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蜷缩在废弃医院的分诊台后,听着雨滴砸在玻璃穹顶的声音——不是自然的噼啪,而是带着钝重的腐蚀感,像某种缓慢溶解的叹息。
他抬起手,指尖触到冰凉的台面,上面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那是空气中过量消毒残留与湿气结合的产物。
二十年前,这里是全球最先进的基因修复中心,洁白的走廊里飘着消毒水与希望的味道;现在,墙皮像溃烂的皮肤一样剥落,露出里面锈蚀的钢筋,唯一能辨认的标识是急诊室门口半塌的牌子,“生命延续”西个字被酸雨蚀得只剩三个残缺的笔画。
他低头咳嗽了两声,胸腔里传来熟悉的闷痛。
这是克隆人的通病,二十岁之后,肺叶就会像被揉皱的纸,渐渐失去舒张的力气。
医疗舱早就成了摆设,那些曾经能修复原生者器官的精密仪器,对克隆人基因里的缺陷毫无办法。
林野从背包里摸出一支营养液,针管刺入手臂时,他甚至懒得皱眉——这东西不能治病,只能勉强维持生命,像给即将熄灭的火堆添一把潮湿的柴。
窗外,城市在暮色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曾经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多倾斜着,被疯长的变异藤蔓缠绕,那些藤蔓的叶片是诡异的紫黑色,据说能在消毒水浓度超标的土壤里扎根。
街道上偶尔有影子闪过,是其他克隆人,或者……更糟的东西。
原生者越来越少了,他们躲在戒备森严的“保护区”里,用最后的资源维持着体面,而克隆人只能在废墟里捡拾他们丢弃的一切——过期的药品、磨损的数据芯片、甚至是关于“生育”的传说。
林野见过原生者的照片。
在档案馆没被雨水泡烂的旧报纸上,他们抱着婴儿,脸上有真实的笑意。
“婴儿”,这个词对克隆人来说,像神话里的符号。
过度医疗摧毁了自然生育的能力,原生者用克隆技术给自己造了替代品,却忘了给这些替代品完整的生命。
他们说克隆人是“文明的火种”,可火种若连燃烧的时间都被限定,和灰烬又有什么区别?
一阵金属摩擦的声响从走廊尽头传来。
林野立刻握紧了口袋里的短刀——那是用废弃手术刀磨成的,边缘己经有些卷刃。
脚步声很轻,带着明显的踉跄,不像是保护区来的巡逻队。
他屏住呼吸,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分诊台外。
“……有药吗?”
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濒死的气音。
林野探出头,看见一个比他更年轻的克隆人,大概十七八岁,脸色惨白如纸,正扶着墙滑坐在地上。
对方的嘴唇干裂出血,胸前的衣服被什么东西撕开,露出的皮肤上布满细密的红疹——那是基因崩溃的晚期症状,通常活不过三个月。
“没有用的。”
林野低声说,把手里的营养液递过去,“这个,或许能撑得久一点。”
年轻的克隆人接过针管,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他们说……北边的研究所里,有原生者留下的基因库……”他注射着营养液,声音发飘,“找到那个,就能……就能活得像个人……”林野没说话。
这种传闻他听了太多。
有人说在海底实验室藏着能修复生育能力的疫苗,有人说沙漠深处有不依赖医疗技术就能自然怀孕的原生者后裔,可从来没人真的找到过。
克隆人的生命太短暂了,短暂到连求证一个传说的时间都不够。
酸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穹顶,像在为这个缓慢死去的世界倒计时。
林野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暮色,忽然想起自己刚被“激活”时,培育舱外的研究员说过的话:“别担心,你们会比我们活得更‘完美’。”
完美?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针眼的手臂,又看了看那个蜷缩在地上、呼吸越来越微弱的年轻克隆人。
或许吧,完美到,连绝望都来得如此整齐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