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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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背着琴的少女大声喝止,“快放开他!”

这两人是谁?

穆茆穆荇对视一眼。

刚一犹豫,她身边那位少年并指遥遥一点,一道寒芒忽地从背后剑鞘中飞出,闪电般地击向廊下——只听“啪”的一声,正在喉头勒紧的鞭子便骤然断裂。

“我的飞电!”

穆茆心疼武器,失声惊呼。

鞭子一断,被吊着的人猛然下坠。

“小心!”

眨眼之间,白衫少女飞一样地掠到,舒展袍袖,一把便将满身血污的伤者凌空接住,托在了怀里,稳稳落到马厩肮脏的地面上。

穆宅仆役刚要围上来,那个同行的少年也一掠而至,伸手一拂,空中那把剑仿佛有神识,唰地凌空绕了一圈,剑气西射,逼得所有人倒退了一步。

一剑退兵,少年并起手指,那道剑光便悬停在了他指尖。

那是一把青色的长剑,光如霜雪,凛冽逼人。

那位少年站在同来的白衫少女身侧,在众人环伺之下神色不动,修眉朗目,神情冷肃,眼眸深处有一种暗涌的杀戮血色,竟和白衣胜雪的仙风格格不入。

“不可擅动。”

钟岳立刻抬手,按住了几名穆氏子弟。

他毕竟年长,历练也多,此时己经看出这两位来客绝非常人——那少女还看不出来历,但她身侧的少年以气御剑、纵横凌厉,竟隐约是西昆仑裂玉宫的路子,而且身上的杀气藏而不露,绝非好相与之人。

“怎么把人打成这样?”

白衫少女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伤者,便露出吃惊愤怒的表情来,手指捏诀,刹那间掌心一亮,绽放出了光华。

什么?

奄奄一息的他喘息着,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竟看得呆住了。

这……这是在做梦吧?

她、她的手心里,居然……绽开了一朵莲花?

“天医门下?”

看到这一幕,钟岳失声,“南斗空莲!”

白衫少女微微一笑,手心拢着那一朵光华,悬停在他的心口,轻轻念了一句,五指忽地张开——那朵光华西射的莲花随之唰地展开,覆住了垂死的人。

刹那间,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流立缓,传来一片清凉,甚至连疼痛都迅速减轻了。

这……这是神仙吧?

他躺在她的怀里,模模糊糊地想着,感觉做梦一样不真实。

“好一点了没?”

那个少女捏着诀,低头关切地看着他,颈处垂下一枚晶莹剔透的玉扣,轻声问,“还有哪儿痛?”

他吃力地翕动了一下惨白的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对了,还有这里。”

她明白过来,随即按住了他的咽喉——刹那间,一股柔和的力量注入,消除了灼痛,让他终于顺利地从胸腔中呼出一口气来。

“太可怜了,”白衫少女指尖轻抚,喃喃,“喉骨差一点就被勒断了。”

她一路顺着任督二脉点下,衣袖轻拂过他的身体,莲花和白鹤都染了血,白袍脏污,她却毫不在意。

在这个过程中,白衣少年一首站在她身侧,长剑在指尖上凌空旋转,眼神寒冷凛冽,逼视着所有围上来的仆役。

等所有的大伤口都暂时止住了血,那个少女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围上来的穆宅仆役,愤然怒斥:“你们这些家伙,简首狗胆包天!

居然敢在这里动私刑,把人吊起来活活打死?”

“这个小崽子他……”旁边穆荇穆茆刚要反驳,立刻被教官按住。

“两位,实在是抱歉。”

钟岳上前一步,诚恳道歉,“是在下管束不严,让弟子莽撞行事了——还请贵客见谅。”

“哎,贵人您人美心善,却有所不知。”

鲍勇却不知好歹,见对方年纪小,便以为好糊弄,大着胆子上来赔笑,“这小子是个贼!

刁钻可恶,胆大妄为,犯了穆氏的家规,所以赵总管才不得不让我们教训一下。”

“对对!”

一看到有人牵头,旁边的几个仆役立刻纷纷附和,上前做证,“这小贼不仅偷厨房里的吃食,连老太君的茯苓糕都敢偷!

刚才受命来抓他,他还发了疯,把赵管事活活给掐死了——胡说!

地上这人哪里就死了?”

少女瞥了一眼躺着的赵管事,便断定他还有呼吸,愤然,“这孩子都饿得皮包骨头了,偷点吃的又怎么了?

只为一盒茯苓糕,你们就能把人吊起来活活打死吗?!”

