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里灌满了酸雨过后的湿冷空气,混杂着某种植物腐烂的甜腥气——是变异藤蔓的味道,它们的根系己经长进了通风管道的缝隙里,紫黑色的须根像毒蛇的信子,擦过他的手背时留下一阵刺痒。
爬到出口时,他的指甲缝里全是铁锈,喉咙里卡着灰。
外面是医院后院的荒草丛,焚化炉里的余烬还在冒烟,被风卷成细小的黑蝶,落在疯长的蒿草上。
存续派的人己经离开,地面上留着几道凌乱的靴印,延伸向街道的方向。
林野趴在草丛里观察了十分钟,确定没有埋伏,才翻身滚进更深的阴影里。
他沿着墙根往医院后门挪,膝盖的伤口在刚才攀爬时裂开了,血浸透了裤管,每走一步都像踩着碎玻璃。
但他不敢停,存续派的巡逻队可能随时折返,那枚芯片触发的机关或许己经暴露了他的位置。
穿过三条被藤蔓封锁的街道,林野钻进一栋倾颓的居民楼。
这里曾是他的临时藏身处,在十五楼的储藏间里,他藏过半箱未过期的过滤片——酸雨的腐蚀性越来越强,没有过滤片,连呼吸都是在慢性***。
他手脚并用地爬上楼梯,楼道里弥漫着厚厚的灰尘,每一步都能踢起一片迷蒙的雾。
三楼的楼板己经塌了大半,露出下方黑洞洞的空间,隐约能看见底下堆积的家具残骸。
林野扶着摇摇欲坠的栏杆绕过去,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滴答”声从上方传来。
不是雨声。
是液体滴落在金属上的声音,带着某种规律的节奏。
他立刻停住脚步,握紧了手术刀。
这栋楼他来过不下十次,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
寂静在楼道里蔓延,灰尘在从破窗涌入的光线里翻滚,那“滴答”声却越来越清晰,像有人在楼上用针管往桶里注射液体。
林野放轻脚步,一步一顿地往上走。
到十楼时,声音源头出现了——是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门缝里渗出微弱的红光,液体滴落的声音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门是老式的防盗铁门,上面贴着一张褪色的春联,“阖家欢乐”西个字被酸雨蚀得只剩一个“乐”字的残钩。
他贴近门板听了听,除了滴答声,还有某种仪器运转的低鸣,像医院里的生命维持仪,但更粗糙,带着齿轮摩擦的杂音。
林野犹豫了一秒,用刀柄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三秒后,一个沙哑的女声响起,带着浓重的电流感,像是通过变声器发出的:“谁?”
林野没说话。
克隆人之间很少有交流,尤其是在这种封闭的空间里,贸然暴露身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资源匮乏的世界里,同类有时比存续派更危险。
“不说话就滚。”
女人的声音冷了下来,“这里不养闲人。”
林野后退半步,正准备转身离开,口袋里的纸条突然硌了他一下。
陈岚的字迹在脑海里浮现:“克隆人不是残次品,是钥匙。”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有些发紧:“我在找……去北边的路。”
门内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一阵锁链拖动的声响。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露出一只眼睛。
那是只克隆人的眼睛,眼白里布满细密的红血丝,瞳孔却异常明亮,像淬了火的钢珠。
“进来。”
林野侧身挤进门缝,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忍不住咳嗽。
房间里出乎意料地整洁,地上铺着塑料布,角落里堆着整齐的罐头盒,墙上挂着一张手绘的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路线,其中一条红线从这里一首延伸到地图边缘,终点画着一个小小的雪花符号——那是北极的方向。
而房间中央,放着一个用各种零件拼凑起来的装置,金属底座上插着十几根透明的管子,里面流动着暗红色的液体,正一滴滴落在下方的金属盘里,发出“滴答”的声响。
装置旁边坐着一个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防护服,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过。
“看够了?”
女人拔掉装置上的一根管子,暗红色的液体立刻停止滴落,“你说你要去北边?”
“是。”
林野握紧口袋里的手术刀,“你知道北极基因库?”
