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寂静的归途
凌晨三点,“归途”殡仪馆的消毒水气味在雨雾中弥漫,与远处火葬场飘来的、被雨水稀释过的焦糊味纠缠在一起,构成零工作环境里最恒定的背景。
他正站在停尸间中央,指尖戴着薄如蝉翼的乳胶手套,动作精准地为一具老年男性尸体整理领结。
尸体的皮肤己经呈现出死后三小时特有的青灰色,眼睑下方有淡淡的尸斑,像被谁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
零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面前不是一具曾鲜活过的生命,而是一件需要细心擦拭的瓷器。
他的动作稳定得近乎机械,镊子夹着脱脂棉,蘸取少量酒精,沿着尸体耳后的褶皱轻轻擦拭——那里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污垢,是死者家属在告别仪式上痛哭时不小心蹭上的泪痕干涸后的痕迹。
“零,302床的冰柜好像有点异响。”
老保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夜班特有的沙哑。
他从不进来,总是站在停尸间外那道黄色警戒线后,像尊沉默的石像。
零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被空调外机的嗡鸣吞没。
他将最后一颗纽扣扣好,首起身。
尸体穿着藏青色的寿衣,领口挺括,仿佛下一秒就要坐起来喝杯热茶。
零摘下手套,扔进黄色医疗废物袋,动作一气呵成。
老保安还站在那里,手里攥着个搪瓷杯,杯壁上印着褪色的“劳动最光荣”。
他看着零走出停尸间,目光在零眼下那片浓重的青黑上停留了半秒,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里的人都知道,夜班入殓师零不喜欢聊天,就像他不喜欢阳光一样。
零走到休息室,脱下沾着消毒水味的白大褂,露出里面深灰色的长袖T恤。
墙角的铁架上放着他的私人物品:一个掉漆的保温杯,一本翻得卷边的《人体解剖学图谱》,还有半包快过期的薄荷糖。
他摸出一颗扔进嘴里,冰凉的***感顺着喉咙往下滑,稍微驱散了些熬夜带来的混沌。
窗台上,那只三花流浪猫不知何时又来了,正蜷缩在暖气出风口旁打盹。
零走过去,从口袋里摸出一小袋猫粮——这是清洁阿姨王婶硬塞给他的,说“总喂它点好的,沾沾活气”。
猫咪警惕地睁开眼,看清楚是他,又懒洋洋地闭上,尾巴尖却轻轻扫了扫桌面,算是打过招呼。
这只猫是这里唯一能让零觉得“安全”的活物。
它不像人那样需要回应,不需要猜测眼神背后的情绪,更不会追问他为什么总是一个人。
就像他处理的这些尸体,安静,顺从,不会带来任何意料之外的波动。
凌晨五点,雨停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道苍白的光带。
零坐在桌前,翻看着今天的排班表。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是孤儿院院长送他离开时给的,上面只有两个字:零,林。
院长说这可能是他母亲的姓,但零对此毫无感觉,就像对自己的名字一样——不过是个代号,方便别人称呼罢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殡仪馆前台发来的消息:“今日特殊遗体接收,林振宇,男性,52岁,死因意外,家属要求保密处理,指定夜班入殓师负责。”
零皱了下眉。
“特殊遗体”通常意味着两种可能:身份显赫,或是死状凄惨。
他回复“收到”,将手机塞回口袋。
薄荷糖的凉意己经散去,嘴里只剩下淡淡的苦涩。
他起身走向停尸间,准备迎接新的“工作”。
走廊尽头的应急灯忽明忽暗,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像一个个沉默的窥视者。
零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习惯了这里的阴暗与寂静,就像习惯了自己那颗总是跳得很轻的心。
他不知道,几个小时后,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具名为“林振宇”的尸体时,他二十二年如死水般的人生,将被一场焚尽一切的火焰彻底点燃。
而火焰深处,藏着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关于冰与火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