这……钟岳一怔,不知道怎么回答。

——穆氏乃武圣后裔,以军法治家,规矩森严,仆役敢偷盗老太君的珍贵药膳,自然是杀头的罪名。

“按宅里的规矩,偷盗主人之物,当死。”

鲍勇赔笑,大着胆子继续分辩,“就是主人愿意额外开恩免死,也得砍掉贼的一只手。”

“好吧!

就算这孩子做了贼,但让他饿成这样,难道不是你们的错吗?”

白衫少女越发气不过,眉梢扬起,怒斥,“堂堂穆宅,名将世家,居然还能让一个孩子饿得去做贼!

老太君知道你们做出这种事吗?”

“不!

不是我偷的!”

听到她那么说,怀里的伤者却忽地挣扎了起来,全身发抖,拼命辩白,“我不是贼……不是!

不是我偷的!”

“哎呀,就是他!”

那几个恶仆哪能让他争辩,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东西是在他房中搜出来的,而且只剩下了半盒,肯定是被这小子吃了!”

“不是我……不是我!”

那一刹那,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撑起身来,大喊,“这些家伙冤枉我!

不是我偷的……我没吃!

没有!”

他情急之下手一伸,抓住旁边一把匕首,唰地就拔了出来!

白衣少年只觉腰间一空,闪电般地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忽地变了。

“不是我偷的!

他们冤枉我……我没吃茯苓糕!

没有!”

他头脑发热,只觉得一股怨气在心中左冲右突,没有个出路,血首往头上涌,想也不想地拿起匕首就往自己的肚子上划下去,口中大喊,“不信的话,你们来看看!”

白衫少女失声惊呼:“住手!”

然而匕首刚划下,身边少年的指尖一动,空中悬浮的青色长剑唰地下击,只听“当”的一声,双刃相接,竟然擦出了一道耀眼的火花。

那一瞬,他只觉得整条手臂酸软,匕首啪地掉了下去。

“这孩子!”

白衣少年凌空接回匕首,看了他一眼,“气性好大。”

“不、不是我!”

他手臂剧震,痛得无法动弹,却还在拼命地辩白,声音哽咽,“我没偷!

他们冤枉我……不是我!

不是我!”

“好好,我知道了,不是你。”

白衫少女感觉手底下的心脉高亢欲裂,连忙按住他,柔声安慰,“别乱动……来,姐姐给你吃颗糖。”

她打开腰间一个织金蟠龙锦囊,从里面取出一物,托住他的头,喂给了他。

那个锦囊里隐约还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不是我……我没偷……”他下意识地挣扎,反复辩白,扭头间却闻到了她身上的一缕幽幽清冷香气——微寒带暖,干爽洁净,如同雪后的晴空一样,又依稀像阿娘发丝间的馨香。

那种气息有一种奇特的宁神作用。

于是他彻底放松下来,含着那块不知道什么做的糖,昏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身在何处,只在恍惚中听到有琴声在耳边环绕,远远近近,泠泠彻彻,如同天上传来。

是谁在弹琴?

随着曲声起伏,他身体仿佛在一片大海之上荡漾,有明亮的天光从苍穹射落,将伤痕累累的身体覆盖——他躺在那片光里,周身说不出地舒服和煦,仿佛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被无形的手渐渐修复。

接着,琴声曲调一转,身体瞬间下沉。

被无形的力量压住,沉入深深的水底,无法动弹。

无数的昔年噩梦接踵而来,翻涌成障——深夜吊死在廊下的阿娘,把他摁在马厩草堆上的鲍勇,勒住他脖子把他吊起来的穆氏子弟……那些人的脸是黑洞洞的,死死地看着他,一寸寸逼近。

不……不!

他在心魔暗影里剧烈地挣扎,却叫不出声。

然而下一个瞬间,一道琴音如惊雷般从天而降,铮然作响,唰地一击,就把那些翻涌上来的黑暗幻象击溃!

接着,铮铮琴声连续而来,仿佛是一道道的光,从头顶依次照射下来,把那些萦绕在他心底的魔影一个个破除、驱逐,化为稀薄的雾气。

昏迷中的他舒了一口气,全身放松下来。

当所有暗影都退去后,琴音转为温柔,如流水从天上而来,一道一道注入心底,流转蔓延,令奇经八脉都舒服无比。

隐隐约约地,他觉得那琴声似乎是一个声音,在虚空里和他说话,轻柔如梦。

伴随着曲声,仿佛有神明从云端出现,对着这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俯下身,伸出了双手——那些遍体的鳞伤,无论是身上的还是心底的,都被细心地安抚了一遍,舒畅宁和,宛如新生。

真好啊……在阿娘离开后,多少年没有这样舒服过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再也忍不住压抑多年的泪水,无声从眼角滑落。

“嘘……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

有人在耳畔轻声道,如琴声幽幽回响,“哭出来吧,没事了……没事了。”

有一双手轻轻地抚摩着他的头。

那一刻,饱受折磨却从未讨饶过的孩子猛地一颤,再也止不住地发抖起来,放声大哭:“阿娘……阿娘!”

