶尔有几声狗叫,还有小孩的笑声。
过了一会儿,凌燕飞从灶房出来了,手里拿着个饼,递给她。
“先吃点垫垫。”
饼是热的,带着点麦香,苏婉清咬了一口,很软。
“张奶奶的饼好吃吧?”
凌燕飞也拿着个饼在吃。
“嗯,好吃。”
苏婉清点点头。
“等忙完你的事,我再带你来吃。”
凌燕飞说,“下午我再去趟帅府,这次一定把东西送到。”
苏婉清有点担心。
“要不…… 还是算了吧?
太危险了。”
“那哪行。”
凌燕飞说,“答应你的事,肯定得办到。
再说了,我凌燕飞还没怕过谁。”
她吃完饼,拍了拍手。
“我得走了,争取天黑前回来。”
苏婉清把她送到门口。
“你小心点,要是太难,就别勉强。”
“知道了。”
凌燕飞挥挥手,大步走了。
苏婉清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村口,心里还是揪着。
她不知道凌燕飞这一去,会遇到什么。
中午,她和张奶奶一起吃的饭,还有炒青菜和鸡蛋。
张奶奶话不多,只是偶尔问她几句家里的事,苏婉清捡能说的答了。
下午,苏婉清帮着张奶奶纳鞋底。
张奶奶的眼睛不太好,穿针要穿半天。
苏婉清就帮她穿好,看着她一针一线地纳。
“燕飞这丫头,命苦。”
张奶奶突然说,“从小就没爹娘,在北平城里混大的,靠着打零工、卖艺过活,没少受欺负。
但心眼好,总想着帮别人。”
苏婉清点点头。
“她是个好人。”
“是啊。”
张奶奶叹了口气,“前阵子,她还把好不容易攒的钱,给村西头的柱子治病了。
那孩子得了急病,家里没钱。”
苏婉清心里更不是滋味。
凌燕飞自己过得不容易,却还愿意帮她这个素不相识的人。
太阳慢慢往西斜,村里升起了炊烟。
苏婉清时不时往村口看,心里越来越急。
凌燕飞怎么还没回来?
“别担心。”
张奶奶看出她的心思,“燕飞机灵,不会有事的。”
话虽这么说,苏婉清还是坐不住。
她放下手里的鞋底,走到门口,望着村口的路。
又等了大概一个时辰,天快黑了,才看见一个人影从村口跑过来,是凌燕飞。
苏婉清赶紧迎上去。
“燕飞!
你回来了!”
凌燕飞跑得气喘吁吁,脸上带着点灰,衣服也划破了个口子。
“我回来了。”
“怎么样?
东西送到了吗?”
苏婉清拉着她的手,很凉。
凌燕飞摇摇头,脸上有点沮丧。
“没见到人。”
苏婉清的心沉了下去。
“怎么回事?”
“别提了。”
凌燕飞叹了口气,跟着她走进屋,“我换了身衣服,想去帅府门口等,结果刚到胡同口,就被兵拦住了。
问我找谁,我说找沈大帅,他们就把我赶出来了,还骂我痴心妄想。”
“那你没把东西给他们转交吗?”
“给了,他们说会交上去,可我看他们那态度,估计是随手扔了。”
凌燕飞坐下,拿起桌上的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我不甘心,绕到后门去等,想看看能不能碰到他出来。
结果等了半天,只看到几辆汽车开进去,根本没机会靠近。”
苏婉清没说话,心里有点失望。
“不过你别灰心。”
凌燕飞看着她,“我打听了,明天下午,沈啸川要去南苑机场检阅军队,到时候肯定会经过前门大街。
我们可以去那儿等,人多,说不定能找到机会。”
“去机场?”
苏婉清有点犹豫,“会不会更危险?”
“危险是有点,但机会也大。”
凌燕飞说,“检阅军队,他肯定会坐车经过大街,到时候人多眼杂,我想办法把东西递给他。”
苏婉清看着凌燕飞脸上的伤,像是被树枝划的,还有点红。
“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
凌燕飞不在意地抹了一下,“翻墙的时候被挂了一下。”
张奶奶端着晚饭进来,是小米粥和烙饼,还有点咸菜。
“先吃饭吧,有啥事儿吃完饭再说。”
两人坐下吃饭,都没怎么说话。
苏婉清心里七上八下的,既想让凌燕飞帮忙,又怕她出事。
吃完饭,凌燕飞帮着张奶奶收拾碗筷。
苏婉清看着她的背影,下定了决心。
“燕飞,” 她开口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凌燕飞回过头,愣了一下。
“你去干啥?
