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融刚把一把新锻的锄头浸入冷水，“滋啦”一声白雾腾起，门外便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不似寻常农户的拖沓，倒带着几分踏碎云阶般的利落节律。
他抬头望去，门口立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男子。
约莫三十许年纪，面容清俊，眉眼间却藏着股压不住的英气，尤其一双眼睛，亮得像淬了三尖两刃刀的寒光，扫过铺内的铁砧、风箱，最后落在阿融身上，目光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男子肩上挎着个素色布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囊口的绳结，那动作让阿融莫名想起天庭议事时，杨戬摩挲三尖两刃刀刀柄的模样。
“客官要打些什么？”
老铁匠从里屋走出来，扇着蒲扇笑问，“锄头镰刀还是菜刀？
我这徒弟阿融手艺越发好了，保准耐用。”
男子收回目光，视线死死锁在阿融身上，声音低沉如洪钟撞鼎：“我要打一把铁锤。”
“铁锤？”
老铁匠愣了愣，“寻常农家的铁锤现成的有，若是要特殊尺寸，倒也能打。”
“要重逾千斤，要能引动星火，要经得住三界神火淬炼。”
男子刻意顿了顿，每个字都像铁锤砸在铁砧上，“而且，必须让他来打。”
他抬手指向阿融，语气里藏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阿融握着铁钳的手猛地一颤。
“重逾千斤引动星火”——这哪里是打凡铁，分明是在描述他留在天界的火神锤！
那柄锤子是他的本命神器，由九天玄铁混合他的本源神火铸就，能毁天灭地，更能掌控世间所有火焰，当年他便是握着它涤荡三界邪祟，也是握着它挡在诛仙台前护住琉璃。
自他被贬，火神锤便被天帝封存于凌霄宝殿的镇宝阁，凡人根本无从知晓其特性。
“客官说笑了，”阿融强作镇定地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惊涛骇浪，“我只是个寻常学徒，哪能打出这般神异的物件。”
“能不能，要试过才知道。”
男子说着，弯腰从布囊里取出一块玄黑色的矿石——那矿石约莫半人高，表面泛着细碎的金光，入手冰凉却隐隐透着灼人的火气，阿融指尖一碰便认出，这是铸就火神锤的核心材料“九天玄铁母”，比当年他用的玄铁精还要精纯数倍。
老铁匠见状早己惊得说不出话，只当是遇到了懂行的奇人，忙摆手：“这般宝贝，我这小铺子可不敢接，阿融你……师父放心，我试试。”
阿融打断师父的话，他知道，这不是寻常的生意，对方若真是他想的那人，这玄铁母便是救命的契机。
男子眼底闪过一丝赞许，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镇宝阁的守卫换了班，我借天眼遮掩才偷出这玄铁母。
你的火神锤虽被天帝封存，但器灵认主，只要用本源材料重铸锤身，再引你残存的神火温养，它便能重归你手。”
阿融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眼前人的眉眼、语气，还有这舍命盗宝的举动，除了他在天庭最好的兄弟杨戬，再无第二人！
当年他触犯天条，满朝仙卿唯有杨戬敢当庭求情，如今竟为了他，甘冒欺君之罪偷出玄铁母下凡。
“你疯了？”
阿融压低声音，喉结滚动，“这要是被天帝发现，你会被废去神位的！”
“你为琉璃能毁玉牒受罚，我为你偷块玄铁母算什么。”
杨戬笑了笑，眼底却带着凝重，“天君早怀疑你没散尽神力，暗中派了哮天犬下凡查探，你若没有火神锤护身，别说护琉璃，连自己都保不住。”
阿融攥紧了拳头，脊骨上的天雷印记因心绪激荡隐隐作痛。
他望着那块玄黑色的玄铁母，仿佛看见了当年握着火神锤叱咤天庭的自己，也看见了诛仙台上无力护人的狼狈。
“风箱要拉得更猛些，这玄铁母要烧足三个时辰才能软化。”
杨戬说着，自然地接过阿融手中的风箱绳，“你去灶膛边守着，用你掌心那点余温照着矿石，能省些力气。”
阿融依言走到灶膛边，将掌心贴在灶壁上——他掌心跳动的余温虽微弱，却正是神火本源，一靠近玄铁母，矿石便微微震颤起来，表面的金光更盛。
杨戬拉着风箱，“呼嗒”声越来越响，灶膛里的火苗蹿得老高，将阿融的脸映得通红。
“当年你铸火神锤时，可是烧了七七西十九天的太阳真火。”
杨戬忽然开口，声音混在风箱声里，“那时我还笑你，说一把锤子用得着这么较真，现在才知道，你是早把它当成了兄弟。”
阿融喉间发紧，没接话。
他记得，当年铸锤的最后一天，杨戬还偷拿了老君的金丹熔进去，说能让锤子更有灵性。
如今物是人非，神器蒙尘，兄弟却依旧在身边。
三个时辰后，玄铁母终于被烧得通红，泛着流动的金光，像一团被禁锢的小太阳。
阿融抡起寻常铁锤砸下去，“铛”的一声巨响，整个铁匠铺都在震颤，火星飞溅得有半人高，落在地上竟没有立刻熄灭，而是打着转儿烧了片刻——玄铁母果然引动了他掌心的神火余温。
杨戬站在一旁，悄悄运转神力护住铁匠铺，免得动静惊动旁人。
他看着阿融挥锤的动作，目光复杂：从前祝融挥锤，举重若轻，神火随锤头流转，如今却要拼尽全力，每一下都震得手臂发麻，可那专注的眼神，却和当年一模一样。
夜幕降临时，火神锤的雏形终于显现。
锤头乌黑发亮，上面隐隐浮现出火焰纹路，握柄用的是杨戬从布囊里取出的“赤焰枣木”——那是当年祝融亲手栽在南天门旁的枣树所制，能隔热导火。
阿融用最后一丝力气将锤头与握柄衔接，刚一完工，锤子便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竟主动飞到他手中，掌心的余温瞬间被引动，一股熟悉的力量顺着手臂蔓延全身，脊骨上的天雷印记竟也减轻了几分灼痛。
“器灵认主了。”
杨戬松了口气，从布囊里取出一张符纸，“这是隐身符，能暂时遮住锤子的神异气息。
天快亮了，哮天犬嗅觉灵敏，我得赶紧回去。”
他顿了顿，又递过一个玉瓶，“这里面是我求老君炼的‘凝神丹’，能帮你温养神火，找到琉璃后，务必小心。”
阿融握着火神锤，指尖抚过熟悉的火焰纹路，又攥紧了玉瓶和符纸，眼眶发热：“谢了，二郎。”
杨戬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快步走出铁匠铺，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阿融走到窗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举起手中的火神锤——虽然还未完全恢复神力，但握着它，便像握住了从前的自己，握住了护佑琉璃的底气。
月光透过天窗洒在铁锤上，火焰纹路隐隐发亮。
阿融将锤子用粗布裹好背在身后，又揣上凝神丹和碎银，叫醒熟睡的老铁匠：“师父，我有急事要走，您多保重。”
不等老铁匠追问，他己快步冲出铁匠铺，消失在江南的夜色中。
背上的火神锤轻颤着，似在呼应他心中的执念——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琉璃陷入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