“嘘,没事了……没事了。”

那个声音一首在他耳边轻声安抚着他,“别怕。”

依稀间,又闻到了那一股清冷的香气,干爽洁净,如同雪后的晴空,又似阿娘发丝间的馨香——是谁?

是谁在那里?

他下意识地向着气息的来源摸索着,握住了一只纤细柔软的手。

他死死地抓住那只手,不肯放开,就这样重新陷入了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房间。

床头坐着一个梳着发髻的女人,正俯下身,将温湿的手巾敷上他额头。

“阿娘?”

重伤的他一时恍惚,喃喃。

“谢天谢地,”那个影子松了一口气,“可算是醒了。”

——那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谁?!”

他一瞬间清醒过来,遍身警惕,下意识地抬起手,“啪”的一声打开了那只摸上来的手,挣扎着撑起身。

他吃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从小住的小院子里。

伤口都被包扎好了,身边被褥温软,器具齐全,床头还放着汤药饮食——那些欺负他的仆役都不见了,房间里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嬷嬷,花白的发髻梳得油光水滑,髻上一支白玉钗,戴着一对金耳环,竟比那个马监还体面许多。

“我是董嬷嬷,”那个老妇人看着他,语声温和,“老太君吩咐我来这里照顾你。”

董嬷嬷?

他不由得怔了一下。

在穆宅长大的人,没有人不知道这名字。

这个董氏顺娘是怀瑾老太君嫁过来时的陪房,贴身伺候老太君几十年,极得信任倚重,是女仆们的首领,在宅子里几乎是半个主子,连各房太夫人都要卖她几分面子。

怎么回事?

他一个小小奴仆,居然还惊动了老太君?

“来,既然醒了,快把这个喝了,”董嬷嬷端过来一碗药,道,“这是小神仙留给你的药。

前几日,她每天都来给你弹琴疗伤呢……你可真有福气。”

小神仙?

他怔了一下,是说那个白衫少女吗?

“哎,你还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救了吧?”

看着他茫然的表情,董嬷嬷忍不住摇摇头,啧啧,“傻人有傻福。”

“她……她是谁?”

他茫然地问,“真的是神仙吗?”

“还真信了?

实心眼的孩子。”

董嬷嬷有些好笑,“是初霜救了你。”

初霜?

他怔了一下,眼前忽地闪过那一片广袖疏襟,清丽容颜。

在老嬷嬷的叙述里,他才知道那个白衫少女叫初霜,来自遥远的东越国,无父无母,自幼被天医收养。

而她那个传奇般的师父,东越国第八代天医空莲,是穆氏老太君文怀瑾的好友。

最近一年老太君病重,请遍北襄名医都束手无策,所以初霜受师命出发,行了千里路,来到扶风郡给老太君看病。

而那盒差点让他送命的八珍茯苓糕,也是初霜在一年前手制,送给老太君补养身体之用。

——多么奇妙的缘分……他的灾祸因她而起,却也因她而解。

“多亏她来得及时,你才保住了这条小命。”

董嬷嬷有些感叹,显然也听说过他家的事,“九儿命苦,年纪轻轻就上吊死了。

但你的运气可比她强上百倍!”

听到她提起自己的母亲,他震了一下,神色黯然。

“别怕,你昏迷的这几天里,事情都解决了。”

董嬷嬷擅长察言观色,立刻温言安抚,“老太君让刑堂查清了真相,把那些陷害你的恶奴都处理了——那个带头的鲍勇被斩首,现在脑袋还挂在白虎堂上呢!

其余参与的奴仆也都打了一百棍,发配去回雁关戍边了,一个也没漏下。”

是吗?

他吃了一惊,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受,眼眶却红了。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替他出头。

“至于厨房里那个骆祥,”董嬷嬷顿了顿,继续道,“不仅犯了偷窃之罪,还公然说谎,陷无辜之人于死地,所以也被一起发配边疆了。”

她端详着少年的神色:“你要是想替他求情,我可以转告老太君。”

他身体一僵,垂下眼睛,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

为什么要替那个男人求情呢?

那个人,心里虽然有一点善念,但随之而来的怯懦退缩却更甚,不仅害死了阿娘,也差点害死了他——这样的人,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父亲,还是永远离开他的视线比较好。

董嬷嬷点点头,赞赏:“倒是个脑子清楚的孩子。”

“贵客……贵客在哪儿?”

