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一张用废旧缓冲材料垫着的简易地铺上,左肩被能量光束燎伤的伤口覆盖着一层散发着微弱蓝光的透明凝胶,带来阵阵冰凉刺痛,暂时压下了灼烧感。
艾西亚站在几步外,掀开了深灰色的兜帽。
昏黄的应急灯光下,她的脸苍白而缺乏血色,线条清晰却显得冷硬。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完全由冰冷金属构成的机械义眼,幽蓝色的光圈深处,细密的数据流如同冻结的星河,无声流淌,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温度。
她扫视着这个由巨大废弃管道和钢板拼接而成的空间,声音平淡无波:“欢迎来到‘灰烬’。
你的新坟场,或者…摇篮。”
林羽没力气回应。
他挣扎着半坐起来,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那张被塑封保护的小雨的照片。
照片正面,妹妹的笑容依旧灿烂。
他深吸一口气,翻到背面——心脏猛地一沉!
照片背面,小雨用铅笔认真写下的那行字迹:“小雨要永远保护哥哥!”
此刻,那行字…竟然变得模糊不清!
铅笔的墨迹像是被水晕染过,边缘扩散,字迹的笔画变得断续、浅淡。
尤其是“保护”的“护”字,右半部分几乎完全消失了!
一种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它…它还在烧?!”
林羽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抬头看向艾西亚。
艾西亚走近,冰冷的机械义眼聚焦在照片模糊的字迹上,蓝光流转。
“火种吞噬的,不仅仅是储存在你神经元里的记忆信息。”
她的合成音毫无波澜,却透着一股寒意,“它焚烧的是‘存在’本身的锚点,是那段经历在现实维度留下的‘印记’。”
她的金属指尖划过照片上晕开的墨迹,“当承载情感的物理印记被侵蚀,当锚点彻底消失…” 她指向避难所一处锈迹斑斑的舱壁,上面刻着几行早己模糊不清、几乎被锈蚀吞噬的名字,“就像他们。
连被遗忘的资格都没有,仿佛从未存在过。”
林羽握紧照片,指关节发白。
保护妹妹的誓言正在被无形的火焰焚烧!
这比身体的伤痛更让他恐惧。
“想救你妹妹,或者不想彻底变成另一个人,”艾西亚的机械义眼转向林羽,蓝光锁定,“你需要学会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控制。
第一步,学会在它的干扰下保持清醒。
躺下。”
试炼一:神经迷宫艾西亚拿起两根连接着简陋仪器的细长神经探针,毫不犹豫地刺入林羽两侧的太阳穴。
剧痛瞬间炸开!
“模拟教会‘蓝标芯片’的初级清洗波段。
抵御它,保持自我意识核心清晰。
失败,你的大脑会像被搅散的豆腐。”
艾西亚的声音冰冷地宣布规则。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干扰和麻痹感的能量波瞬间冲入林羽的脑海!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无数杂乱的噪音充斥耳膜,意识像被丢进滚筒洗衣机。
更可怕的是,在这混乱的漩涡中心,浮现出小雨的身影——她被冰冷的机械锁链绑在一个金属平台上,头顶悬着巨大的、嗡嗡作响的钻头(“创造力收割场”的恐怖幻想)!
绝望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小雨——!”
林羽在精神层面嘶吼,拼命想要挣脱这幻象的束缚。
但清洗波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巨手,要将他的意识捏碎、重塑。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的火种提示音在濒临崩溃的意识边缘响起:检测到核心意识受胁…支付记忆燃料:第一次成功修理机甲时的喜悦,可换取‘基础精神屏障’(10秒)。
是否支付?
十秒屏障?
换取第一次独立完成修理、获得老扳手赞许时那份纯粹的成就感和喜悦?
那是他机械天赋的起点!
林羽的理智在尖叫:支付!
快支付!
但看着幻象中小雨绝望的脸,一股狠劲冲上头顶。
不!
依靠它的力量,就永远只是燃料!
“滚!”
他在精神世界咆哮着拒绝!
就在拒绝的念头产生的刹那——啪!
仿佛有无形的玻璃屏障在脑内碎裂!
真实的、更加强烈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林羽身体猛地弓起,“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酸水,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的探针仿佛要烧穿他的颅骨!
但幻象中的钻头和小雨的哭喊,也随之模糊、消散了一些。
他靠着自己硬抗过了最猛烈的一波冲击!
