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裹挟着沙砾,抽打在陈弃脸上,细碎却生疼。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腥涩刺鼻,像无数把钝刀在生锈的伤口上反复摩擦,渗出的不是血,是粘稠的绝望。
陈弃趴在离峡谷口不到十丈的乱石堆后,像条被抽了筋骨的野狗。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破碎的废墟——三年前被“青蚨”用寒毒铁尺生生震断的经脉留下的印记。
汗水混着沙尘,在他脸上淌出几道肮脏的泥沟,流进干裂的嘴角,又苦又涩。
他死死盯着峡谷深处,那被风沙模糊的入口,那里盘踞着“千面阎罗”,锈剑镇用人命垫起来的门槛。
峡谷狭窄如一线天,仅容两人并行。
两侧是刀劈斧削般的暗红岩壁,高耸入云,吝啬地投下浓重阴冷的阴影。
阴影深处,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如同阴影本身凝聚而成,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入口外,排着一条歪歪扭扭、死气沉沉的队伍,几个和他一样带着残破与不甘爬来的人影,粗重或艰难的喘息是唯一的声响。
“下一个。”
声音不高,却像冰锥扎进耳膜,毫无生气,正是从那阴影轮廓里传出。
队伍最前头,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儒衫的书生剧烈哆嗦了一下,紧紧抱住怀里的褪色布包裹,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蹭进阴影。
“所求?”
“求…求仙剑显灵!
复活…复活我家娘子!
三年前…她左眼下方,有颗小痣否?”
“有!
有的!
就在这儿!”
书生狂喜地指向左眼下方。
阴影里沉默一瞬。
“错了。”
噗嗤!
一声闷响。
书生胸口绽开猩红血花,狂喜凝固成茫然,栽倒在地,怀里的包裹散开,露出一角褪色绣花鞋面。
“抬走。”
两个行尸走肉般的镇民幽灵般出现,将尸体拖向乱石深处,只余下一滩迅速被沙砾吸收的暗红。
队伍蠕动。
下一个是衣着华贵却狼狈不堪的富商。
“所求?”
富商噗通跪倒,涕泪横流:“剑仙大人!
救我!
绝症!
家产全给您!”
阴影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你为富不仁,盘剥佃户,逼死人命几何?”
富商脸色惨白:“不…不是…贪婪求生,其罪当诛。”
噗嗤!
肥胖的身体瘫倒在血泊旁。
镇民再次出现,拖走尸体。
暗红的范围扩大。
只剩两人。
陈弃前面,是个独臂汉子,脸上疤痕狰狞如蜈蚣爬行,独眼中只有死寂的麻木。
“所求?”
“求剑…给我一条胳膊…能握刀的胳膊。”
他左手握紧空气。
“为何被废?”
“‘断江流’贺连山…嫌我慢…污他名头…”声音因压抑的恨意而发抖。
阴影沉默片刻。
“可。”
独臂汉子独眼爆发出狂喜光芒。
噗嗤!
第三声闷响!
血花在完好左胸绽放。
汉子眼中的光熄灭,被巨大的惊愕取代。
“锈剑镇,”冰冷的声音如丧钟,“只收彻底的失败者。
心存‘可胜’之念,便是取死之道。
你,不够格。”
汉子带着永恒困惑倒下,被拖走。
峡谷口前,只剩陈弃和三滩连成一片的暗红血泊。
风卷着沙砾,带着血腥与铁锈,抽打他的脸。
三年前雨夜,青蚨那冰冷的嘲讽——“你这辈子,只配像狗一样爬着”——比阴影更刺骨。
他用磨破的手肘膝盖,在碎石地上向前蹭,尖锐石子刺进皮肉,每一次挪动都带来钻心剧痛和经脉断裂处的灼烧。
死亡的气息冰冷包裹。
终于,他蹭到那片浓稠阴影边缘。
冰冷的铁锈味空气凝固般沉重。
“所求?”
冰冷声音在头顶响起,无数模糊面孔在阴影中旋转重叠,无形的铁箍勒紧喉咙。
陈弃张嘴,干裂嘴唇撕裂渗血:“求…剑…给我…力量…能杀人的力量…能杀…‘青蚨’的力量!”
嘶哑的声音带着血沫和深入骨髓的恨,身体因渴望与仇恨剧烈颤抖。
阴影中的面孔旋转骤停。
死寂。
比任何时候都长。
风也屏息,只有陈弃心脏疯狂擂动。
千面阎罗的声音再次响起,带上金属摩擦的沙哑和一丝玩味:“哦?
青蚨…有趣…那么,陈弃…” 寒气瞬间从陈弃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你愿为这杀人的力量…杀多少人?”
问题如炸雷劈进脑海!
陈弃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多少人都行!
只要能杀了他!
十倍…百倍…奉还!”
恨意如岩浆冲垮理智堤坝,眼前浮现青蚨冰冷的嘲讽和丹田碎裂的剧痛。
“包括…你自己么?”
声音陡然拔高,如淬毒钢针,精准刺向恨意深处那丝本能!
杀我自己?
为了杀青蚨?
荒谬绝伦的质问如冰水钢针浇在灵魂上。
复仇之火被极致的冰冷一激,竟产生一丝动摇的裂隙!
阴影中传来极轻的嗤笑。
旋转的模糊面孔骤然消失,阴影拨开,露出后面景象:一条狭窄向上、布满污秽车辙印的土路,两旁是歪斜欲倒的简陋屋舍,散发着破败绝望。
风卷起尘土呜咽。
门,开了。
陈弃剧烈喘息。
恨火仍在燃烧,但“包括你自己么”的质问如附骨之蛆,在烈焰边缘留下寒霜。
没有回头路。
他咬碎嘴里混血的沙土,用尽力气抬起血肉模糊的手肘,狠狠砸向地面,拖着自己破烂的身体,一寸一寸,挪进了那条腐朽与铁锈气息弥漫的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