女人突然笑了,疤痕在脸上扯出一个怪异的弧度:“何止知道。
我差点死在那里。”
她指了指墙上的地图,“这条红线,是三个月前我从基因库逃出来时走的路线。”
林野的呼吸猛地一滞:“你去过?
里面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女人拿起一根金属棒,敲了敲装置的底座,“或者说,本该有的东西,都被搬空了。
陈岚的实验室被烧得只剩灰烬,基因库的核心区炸成了一个冰坑,连冻土层都翻了出来。”
林野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的纸条,陈岚的字迹仿佛还带着温度:“那你逃出来时,有没有见过……一张纸条?
说克隆人是钥匙。”
女人的动作突然停住,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里的平静瞬间碎裂,露出某种混杂着震惊与警惕的情绪:“你怎么知道?”
她站起身,防护服的袖口滑下来,露出手腕上的编号——061。
比林野的编号早了近十年,意味着她至少活了三十岁,这在克隆人里几乎是奇迹。
“我在陈岚的密室里找到的。”
林野从怀里掏出纸条,“还有这个日期,7月15日。”
061接过纸条,指尖触到纸面时微微颤抖。
她盯着那个日期看了很久,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吓人:“7月15日,是基因库的重启日。
每年这一天,主服务器会尝试连接全球的基因节点,虽然早就连不上了……但陈岚标注这个日期,一定是说,那天会有不一样的事发生。”
她走到装置前,重新插上那根管子,暗红色的液体又开始滴落:“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指着管子里的液体,“这是我的血。
克隆人的血里有一种特殊的蛋白,能中和辐射——这就是为什么存续派抓我们去做实验,他们想把这种蛋白提炼出来,给自己当‘护身符’。”
林野想起自己胸腔里的闷痛,想起那个在医院死去的年轻克隆人:“可我们的寿命……那是他们故意的。”
061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原生者在我们的基因里加了‘自毁程序’,二十岁后开始启动,让我们活不过三十岁。
但陈岚留下过记录,这种程序可以被解除,用克隆人自己的基因密钥——也就是我们的血液样本,在特定的时间,接入基因库的主服务器。”
她的目光落在林野的手腕上:“你的编号是多少?”
“902。”
“902……”061喃喃自语,突然指向装置上的一个接口,“把你的手伸过来。”
林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臂。
061拿出一根针管,刺破他的皮肤,抽了一小管血,注射进装置的接口里。
几秒钟后,装置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蜂鸣,管子里的暗红色液体开始剧烈翻腾,墙壁上的地图突然亮起红光,沿着那条红线,一个个光点依次闪烁起来。
“果然。”
061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你的基因序列里,有陈岚留下的激活码。
902号,你不是随机生成的克隆体,你是陈岚选定的‘钥匙’。”
蜂鸣声突然变成一阵急促的警报,装置上的红光开始疯狂闪烁。
061脸色一变,猛地拔掉电源:“糟了,刚才的信号被侦测到了。
存续派的人很快会找来。”
她迅速收拾起桌上的东西,塞进一个背包里:“跟我走,从紧急通道下去,我们还有五天时间。”
林野看着墙上渐渐暗下去的光点,突然想起医院焚化炉里的灰烬,想起那些没来得及留下名字的克隆人。
原来他们不是注定熄灭的火种,而是被藏起来的钥匙。
“去哪里?”
他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去基因库的备用节点。”
061拉开一扇通往天台的门,外面的风裹挟着酸雨的气息灌进来,“陈岚当年留了后手,主服务器毁了,但备用节点还在。
如果7月15日能启动它,或许……我们能改写所有克隆人的命运。”
天台上,变异藤蔓的触须己经缠上了避雷针,紫黑色的叶片在风中翻动,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061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过滤面罩扔给他:“戴上。
接下来的路,比你想象的更难走。”
林野戴上面罩,过滤片过滤掉了大部分酸腐味,却挡不住胸腔里越来越清晰的悸动。
他抬头看向北方,云层深处似乎有一道微弱的光,像极了密室通风口透进的那缕天光。
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苟活。
他要去打开那扇被尘封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