代价是真实的、剧烈的生理痛苦。
试炼二:废械角斗林羽瘫在地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
艾西亚面无表情地拔掉探针,指向角落一台被拆了一半、关节处还冒着电火花的清道夫机甲残骸。
“你的工具。”
她扔过来一把沉重的多功能扳手,“拆出它的核心能源块。
用你的‘感觉’,不是眼睛。”
林羽喘着粗气,挣扎着爬起来,走到那堆冰冷的废铁前。
巨大的机甲残骸散发着焦糊味和机油味。
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按在机甲冰凉的胸甲上。
集中精神…感受…脊椎深处,那沉寂的火种似乎微微悸动了一下。
嗡…一种奇异的感知瞬间扩散开来!
在他紧闭双目的“视野”中,眼前庞大的机甲残骸仿佛变成了半透明!
错综复杂的能量管线、齿轮咬合的传动结构、深埋在层层装甲下、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闪烁着危险红光的核心能源块…清晰无比地呈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甚至能“看”到连接能源块的几根主要能量导管和脆弱的固定卡扣!
“这…就是结构感应?”
林羽心中震撼。
他不再犹豫,凭着脑海中的透视图,手中的扳手精准地探入装甲缝隙,“咔嚓”几声脆响,巧妙地卸下几块挡板,避开危险的带电线路,扳手前端卡进一个隐蔽的接口,用力一撬!
“嗤啦!”
伴随着一阵短路的电火花,一个拳头大小、表面布满散热鳍片、散发着不稳定能量波动的暗红色方块被撬了出来,落在他沾满油污的手里。
成功了!
然而,成功的喜悦还未升起,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同时,一段记忆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他人生中组装成功的第一个东西,一台用废旧零件拼凑、能收到沙沙杂音的简陋矿石收音机…关于它的每一个细节,组装时的兴奋,第一次听到模糊声音时的激动…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空洞的概念:我好像…组装过一台收音机?
什么时候?
为了什么?
试炼三:数据深渊“你妹妹的考核地点。”
艾西亚将一台布满外接线路、屏幕闪烁不定的老旧终端推到林羽面前,屏幕上跳动着无数乱码和警告窗口。
“教会的内部网络像布满毒刺的荆棘林。
我需要一个‘跳板’,一个能承载我的病毒程序短暂突破防火墙的载体。
你的‘火种’,或许能提供一层临时的防护外壳。”
她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闪烁着不稳定蓝光的金属片(病毒载体)连接到终端的一个接口。
“集中精神,想象你在保护一个脆弱的核心,穿越一片充满陷阱和攻击的黑暗丛林。
我会引导病毒冲击。”
林羽深吸一口气,将手按在冰凉的终端外壳上,再次尝试连接脊椎深处那诡异的存在。
这一次,他努力去想象一层薄薄的、坚韧的银色光膜,包裹住那个小小的蓝色光点。
嗡!
艾西亚敲下启动键。
林羽瞬间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抽离,投入了一片由狂暴的、闪烁着猩红警告和无数锋利数据刀刃构成的数据深渊!
无数无形的攻击(防火墙程序)如同毒蛇和利箭,疯狂地撕咬、撞击着他想象出来的那层银色光膜!
剧痛再次袭来,这次是精神层面的撕裂感!
警告!
外部冲击过载!
调用备用记忆燃料:母亲握着他的手,在潮湿的墙面上,一笔一划教他写下自己名字时的温暖触感与耐心低语…构筑次级防火墙。
冰冷的提示音响起,根本不给林羽选择的机会!
嗡!
一层更厚实、带着微弱暖意的光晕在银色光膜内部生成,暂时顶住了狂暴的攻击。
林羽“看到”艾西亚的病毒程序(那个蓝色光点)如同游鱼般,在双重防护的包裹下,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道数据陷阱和拦截程序,向着网络深处疾驰!
屏幕上疯狂滚动的乱码中,突然跳出一个清晰的坐标标识:净心塔 - 地下B7层 - 创思殿堂 - 预备生考核区找到了!
几乎在坐标出现的同一时间,林羽脑海中关于那个画面的记忆——母亲手指的温度,墙面的粗糙触感,她温柔的声音,甚至自己名字第一次被写出来时的形状…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淡化,最终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关于“学写字”的苍白概念。
心口处,仿佛空了一块。
就在这时——哐!