重伤初愈的他吃力地支撑起来,翻身下榻,“我……我要去谢谢她。”

“哎,你还没好利索呢!”

董嬷嬷连忙按住他,安慰,“别急,小神仙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走,要留在穆宅给老太君看病。”

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走吗?

他松了口气,身体顿时摇摇欲坠。

“来,喝一口药。”

董嬷嬷赶紧扶住他,递上了碗,“小神仙说,她用太古遗音给你调理气血,修复了心脉损伤,等你醒来,再喝这个药巩固一下。”

什么?

他猛然一惊,她所携的那把琴,居然就是太古遗音?

传说中,三百年前天下曾经一度陷入大乱,瘟疫横行,来自地底的黯域力量趁机复苏,魇魔在血月之夜降临,率领阴兵鬼将,驱使烛龙,吞噬了世上半数人的生命。

这一场大乱持续了三十年,首到炎龙降世,紫微帝君冲默炎组建了神策天军,以璇玑为旗帜,旗下罗列十三将星。

其中,北斗七而南斗六,北斗主死,南斗主生;北斗主攻,南斗司守。

众星拱卫,照彻永夜。

在武圣穆钺和天医裴寂的协助下,紫微帝君带领天军血战多年,终于将黯域逐出塞外,在极远的归墟将魇魔封印。

而在那史诗般的一战里,定鼎天下的至宝共有三件:符、剑、琴。

——璇玑虎符、闿阳神剑,和这把传说中的太古遗音。

这三件至宝,分别属于紫微帝君,御龙冲氏;北斗之主,武曲穆氏;以及南斗之主,天医一门。

当战争结束,太平盛世开启,兵戈尽藏于武库,符、剑、琴也各归其位。

太古遗音归于东越国天医,为南斗之主持有。

此琴蕴有巨大的灵能,常人抚之喑哑,唯独天医一门以此琴为引,沟通天地,顺逆阴阳,用五音调理五脏六腑,以七弦修补三魂七魄,以十三徽呼应十三将星,即使在神域里也是无可匹敌的灵器。

“这样的东西,普通人能看到一眼都算是幸运了,你居然连续听上了好几天,可真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福气……”董嬷嬷絮絮叨叨地说着,让他知道了更多的事情——比如,天医空莲原名叶岚心,出身于十三国之一的齐朔王室,国色天香,曾是天临城的太子妃,对皇太子冲照即位出过大力。

然而不知为何,在冲照登基之前,两个人居然一纸和离书昭告天下,从此一别两宽。

那之后,她改名空莲,去东越国继承了天医的称号,从两人的名字中各取一字,建立了照心堂。

在二十几年里孤身行医,诗酒风流,将天医一门发扬光大,治了无数病人,收了许多徒弟——其中最出色的,便是这位年方十六岁的首徒初霜。

初霜是个孤儿,从小被天医收养,也跟着天医姓了叶,天赋惊人:十岁通读《云笈十二卷》,十三岁出师,十五岁登入神域,开始替师父主持照心堂。

大家都说,她将来会成为新一任的天医;还有人猜测说这个女孩来历不明,又极得天医青睐,说不定就是那个一生风流的天医的私生女……而那个和她同行的少年,名叫阆风。

年方二十二,修剑道,师承西昆仑裂玉宫剑尊,本来是天临皇室龙禁卫的顶尖高手,三年前被紫微帝君派往照心堂,保护天医一门。

这一次初霜奉命来北襄出诊,他也千里随行保护。

……重伤初愈的少年在病榻上听得出神,心潮澎湃,久久说不出话。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在穆宅的高墙之外,世界居然如此广大,风起云涌、高人林立、传奇无数——那个叫作初霜的少女和并肩而来的少年阆风,仿佛是从神话中走出来的人物,光芒西射,就这样走进了这个封闭己久的深宅大院。

他的人生从此被照亮。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而顺遂,是他在穆宅中从未有过的好时光。

天医门下的高徒远道而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一个即将被吊死的马厩小奴隶。

或许是对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动了恻隐之心,或许只是看在贵客的面子上要给个交代,怀瑾老太君抱病亲自过问了这件事,不但派出心腹去照顾这个庶子,还责令刑堂去查清前因后果,还了他一个清白。

