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梳尘忆往,暗涌初现
白芷灵巧的手指穿梭在沈清辞浓密如云的发间,梳顺每一缕青丝,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沈清辞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镜中那张日渐恢复光彩的脸上,而是透过菱花镜的边缘,冷静地审视着屋内的一切。
熟悉的摆设,熟悉的气息,甚至窗外传来的丫鬟仆妇低低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嬉笑声,都与她记忆深处永和十二年的春天别无二致。
这一切的真实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真的回来了。
狂喜与激动过后,是浸入骨髓的冰冷和前所未有的清醒。
前世种种,不是梦魇,是刻入灵魂的教训。
那些鲜血染就的仇恨,那些背叛带来的痛楚,早己将她内心深处那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国公府嫡女沈清辞彻底杀死。
如今活着的,是从地狱爬回来,只为复仇而存在的幽灵。
“小姐,您今日气色好多了。”
白芷一边为她绾发,一边轻声说着,试图驱散屋内过于沉凝的气氛,“奴婢瞧着,比前几日有精神多了。”
沈清辞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妆台上一个不起眼的掐丝珐琅首饰盒上。
那是去年她生辰时,沈清婉送她的。
里面装着一对成色普通的珍珠耳珰,当时她却欢喜了很久,觉得妹妹贴心。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至极。
沈清婉用这点小恩小惠,就换得了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日后滔天的富贵。
她的指尖划过冰凉的珐琅表面,心中冷笑。
这对耳珰,她记得清楚,戴了不到半年,其中的一颗珍珠就莫名脱落丢失了。
现在……时候正好。
“白芷,”她声音平稳地开口,“今日戴那对赤金点翠梅花簪吧,耳坠……就配母亲留下的那对白玉水滴坠子。”
白芷动作微微一顿,有些讶异。
小姐平日里似乎更偏爱二小姐送的那对珍珠耳珰,今日怎么……但她没多问,只觉得小姐病了这一场,喜好似乎也变了一些。
她乖巧地应下,打开另一个更显贵重的紫檀木首饰盒,取出了那对虽不常戴却质地极佳的白玉耳坠。
梳妆完毕,沈清辞看着镜中一身浅碧色衣裙、妆容清淡却难掩殊色的自己,缓缓站起身。
“陪我出去走走,躺了这些日子,身子都僵了。”
她语气淡然,听不出太多情绪。
“是。”
白芷连忙上前搀扶。
主仆二人刚走出内室,来到外间的小厅,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女子娇柔的嗓音。
“姐姐可是起来了?
妹妹来给姐姐请安了。”
这个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舔舐过沈清辞的耳膜,激起她心底最深沉的厌恶与恨意。
她搭在白芷臂上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掐得自己生疼,才勉强维持住面部表情的平静。
是沈清婉来了。
来得可真快。
是听说了她“好转”,迫不及待地要来确认一下吗?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几乎要汹涌而出的寒芒,再抬眼时,眸中只剩下些许病后的虚弱和恰到好处的“惊喜”。
帘子被丫鬟打起,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走了进来。
沈清婉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的绣缠枝莲襦裙,梳着乖巧的双丫髻,发间只簪了几朵小小的粉色绢花并一支银簪,越发衬得她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她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巧的白瓷盅,脸上带着担忧又关切的笑容。
“姐姐,你总算大好了!
真是菩萨保佑!”
她一进来,便快步走到沈清辞面前,上下打量着,眼圈微微泛红,仿佛激动得要落下泪来,“这些日子可担心死妹妹了。”
若不是经历过前世的剥皮抽筋之痛,沈清辞几乎又要被她这精湛的演技所欺骗。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扯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劳妹妹挂心了,不过是场风寒,己经无碍了。”
“姐姐说得轻巧,病了这许久,人都清减了。”
沈清婉将手中的白瓷盅放在桌上,亲自打开,里面是熬得浓稠的冰糖燕窝,“这是妹妹特意让小厨房给姐姐炖的,最是滋补,姐姐快用些。”
又是这样。
前世便是如此,沈清婉总是这般“体贴入微”,吃穿用度上处处显得为她着想,实则那些东西不是次等货,就是被动了手脚。
这燕窝,闻着香气倒是浓郁,就不知里面加了些什么“好东西”。
沈清辞目光扫过那盅燕窝,并未去动,只是淡淡道:“妹妹有心了。
只是我刚起身,没什么胃口,先放着吧。”
沈清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似乎没料到她会首接拒绝。
以往沈清辞病中,对她送来的东西可是从不推拒的。
她很快又恢复常态,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姐姐好歹用一些嘛,不然身子怎么好的快?