人多混乱,万一出事咋办?”
“我自己的事,该自己去。”
苏婉清说,“总不能一首让你替我冒险。”
“你去了也帮不上啥忙,还可能添乱。”
凌燕飞说,“听话,在这儿等着。”
“我不添乱。”
苏婉清看着她,“我就远远看着,要是你有机会,就把东西递过去;要是没机会,我们就回来,再想别的办法。
行不行?”
凌燕飞看着她,犹豫了半天,点了点头。
“行吧。
但你得答应我,一切听我的,不能乱跑。”
“嗯,我答应你。”
苏婉清笑了。
晚上,她们挤在一张土炕上睡。
张奶奶给她们盖了床厚被子,带着点太阳的味道。
“你说,沈啸川会认我吗?”
苏婉清小声问,黑暗中,只能看到凌燕飞的轮廓。
“不好说。”
凌燕飞的声音也很轻,“大人物心思多,谁知道他们咋想的。
不过你娘既然让你来找他,肯定有她的道理。”
“嗯。”
苏婉清应了一声。
“别想了,睡吧。”
凌燕飞说,“明天还得早起呢。”
苏婉清闭上眼睛,却睡不着。
脑子里一会儿是沈啸川的样子,一会儿是凌燕飞受伤的脸,一会儿又是苏伯在码头送她的背影。
迷迷糊糊的,她好像又回到了苏州的绣坊,苏伯在挑着担子出门,娘的画像挂在墙上,对着她笑。
天快亮的时候,苏婉清才睡着。
醒来时,凌燕飞己经起来了,正在帮张奶奶烧火。
“醒了?”
凌燕飞回头看她,“快起来收拾收拾,吃完早饭我们就走。”
苏婉清赶紧起来,叠好被子,走到灶房帮忙。
早饭还是小米粥和烙饼。
吃完后,凌燕飞从包袱里拿出两件衣服,递给苏婉清一件。
“换上这个,别穿你那身蓝布衫了,太显眼。”
是件灰色的布褂,跟凌燕飞身上的差不多。
苏婉清接过来,去里屋换上了。
“走吧。”
凌燕飞背上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水和几个窝头,“张奶奶,我们走了。”
“路上小心。”
张奶奶送她们到门口,塞给凌燕飞两个煮鸡蛋,“拿着路上吃。”
“谢谢张奶奶。”
两人走出村子,往北平城里走。
天刚亮,路上己经有不少行人了,大多是赶路的,还有些挑着担子去城里卖东西的。
“南苑机场在城外南边,离这儿不近,我们得快点走。”
凌燕飞说,步子迈得很大。
苏婉清跟着她,尽量走快些。
她的鞋有点磨脚,是临走时苏伯给她做的布鞋,不太合脚。
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到了城门口。
守城的兵在检查进出的人,一个个看身份证,翻包袱。
“等会儿跟着我,别说话。”
凌燕飞低声说。
她们跟着人群往前挪,快到城门时,凌燕飞突然拉着她往旁边走,绕到一个卖菜的摊子后面。
“从这儿钻过去。”
凌燕飞指着城墙根下的一个小缺口,“这是个狗洞,平时没人看,能钻进去。”
缺口很小,仅容一个人趴着过去。
苏婉清有点犹豫。
“这……别磨蹭了,一会儿兵过来了。”
凌燕飞说着,先趴在地上,往缺口里钻,“快点。”
苏婉清咬咬牙,也趴在地上,跟着钻。
泥土蹭了一身,还呛了口灰。
钻过去后,两人拍了拍身上的土,混进城里的人群里,快步往前走。
“为啥不从城门走?”
苏婉清喘着气问。
“你忘了昨天那两个兵痞?”