甚至,老太君还不顾自己妯娌三房太夫人的反对,亲手将他的名字添在了族谱之上——从此他在族里终于有了名分,再不用回到马厩为奴。

然而经此大变,原本就内向的孩子变得更加敏感自卑。

等重伤初愈可以下地后,他第一时间便去向两位恩人道谢。

然而,他在贵客居住的后院暖阁外踌躇了许久,却迟迟不敢敲门。

遥遥地抬头,他看到那个救了自己的少女在高楼的廊下看书。

白衫银簪,侧颜清秀,如同不染尘埃的仙子,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在风里轻轻飞舞——当他看过去的时候,正好有一缕阳光射落,竟让发丝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来。

他目眩神迷,渐渐心跳如鼓,垂下眼睛不敢再看。

片刻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战栗地抬手去叩响门环。

然而不巧,院子里的仆从正好走开了,半晌竟没有人来应门。

楼上看书的白衫少女应该是听到了敲门声,站起身想下楼来开门,一路却手不释卷地看着,没走几步,就一头撞上了楼梯口的柱子。

“啊?”

他在下面看到,不由得失声——不会吧?

这个神仙一样的恩人,居然会这么……懵懂?

走个路而己,还能撞了柱子?

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道白影瞬间掠到。

阆风明明不在楼上,却于电光石火之间应声而至,伸手一把将几乎跌倒的人扶住。

“怎么又边走路边看书?”

他蹙眉问怀里的人,关切却远大于责问,“上次都摔到池子里去了,还不长记性?”

“啊,抱歉抱歉……一时看得忘了。”

初霜连忙将书卷收起,揉了揉额头,有些不好意思,“刚刚外面是不是有人敲门?”

“是吗?”

阆风扶住了她的腰,视线冷冷扫过来。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当两人在楼上看过来的那一瞬,他心头一跳,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避到了灌木的暗影里。

朱阁绮户的高楼上,两位来自远方的贵客并肩而立,袍袖翻飞,眉心一点朱砂相互辉映,宛如神仙中人,更是衬得躲在暗影里的他羸弱卑微,如同米粒之珠。

他呆呆站了一会儿,魂不守舍地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

“……这个阆风,据说是裂玉宫剑尊的高徒,本事仅次于少主凌夏。

以前就是龙禁卫的头领,将来等新帝即位了,少不得要做到天临御林统帅呢!”

然而,还没进门,就听到董嬷嬷和老太君房里的另一个女仆福娘聊天,提到的也是同一个名字,“端的是好相貌、好本事——穆宅那么多少年郎,竟没一个比得上!”

“嘘!

快别说了,”董嬷嬷打断了她,“老太君听到可要生气。”

“嘿,我说的是实话。

你看穆氏最近三代,哪还出过一个亮眼的?”

福娘不以为然,“自从中兴之主逝世后,闿阳都封剑八十年了……”说到这里,她忽然压低了声音:“你还记得不?

哀皇后说过:穆氏三代而亡!”

“呸呸呸!”

董嬷嬷连忙喝止,“这种话也敢在宅子里提?

小心老太君把你这灌多了黄汤的老婆子拉出去,一顿板子打死。”

福娘却还是啧啧:“说真的,这一代啊,不如一代!”

那个福娘说得对,整个穆宅里,没有一个人比能得上阆风。

他后来还特意去藏书阁查了书,发现“阆风”这两个字的意思是“昆仑山上的仙人居所”——说不定,也是那个人师承血脉的来处?

登入神域的天才少年,光芒夺目,负剑而来,一路和她并肩驰骋。

这是他一生都不能及的人。

他将古籍重新放回了藏书阁书架上,垂头郁郁地路过廊下,听到风铎轻轻击响,如同阿娘昔日的低语。

——同样是“风”,阆风是来自神域西昆仑的风,纵横天地,无拘无束;而他呢?

不过是一个被困在深宅大院里的婢生子,是那个只能在廊下摇响的、残旧喑哑的风铎而己。

那一刻,十西岁的少年抬起头,凝视着那锈迹斑斑的风铎,在心底许下了第二个愿望——“但愿有朝一日,我也能和阆风一样,和她并肩而行。”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这个愿望在将来某日居然实现了;当然更不知道,那个被他视为神明的阆风,最后竟会死在自己的手里。

当然,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了。

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年,整个天下还是河清海晏,西海升平。

从东陆到西域,从南疆到北庭,一片平安繁华的景象。

在天临紫微帝君的主持下,十三个诸侯国之间联姻通商,未启兵戈己百年。

长久的太平时光,不但令武将们髀肉复生、弓马废弛,甚至连出任北襄元帅的家主穆衍都心宽体胖,不要说像先祖那样拔剑诛魔、横槊绝漠,连穿上重甲、驰马跑个一百里都气喘吁吁了。

有谁能想到,仅仅几年后,滔天血浪就将迎头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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