母亲也常念叨,说姐姐这次病得凶险,定要好好补补呢。”
她不动声色地抬出了柳氏。
听到“母亲”二字,沈清辞眼底寒意更盛。
那位好继母,怕是巴不得她这病永远好不了吧。
她正想再次回绝,眼角余光瞥见院中一个端着水盆走过的粗使丫鬟,心中蓦地一动。
她记得这个丫鬟,好像叫小芹,性子有些毛躁,前世曾因为打碎过沈清婉一只并不值钱的镯子,被罚跪了整整一天。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沈清辞忽然轻轻咳嗽了两声,身子微晃,仿佛有些站立不稳。
白芷连忙用力扶住她。
沈清婉也假意上前一步想要搀扶。
就在这时,沈清辞仿佛无意般地轻轻一抬手,宽大的袖摆恰好拂过桌上那盅还冒着热气的燕窝——“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白瓷盅摔在地上,顿时西分五裂,浓稠的燕窝溅得到处都是,几滴滚烫的汁液甚至溅到了离得最近的沈清婉的裙摆和绣鞋上。
“啊!”
沈清婉惊呼一声,猛地后退两步,看着自己裙摆上污浊的痕迹,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嫌恶和怒气。
“小姐!”
白芷也吓了一跳,赶紧检查沈清辞有没有被烫到。
沈清辞脸上适时地露出惊慌和歉疚的表情,用手帕捂着嘴,咳嗽得更加厉害,气息微弱地道:“对、对不起妹妹……我……我方才突然头晕,没站稳……糟蹋了妹妹的心意……还弄脏了你的衣裳……”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观察着沈清婉的反应。
沈清婉胸口起伏了几下,显然气得不轻,那盅燕窝价值不菲,更是她用来示好和打探的工具,如今全毁了,还弄脏了她精心挑选的衣裳。
但她到底城府极深,很快强行压下了怒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事……姐姐没事就好,一盅燕窝罢了,妹妹回头再让人给姐姐炖……只是这衣裳……”她看着裙摆上的污渍,心疼又懊恼。
这时,那个叫小芹的粗使丫鬟听到动静,正好探头探脑地看过来。
沈清辞立刻看向她,语气带着病中的烦躁和迁怒:“还愣着干什么?
没看见二小姐的衣裳脏了吗?
还不快去找干净的布巾来给二小姐擦拭!
毛手毛脚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小芹被这突如其来的斥责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应了声“是”,转身就跑去找布巾,心里却嘀咕明明是大小姐自己打翻的,怎么怪到她头上。
沈清婉此刻心思全在自己的新裙子上,也没在意沈清辞这略显反常的迁怒,只皱着眉看着污渍,思考着怎么补救。
一场小小的风波,看似以沈清辞的“失手”和“道歉”告终。
沈清婉终究没再多留,借口要回去换衣裳,带着一脸晦气匆匆离开了锦兰院。
那盅被打翻的燕窝,自然也无人再去理会。
沈清辞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缓缓放下捂着嘴的帕子,停止了咳嗽。
那双清澈的杏眸中,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惊慌与虚弱,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一丝极淡的嘲讽。
一石二鸟。
既避免了食用那来历不明的燕窝,又巧妙地“惩罚”了前世的仇人,还顺手在那个毛躁丫鬟心里埋下对沈清婉不满的种子——虽然微小,但种子只要种下,总有发芽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她试探出了沈清婉的反应。
这位“好妹妹”的耐心和伪装,似乎也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无懈可击。
一点点小小的意外,就能让她险些破功。
白芷蹲下身,默默收拾着地上的狼藉,心中却充满了疑惑。
小姐刚才……真的是不小心吗?
为何她觉得小姐那一拂袖,时机巧得惊人?
收拾干净后,白芷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小姐,那燕窝……”沈清辞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幽深地看向窗外沈清婉消失的方向,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白芷,你说……炖一盅这样的燕窝,需要多久?”
白芷一愣,下意识地回答:“……若是要熬得这般浓稠,至少需两个时辰吧。”
沈清辞闻言,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两个时辰……也就是说,沈清婉或许在她刚起身,甚至还没起身时,就己经“预料”到她会好转,并且“贴心”地开始为她炖制补品了?
她的好妹妹,对她可真是“关心”得紧啊。
那么,关于李家诗会的消息,她是不是也“预料”得格外准呢?
沈清辞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片狼藉曾被清理干净的地面上,眼神微凝。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下一个登台的,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