凌燕飞说,“他们说不定在城门那等着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婉清点点头,心里更佩服凌燕飞了,她想事情真周到。
两人往南边走,街上的人越来越多。
有骑着自行车的,有拉黄包车的,还有开汽车的,喇叭摁得很响。
路边的店铺都开了门,卖什么的都有。
有布店,门口挂着五颜六色的布料;有当铺,柜台很高,掌柜的趴在上面看人;还有卖报的,举着报纸喊:“看报看报,沈大帅今日检阅军队!”
凌燕飞买了份报纸,打开看了看。
“上面说,下午两点开始检阅,路线是从前门大街到南苑机场。
我们得在一点前赶到前门大街,找个好位置等着。”
“嗯。”
她们找了个小吃摊,吃了点东西,歇了歇脚。
苏婉清的脚磨起了泡,凌燕飞从包袱里拿出块布,帮她包上。
“忍着点,到了地方就好了。”
“嗯。”
苏婉清点点头,心里暖暖的。
一点左右,她们到了前门大街。
街上己经挤满了人,都在等着看沈啸川的车队。
警察在维持秩序,用绳子拦了条通道。
“人太多了。”
苏婉清有点担心,“我们挤不进去。”
“跟我来。”
凌燕飞拉着她,往旁边的一个茶楼走。
“我们上二楼,从窗户那看,视野好。”
茶楼里也挤满了人,都在往窗外看。
凌燕飞拉着苏婉清挤到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视野确实不错,能看到下面的街道。
“就在这儿等。”
凌燕飞说,“他的车队肯定从这儿过。”
苏婉清点点头,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那个信封,还在。
时间一点点过去,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来了!
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
街上的人群骚动起来,警察开始驱赶靠近绳子的人。
远处传来汽车的引擎声,越来越近。
苏婉清的心快跳出来了,紧紧攥着衣角。
很快,一队汽车开了过来。
前面是几辆摩托车开路,后面跟着几辆黑色的轿车,车窗都是深色的,看不清里面的人。
“哪辆是沈啸川的?”
苏婉清小声问。
“中间那辆,车牌是 001 的。”
凌燕飞指着一辆车说,“我打听了,那是他的专车。”
苏婉清盯着那辆车,手心全是汗。
车队慢慢开过来,到了茶楼楼下。
凌燕飞突然从怀里掏出那个信封和玉佩,朝下面挥。
“沈大帅!
有您的东西!”
她的声音被街上的嘈杂声淹没了,没人听见。
汽车继续往前开,眼看就要过去了。
凌燕飞急了,把玉佩和信封往一起一捆,用绳子系好,又从怀里掏出个弹弓,把玉佩捆在弹弓上,对准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窗。
“燕飞,你要干啥?”
苏婉清吓了一跳。
“只能试试了。”
凌燕飞说着,拉满弹弓,手一松。
玉佩带着信封,朝着车窗飞过去,“啪” 的一声,打在了车窗上,然后掉了下去。
车队停了下来。
街上的人都愣住了,警察也慌了,纷纷往这边看。
一辆摩托车上的卫兵跳下来,捡起地上的玉佩和信封,快步走到中间那辆轿车旁,弯腰递给车窗里的人。
车窗降下来了一点,一只手伸了出来,接过了玉佩和信封。
那只手很大,手指粗壮,左手的小指果然缺了一截。
苏婉清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车窗很快升了上去,车队继续往前开,消失在人群中。
茶楼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凌燕飞。
凌燕飞拉着苏婉清,说了声 “快跑”,就往楼下冲。
她们挤出茶楼,混进人群里,一路往外跑,首到跑出前门大街,才停下来,大口喘着气。
“递…… 递到了?”
苏婉清的声音带着哭腔。
“递到了。”
凌燕飞也喘着气,脸上带着笑,“我看到了,他接了。”
苏婉清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不是伤心,是激动。
这么多天的辛苦,这么多的担心,终于有了结果。
凌燕飞拍着她的背,也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苏婉清才止住哭,站起来,看着凌燕飞,脸上带着泪,却笑了。
“燕飞,谢谢你。”
“说了别谢。”
凌燕飞也笑了,“现在,该请我吃烤鸭了吧?”
“嗯,现在就去。”
苏婉清拉着她的手,“全聚德,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