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着袖口的手微微收紧,指尖触到罗裙上绣着的缠枝莲纹,冰凉的丝线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小姐,您别怕,许是老爷看您宴会上出彩,要赏您些东西呢。”
翠儿见她脚步放缓,低声安慰着,声音里却藏不住紧张——自她跟着二小姐,还从没见过老爷和夫人这般急召。
林悦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她太清楚这深宅大院的规矩,寻常赏赐断不会在深夜传召,更何况今日宴会上她刚压过嫡姐的风头,这“重要的事”十有***不是什么好事。
推开前厅厚重的木门,一股沉水香扑面而来,混杂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火药味。
相爷林德正坐在上首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眉头拧成个川字;嫡母王氏坐在一旁,脸上挂着标准的温婉笑容,眼底却没半分暖意。
“女儿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林悦依着规矩屈膝行礼,垂眸敛目的瞬间,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林德“嗯”了一声,声音沉沉的:“起来吧。
今日叫你过来,是有桩事要跟你说。”
王氏抢先开口,语气带着刻意的亲热:“悦儿啊,今日宴会上你表现得极好,为咱们相府挣了脸面,母亲瞧着也欢喜。”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正好呢,镇北侯府的老夫人也在场,瞧着你伶俐,便托了媒人来——母亲说什么?”
林悦猛地抬头,脸上的镇定险些绷不住。
镇北侯府?
她在史书上见过这个名号,那位镇北侯萧策常年驻守北疆,是个以铁血手腕闻名的武将,传闻他性情暴戾,前两任未婚妻都不明不白地没了,怎么会突然盯上原主?
王氏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怔,随即脸色沉了沉:“悦儿,注意仪态。
镇北侯府乃是军功世家,萧侯爷年轻有为,多少名门贵女求而不得,这是你的福气。”
“福气?”
林悦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指尖微微颤抖,“女儿蒲柳之姿,怕是配不上萧侯爷。
更何况……”她抬眼看向林德,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女儿听说,萧侯爷与林家素无往来,怎会突然……”林德重重放下茶盏,茶水溅出几滴在桌面:“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置喙的余地!
镇北侯府能看上你,是相府的体面,你只需点头应下便是!”
林悦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总算明白了,这场婚事根本不是什么“福气”,分明是桩交易。
今日宴会上镇北侯府的人确实在场,可那位老夫人从头到尾没正眼瞧过她,如今突然提亲,定是父亲为了巩固朝堂势力,用她的婚事做了筹码。
“父亲,”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女儿并非不愿,只是……”她垂下眼睑,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犹豫,“女儿大病初愈,怕是担不起侯府少夫人的重任,若是失了礼数,反倒连累相府。”
这话既给了林德台阶,又暗暗点出自己“刚醒”的状态,暗示若是侯府知道她曾昏迷不醒,未必还愿结亲。
王氏却不吃这一套,立刻笑道:“傻孩子,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只需安安分分做好侯府少夫人,打理好内院便是。
老夫人说了,就喜欢你这份……”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这份娴静。”
娴静?
林悦在心里冷笑。
原主那是懦弱,到了他们嘴里倒成了优点。
看来父亲和嫡母是铁了心要把她推出去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林瑶带着丫鬟笑意盈盈地走进来:“父亲母亲,女儿听说妹妹来了,特意过来看看。”
她目光落在林悦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妹妹,我刚听丫鬟说,镇北侯府要娶你做少夫人?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林悦没理会她的挑衅,只是看向林德:“父亲若是心意己决,女儿……”她故意拖长了声音,在林德以为她要应下时,话锋一转,“女儿想请父亲给三日时间。”
“你要做什么?”
林德皱眉。
“女儿想亲手绣一幅平安符,送给老夫人做谢礼。”
林悦抬起头,眼神清澈,“既是天定良缘,女儿总该表表心意,也好让侯府知道,林家女儿并非不懂事的。”
这话合情合理,林德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王氏想开口反对,却被林德用眼神制止了。
他盯着林悦看了半晌,见她神色坦然,不似作伪,终于点头:“也好,就给你三日。
三日之后,我要看到你的答复。”
“谢父亲。”
林悦屈膝行礼,转身退出前厅时,后背己沁出一层薄汗。
回到闺房,翠儿立刻关上门,急得眼圈发红:“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那镇北侯是出了名的煞神,听说他在北疆杀过的人比咱们府里的树还多!”
林悦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张尚带稚气的脸,指尖轻轻抚过镜沿。
煞神又如何?
比起在相府任人拿捏,或许镇北侯府反倒是条出路。
“翠儿,”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去把我房里那本《北疆舆图》拿来。”
翠儿愣了愣:“小姐,您看那个做什么?”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林悦看着铜镜中自己的眼睛,那里映着跳跃的烛火,更映着一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坚定,“既然躲不过,那我就得弄清楚,这位镇北侯萧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摊开的舆图上,勾勒出北疆连绵的山脉和蜿蜒的河流。
林悦的指尖划过“燕云关”三个字,那里是萧策常年驻守的要塞,也是史书上记载他以少胜多,大败蛮族的地方。
这样一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林瑶说的“娴静”,恐怕只是托词。
她忽然想起今日宴会上自己作的那首诗——“才情岂止闺中显,愿展宏图待此时”。
当时只想着扬眉吐气,如今想来,倒像是一语成谶。
三日时间,她不仅要绣好那幅平安符,更要找到破局的办法。
无论是嫁入侯府,还是另寻出路,她都绝不会再任人摆布。
烛火摇曳,映着少女低头沉思的侧脸,窗外的虫鸣渐渐稀疏,一场无声的较量,己在这深宅大院中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