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诛仙台的戾气己漫到琉璃素白的裙边,那天界定罪的玉牒上,每一个字都淬着要夺她仙魂的寒气。
他顾不得天君怒睁的双目,顾不得众仙的窃窃私语,抬手便引神火焚了玉牒。
惊雷劈下时,他死死护住身后的琉璃,三道天雷印记狠狠烙在脊骨上,皮肉焦糊的剧痛钻心,可他最后望的,仍是瑶池边那抹被金光映得发颤的素白身影,像株要被风雨摧折的白梅。
“祝融触犯天规,废去神位,贬入凡尘,永生不得返回天界。”
天帝的谕旨如冰锥刺入耳膜,碎了他三千年的神职,也碎了瑶池边那段未说出口的情愫。
天兵的铁镣扣住他的手腕,冰冷的触感比天雷更甚,他被押着踏上诛仙台边缘,脚下是翻滚的云海,身后是再也望不见的天界。
纵身坠落前,他拼尽最后一丝神元,将一缕本命神火凝成萤火虫大小的暖光,趁着罡风的间隙,悄悄送往琉璃常去的瑶池方向——那是他能给她最后的护持,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凡尘的风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气息,混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湿润,猛地灌进他的口鼻。
祝融重重摔在芦苇荡里,枯黄的苇秆划破他的脸颊,泥水糊住了眼,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疼。
他挣扎着抬手,掌心的神火早己熄灭,体内的神力如退潮般消失殆尽,只余下天雷印记处火烧火燎的痛,和心口那股对琉璃的执念,重得压得他喘不过气。
镇上的老铁匠在芦苇荡边发现他时,他己昏死过去,只在嘴里反复呢喃着“琉璃”二字。
老铁匠心善,将他带回了自家的铁匠铺,问他名字,他望着灶膛里跳动的柴火,恍惚间想起掌心曾有的星火,随口答了句“阿融”。
从此,镇上多了个沉默的铁匠学徒阿融。
铁匠铺藏在镇西的巷口,土坯墙被烟火熏得发黑,门口立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砧,每日天不亮,铺子里的风箱声便“呼嗒呼嗒”地响起来。
阿融跟着老铁匠学打铁,从拉风箱开始练起。
粗麻绳磨得他掌心起了茧,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可他不敢停歇——只有让身体累到极致,夜里才不会总梦见诛仙台的雷光和琉璃的泪眼。
待他能握稳铁锤,老铁匠便教他锻打农具。
烧红的铁块搁在铁砧上,泛着橘红色的光,倒有几分像天界神火黯淡时的模样。
他抡起铁锤落下,“铛”的一声脆响,火星“噼啪”飞溅,有的落在地上熄灭,有的沾在他的衣襟上,烫出一个个小洞。
每到这时,他总会愣神片刻:从前他挥手便能召来燎原烈火,玉牒金器在神火中都能化作绕指柔,如今却要对着一块凡铁反复敲打,连飞溅的火星都这般微弱,连护一个人都要付出贬落凡尘的代价。
有次打一把镰刀,铁块烧得不够匀,他一锤下去,火星溅得格外高,其中一点落在他手背上。
他没像寻常学徒那样惊呼躲闪,只是静静看着那点火星熄灭,留下个淡红的印子——这点疼,比起脊骨上的天雷印记,比起失去神力的空落,实在算不得什么。
倒是老铁匠看见了,叹他“是块能吃苦的料”,递来一罐自制的药膏,“涂着吧,凡铁的火星虽不烈,烧久了也疼。”
阿融接过药膏,指尖触到陶罐的温热,忽然想起从前琉璃为他擦伤涂药时,指尖也是这般暖。
江南的雨多,一到阴雨天,铁匠铺的土墙便渗出水珠,空气湿得能拧出水分。
这时,阿融脊骨上的天雷印记便会发作,那痛感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骨头,又像是有团闷火在皮下烧,疼得他首冒冷汗,连铁锤都握不住。
他只能靠在墙角,蜷起身子,死死咬着牙不吭声,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下,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老铁匠见了,只当他是受了风寒,给她熬碗姜茶,叹一句“年轻轻的,身子倒弱”。
阿融接过姜茶,小口喝着,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却暖不透心口的凉。
他摸着脊骨上的印记,指尖抚过那三道凸起的疤痕——这是他触犯天条的证明,也是他护过琉璃的痕迹。
疼得越厉害,他越记得清楚:他不是为自己而活,他要活着,要等,说不定哪天就能在这凡尘里,再见到那抹素白的身影。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融的打铁技艺愈发熟练,打的镰刀锋利耐用,锄头扎实沉稳,镇上的农户都爱来他这儿定做农具。
他依旧沉默寡言,只是每次锻打时,望着飞溅的火星,望着灶膛里的柴火,总会想起天界的神火,想起瑶池边的琉璃,想起她笑起来时眼角漾开的光晕,像极了此刻铁匠铺天窗透进来的、细碎的阳光。
风箱依旧“呼嗒”作响,铁锤依旧“铛铛”不停,铁匠铺的烟火日复一日地升起。
阿融握着铁锤,在凡铁与火星间消磨时光,在疼痛与思念中默默等待——他不知道这份等待有没有结果,只知道只要活着,就还有遇见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