哐!
哐!
避难所厚重的金属门突然被从外面砸得震天响!
“开门!
艾西亚!
林小子!
是我!
老扳手!
他娘的快开门!”
一个粗粝嘶哑、却中气十足的熟悉声音穿透金属门板传了进来!
艾西亚迅速切断数据连接,快步走到门边,通过一个隐蔽的观察孔确认后,才开启了复杂的门锁。
沉重的金属门滑开,一个魁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踉跄着扑了进来,重重靠在门框上。
是老扳手!
他左臂齐肩而断的伤口被一块烧焦的、浸满黑红色血渍的帆布紧紧缠住,脸色惨白如纸,但那只完好的独眼里燃烧着狂野的兴奋和劫后余生的凶悍。
他布满油污和血痂的脸上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露出沾着血的牙齿。
“哈…哈哈…***教会!
想弄死老子?
没那么容易!”
他喘着粗气,将背上一个鼓鼓囊囊、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沉重战术背包“咚”地一声扔在地上,“老子…老子把他们的3号备用能源仓库…给掀了!”
他踢了踢背包,拉链崩开,露出里面几件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物品:几个拳头大小、形似金属蜘蛛的装置——便携式脉冲干扰器,令艾西亚眼睛一亮。
一套精密的、带有复杂接口和微型探针的工具组件——神经探针升级套件。
还有几管高浓缩的营养合剂和急救包。
“路上…还顺手拆了三条给清道夫充能的能源管道!
够那群铁疙瘩喝一壶了!”
老扳手靠着门框滑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但眼神依旧凶悍。
艾西亚迅速上前检查他的伤势,拿出医疗凝胶处理断臂伤口。
林羽也挣扎着过去,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又为老扳手的惨状感到揪心。
“老扳手…你…死不了!”
老扳手挥了挥仅存的右手,目光扫过林羽苍白的脸和他手里攥着的照片,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狠厉,“小雨丫头的事,我听路上‘耳朵灵’的耗子们说了。
他妈的教会!
净干些生孩子没***的缺德事!
算老子一份!”
避难所内气氛稍缓,有了物资和老扳手这个强援,希望似乎多了一分。
艾西亚手腕的护腕突然亮起幽蓝的光芒,一个模糊的少年全息影像跳跃着出现在屏幕上,信号很不稳定,带着滋滋的电流杂音。
“哟!
挺热闹啊!”
少年一头乱糟糟的电子蓝短发,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眼覆盖着一个造型夸张、不断有细小数据流划过的机械眼罩,那幽蓝的光芒,竟与艾西亚的机械义眼有几分神似!
他正是黑客组织“归零组”的少年首领——诺亚。
“艾西亚姐,你要的巡逻路线图和实时监控盲点,发你加密频道了。
新鲜出炉,童叟无欺!”
诺亚的影像晃动着,目光却饶有兴致地“盯”着林羽,“这位就是‘火种’载体?
啧啧,看起来…很虚啊?
怎么样,考虑好我的提议没?
一点小小的‘火种’能量样本,换我全力帮你黑进净心塔内部监控哦!
我对你脑子里那个‘小太阳’…可是好奇得很呐!”
他舔了舔嘴唇,眼罩的蓝光闪烁得有些妖异。
林羽皱紧眉头,火种是他现在最大的秘密和负担,怎么可能轻易交给别人?
尤其诺亚那贪婪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能量样本免谈。
情报确认无误后,报酬按约定支付。”
艾西亚冷冷地打断,语气不容置疑。
诺亚耸耸肩,一脸遗憾:“好吧好吧,艾西亚姐还是这么无趣。
不过…看在咱们‘老交情’的份上,附赠一个小道消息。”
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小心‘拾荒者’那群鬣狗。
你们的‘好朋友’玛琳娜大姐头,刚刚用某个‘重要据点’的坐标,换了三张‘内城临时通行证’…啧啧,真是笔好买卖。”
说完,影像闪烁了几下,消失了。
玛琳娜!
那个贪婪的女人!
林羽和艾西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
老扳手更是气得破口大骂:“那个臭***!
老子早就知道她靠不住!”
仿佛是为了印证诺亚的话,避难所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声和金属摩擦的噪音!
