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重逢,旧影难寻
宋馨撑着一把竹骨油纸伞,站在秦淮河畔的“听雨轩”茶楼外,指尖捏着的戏票被雨水浸得发潮。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月白色的旗袍,领口绣着细碎的兰草,是他从前说过最喜欢的样式。
她来等一个人——沈砚之。
三年前,沈砚之还是金陵大学的教授,温文尔雅,一手瘦金体写得风骨凛然。
宋馨是宋公馆的大小姐,瞒着家里偷偷去听他的课,坐在第一排,看他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人生自古谁无死”,阳光落在他侧脸的轮廓上,像一幅淡墨山水画。
那时她总觉得,日子会像秦淮河的水,慢慢悠悠,总能让她把“喜欢”这两个字,熬成他能懂的模样。
可三年前的那个冬天,沈砚之突然失踪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去了北平,有人说他加入了地下党,还有人说他死在了乱兵的枪下。
宋馨疯了似的找了他半年,从南京到上海,再到苏州,最后只在他曾经住过的小洋楼里,捡到一枚他常戴的玉扳指,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砚”字。
今天下午,她在戏楼门口的告示栏上,看到了沈砚之的名字——不是教授沈砚之,是“听雨轩”新请来的琴师,也叫沈砚之。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想来看看。
雨还在下,茶楼里传来咿咿呀呀的昆曲声,是《牡丹亭》的“游园惊梦”。
宋馨站在雨里,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她看到一个穿黑色长衫的男人,抱着一把琵琶,从茶楼里走出来。
男人很高,身形清瘦,头发比从前短了些,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皮肤上。
他的侧脸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鼻梁高挺,下颌线流畅,只是眼角多了一道浅浅的疤痕,让他原本温和的气质里,多了几分冷硬。
是他,真的是沈砚之。
宋馨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手里的油纸伞差点掉在地上。
她想喊他的名字,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看着他走到路边,撑开一把黑色的伞,转身要走。
“沈先生!”
宋馨终于喊出了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砚之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她。
他的眼神很淡,像一潭深水,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只有一片陌生的平静。
他看着宋馨,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这位小姐,我们认识吗?”
宋馨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她眼眶泛红。
她走到他面前,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沈先生不记得我了?
我是宋馨,金陵大学的宋馨。
你以前……教过我国文。”
沈砚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摇了摇头:“抱歉,小姐,我记性不太好,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
宋馨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以前说我写的字像‘小丫头片子乱涂’,说我读《离骚》的调子不对,说……小姐,”沈砚之打断她的话,语气很淡,“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我叫沈砚之,但不是什么大学教授,只是一个琴师。”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宋馨急了,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你骗人!
你就是沈砚之!
你看这个!”
她从包里拿出那枚玉扳指,递到他面前,“这是你的,你以前戴在手上的!”
沈砚之的目光落在玉扳指上,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推开宋馨的手:“这枚扳指,是我从一个朋友那里买来的。
小姐,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他的手很凉,像这雨天的风,让宋馨的指尖一阵发麻。
她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消失在雨幕里,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雨越下越大,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宋馨手里握着那枚玉扳指,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砚”字,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他为什么不认她?
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故意装作不认识?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她身边。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她的未婚夫,顾晏辰。
顾晏辰是南京军政司司长的儿子,年轻有为,英俊潇洒。
两家是世交,一年前,宋家和顾家定下婚约,只等宋馨年满二十,就举行婚礼。
“阿馨,怎么在这里哭?”
顾晏辰的语气里带着担忧,他推开车门,下车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宋馨身上,“这么大的雨,怎么不带个下人?”
宋馨抬起头,看着顾晏辰,擦干脸上的泪水:“我没事,就是……认错人了。”
顾晏辰皱了皱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沈砚之消失的方向,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追问,只是扶起宋馨:“快上车吧,别着凉了。”
宋馨点了点头,跟着顾晏辰上了车。
车子里很暖和,可她的心却像泡在冰水里,冷得发疼。
顾晏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递过来一杯热水:“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你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有什么事?”
宋馨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累。”
她不想告诉顾晏辰关于沈砚之的事。
她知道,顾晏辰一首知道她喜欢沈砚之,可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她觉得很对不起他,可她控制不住自己,还是会想起沈砚之。
车子开到宋公馆门口,顾晏辰送她下车:“阿馨,别想太多,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
“谢谢你,晏辰。”
宋馨说。
顾晏辰笑了笑:“跟我还客气什么。
早点休息,明天我来接你去看电影。”
“好。”
宋馨走进宋公馆,客厅里亮着灯,她的父亲宋明远坐在沙发上,脸色不太好看。
看到她回来,宋明远皱了皱眉:“这么晚了,去哪里了?”
“我去听戏了。”
宋馨说。
“听戏?”
宋明远的语气里带着不满,“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小姐,整天跑出去听戏,像什么样子?
还有,下周顾家和我们家一起吃饭,你好好准备一下,别再像今天这样,一身狼狈地回来。”
“知道了,爹。”
宋馨小声说。
她知道父亲是为了她好,可她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那枚玉扳指放在梳妆台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像个没人疼的孩子。
她想起沈砚之刚才的眼神,那么陌生,那么冰冷,一点都不像她记忆中的那个温文尔雅的教授。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宋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决定,明天还要去“听雨轩”,她一定要问清楚,沈砚之到底为什么不认她。
而此时,沈砚之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一间简陋的小阁楼。
他拿出那枚宋馨递给他的玉扳指,放在手心,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怎么会不记得宋馨?
那个总是坐在第一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的小姑娘;那个在他办公室门口,偷偷塞给他一块桂花糕的小姑娘;那个在他生病时,冒着大雨给他送药的小姑娘……他都记得。
可他不能认她。
三年前,他因为参与地下党活动,被***通缉,不得不逃离南京。
在逃亡的路上,他被乱兵打伤,差点死在路边,是一个老琴师救了他,给了他新的身份,让他以琴师的名义,在南京活下去。
他知道,他现在的身份很危险,随时都可能被发现。
他不能连累宋馨,不能让她因为他,陷入危险之中。
沈砚之把玉扳指紧紧握在手心,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砚”字,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看着窗外的雨,喃喃自语:“阿馨,对不起,我不能认你。
忘了我吧,好好生活。”
雨还在下,秦淮河的水在夜色中流淌,像一段剪不断的愁绪。
宋馨和沈砚之的重逢,没有想象中的温情脉脉,只有冰冷的陌生和无奈。
他们的故事,在这个雨夜,重新拉开了序幕,却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甜蜜的重逢,还是更痛苦的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