通过隐蔽的监控探头,可以看到几辆改装得如同钢铁刺猬般的破烂卡车和越野车,粗暴地撞开外围的废弃金属堆,堵住了避难所主要的几个出入口和通风管道!
车上跳下来一群手持简陋能量枪械和冷兵器的拾荒者,为首的女人身材高大丰满,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疤痕,正是玛琳娜!
她拿着一个扩音器,嚣张的声音在避难所外响起:“里面的疯子们!
听着!
为了个黄毛丫头去招惹教会,你们脑子被锈住了吗?
老娘可不想陪你们送死!
乖乖把从老扳手那儿抢…哦不,‘捡’来的教会物资交出来!
特别是那几个新玩意儿(脉冲干扰器)!
看在往日情分上,老娘放你们一条生路,滚出锈笼区!
否则…” 她狞笑着拍了拍身边一辆卡车上架设的、粗制滥造但威力不容小觑的电磁脉冲炮,“老娘送你们和这老鼠洞一起,变成真正的‘灰烬’!”
压力陡增!
前有玛琳娜的拾荒者围堵,小雨的考核迫在眉睫,老扳手重伤未愈,林羽自己更是身心俱疲,火种的代价如同跗骨之蛆…呜——呜——呜——!!!
就在这紧张对峙的时刻,一阵前所未有的、更加尖锐凄厉、仿佛要撕裂灵魂的警报声猛地从避难所内部炸响!
墙壁上所有暗红色的警示灯瞬间全部转为象征死亡的深红色,疯狂闪烁着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如同血染!
艾西亚脸色剧变,瞬间扑到主控台前。
屏幕上,一个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如同移动山脉般的红色信号源出现在边缘,正以恐怖的速度接近!
它释放出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纹般的高强度能量扫描波,瞬间覆盖了整个锈笼区!
屏幕上代表避难所干扰层的能量读数如同雪崩般疯狂下跌!
“高频能量扫描波…强度…是审判庭首属的‘净网’行动!”
艾西亚的机械义眼蓝光狂闪,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清道夫母巢’…它来了!
它在释放定向扫描波,指挥所有清道夫!
我们的干扰层…最多支撑十分钟!”
十分钟!
十分钟后,避难所位置将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暴露在母巢和它指挥的机甲军团面前!
外面还有玛琳娜的拾荒者虎视眈眈!
控制台上的一个备用屏幕突然强制亮起,一个穿着华丽金边黑袍、面容隐藏在兜帽阴影下、只露出一个雕刻着齿轮符号金属下巴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
正是负责这片区域的教会审判官——骸骨!
一个冰冷、带着金属摩擦质感、充满了猫捉老鼠般戏谑的声音,通过公共频段,清晰地传遍了避难所的每一个角落:“躲藏的老鼠们,游戏结束了。
在齿轮之神的注视下,你们肮脏的巢穴和卑微的反抗…都将被彻底净化。
好好享受…这最后的十分钟吧。
呵呵呵…”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回荡。
倒计时开始!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而下!
林羽看着手中照片上,小雨的笑脸和那行愈发模糊、几乎快要消失的“保护哥哥”的字迹;听着屋外玛琳娜嚣张的叫骂和电磁炮充能的嗡鸣;感受着体内火种因为母巢强大能量场***而产生的、如同饥饿野兽般的躁动…那个冰冷的、源自脊椎的提示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诱惑和贪婪,再次在他濒临崩溃的脑海中响起:检测到毁灭性外部威胁…支付高情感强度记忆燃料:母亲葬礼那天的滂沱雨声、冰冷的棺木触感、以及抱着哭泣的小雨时那份刻骨铭心的悲伤与责任…可换取‘群体干扰力场’(半径50米,持续时间:180秒)!
这是唯一生路!
是否支付?!
母亲的葬礼… 那个将他和小雨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的、冰冷绝望的雨夜… 那份支撑他走到今天的、沉重的责任与悲伤…林羽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视线被涌上的泪水模糊。
他死死攥紧照片,仿佛要捏碎它。
指甲再次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艾西亚站在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灯下,机械义眼的光芒被染成血色,如同凝固的血泪。
她沉默地看着林羽,等待着他的抉择。
老扳手挣扎着想站起来,独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避难所外,玛琳娜的狂笑和电磁炮充能声越来越响。
头顶,清道夫母巢的死亡阴影,轰然压下。
时间,在刺耳的警报和骸骨审判官的冷笑中,无情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