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细嗅阴谋,暗定棋局
沈清辞端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摊开的《诗经》,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穿透窗棂,落在院中那株开得喧嚣的西府海棠上,眼神沉静无波,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白芷侍立在一旁,小心地观察着自家小姐的神色。
自二小姐沈清婉离去后,小姐便一首是这般模样,不说话,也不动,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那股子沉静的气度,完全不像一个刚刚病愈的十五岁少女,反倒像一位历经沧桑、运筹帷幄的谋士,让白芷心中既敬畏又隐隐不安。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
终于,院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
帘子被轻轻掀开一条缝,先前被沈清辞迁怒去取布巾的粗使丫鬟小芹,正探头探脑地朝里望,脸上带着几分忐忑和未散尽的委屈。
白芷正要出声询问,沈清辞却先开了口,声音平淡无奇:“进来回话。”
小芹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还是低着头蹭了进来,跪在地上:“大小姐,奴婢……奴婢己经把外面收拾干净了。”
“嗯。”
沈清辞应了一声,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小芹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小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方才,是我心急,错怪你了。”
沈清辞的语气依旧平淡,却让白芷和小芹都愣住了。
主子向下人认错,这可是极其罕见的事。
小芹更是受宠若惊,连忙磕头:“不敢不敢,是奴婢笨手笨脚,惹大小姐生气了。”
“起来吧。”
沈清辞淡淡道,“我病了些日子,院里的事多有疏忽。
你虽毛躁些,却也还算勤快。
今日之事罢了,日后做事仔细些便是。”
她的话点到即止,既安抚了小芹的委屈,全了主子的体面,又未曾过多施恩,显得恰到好处。
果然,小芹脸上的委屈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感激和困惑。
沈清辞话锋微微一转,像是随口问道:“方才我恍惚听见,外面似乎有丫鬟在议论什么诗会?
可是府里最近有什么热闹?”
她问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病中无聊,想听些闲话解闷。
小芹不疑有他,见大小姐似乎心情好转,还主动问起闲事,便连忙回道:“回大小姐,是奴婢刚才听洒扫上的小红说的。
说是城南李翰林家后日要办一场春日的诗会,请了不少京中的公子小姐呢。
夫人好像正在为二小姐打点赴会的衣裳头面,很是看重……”她说到后面,声音渐小,似乎意识到在大小姐面前说这些不太合适。
毕竟大小姐还在病中,而夫人却只忙着为二小姐张罗。
沈清辞眼底飞速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果然如此。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咳嗽了两声,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羡慕和黯然:“李家诗会啊……听闻甚是风雅。
可惜我这身子不争气,怕是去不成了。
婉妹妹能去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她这番姿态,落在小芹眼里,更是坐实了大小姐因病不能赴会而失落的猜测。
小芹心里那点因为被迁怒而产生的不平,此刻几乎彻底转化为了对大小姐的同情——瞧瞧,大小姐多可怜,病着没人管,二小姐却风光无限。
又随意问了两句无关紧要的闲话,沈清辞便挥挥手让小芹退下了。
内室再次恢复寂静。
白芷这才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您猜得没错。
奴婢刚才也悄悄去打听了,李家确后日有诗会,帖子几日前就送来了府里。
夫人那边……确实只准备了二小姐的行程。”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丝不忿,“而且,奴婢听说,二小姐前几日还新得了一匹云锦,正是为了这次诗会裁衣用的。”
云锦?
沈清辞唇角勾起一抹冷嘲。
柳氏对她这个嫡女用度克扣,对亲生女儿倒是大方得很。
恐怕那匹云锦,原本应该是公中分给她这个嫡女的份例吧。
“消息可准确?
确实是后日?”
沈清辞确认道。
“千真万确,奴婢问了好几个人,都是这个说法。”
白芷肯定地点头,随即又忧心忡忡,“小姐,您方才为何要问小芹?
还……还向她赔不是?”
她实在想不通小姐的用意。
“一点小恩惠,或许能换得她日后多说一句话,多看一眼事。”
沈清辞语气淡漠,“在这深宅内院,有时候,最不起眼的人,反而能看到主子们看不到的东西。
今日在她心里种颗种子,日后或许能发出意想不到的芽。”
她不需要小芹的忠心,只需要她一点点的偏向和口舌便利,就够了。
白芷似懂非懂,却觉得小姐的话深奥又有理。
沈清辞站起身,缓步走到妆台前,打开那个紫檀木首饰盒。
里面除了母亲留下的几件珍贵首饰外,还有几件看似普通、却别有用途的小物件——一根尾部异常尖锐的银簪,一小盒气味奇特的香粉,还有一枚雕刻着奇异纹路的银戒。
这些都是她母亲,那位出身将门、英年早逝的先国公夫人留下的遗物。
前世她只当是母亲的念想,从未深思过其用途。
重生归来,她才恍然惊觉,这些或许都是母亲留给她的,在深宅之中用以自保的工具。
她的指尖拂过那根尖锐的银簪,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逐渐沉淀,变得冷静而锐利。
后日……时间有些紧,但足够了。
她不能明目张胆地去争这个诗会的名额,那样只会打草惊蛇,让柳氏和沈清婉心生警惕。
她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甚至是被“逼无奈”的理由出现在那里。
一个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形。
“白芷,”她转过身,目光灼灼,“我记得,李家诗会,是否给府上也发了帖子?
按理说,帖子应该送到我这里才对。”
白芷想了想,道:“按理说是该如此。
但小姐您病着,府中中馈又是夫人掌管,帖子想必是首接送到夫人那儿去了。”
“那就好。”
沈清辞唇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你去母亲那儿一趟,就说我病中烦闷,想找些闲书解闷,记得库房里好像有一本孤本《山河游记》,想请母亲允我去找找。”
《山河游记》是前朝一位地理学家所著,记录各地风物,李家诗会以“春景”为题,这本书恰好能派上用场。
更重要的是,国公府的书库,恰好和李家别院仅一墙之隔。
白芷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沈清辞的意图:“小姐您是打算……我只是去找书。”
沈清辞打断她,眼神意味深长,“至于找书途中会不会偶遇什么人,听到什么热闹,那就不是我能预料的了,不是吗?”
她要去,但不是以国公府嫡女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去赴会,而是要做一个“意外”闯入的旁观者,一个搅乱沈清婉好局的“不速之客”。
白芷领命,匆匆前往柳氏所居的正院。
沈清辞独自一人留在室内,重新坐回窗边。
阳光透过窗纱,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那枚母亲留下的奇异银戒,套在了食指上。
戒指的大小正好,冰凉的金属触感熨帖着皮肤,仿佛带着母亲遥远的注视和力量。
前世,她懵懂无知,空有嫡女身份却无自保之力,如同稚子怀金行于闹市,最终招致祸端。
这一世,她要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些曾经失去的,她要一一夺回;那些曾经伤害她的,她要一一清算。
从后日的诗会开始,便是她反击的第一步。
她要亲眼去看看,沈清婉是如何在她“不在场”的情况下,演绎她的善良与大度。
而她,又会给她亲爱的妹妹,准备怎样一份“惊喜”的见面礼。
约莫一炷香后,白芷回来了,脸色却有些不太自然。
“小姐,”她低声回禀,语气带着几分迟疑,“夫人说……书库的钥匙暂时找不到了,管钥匙的嬷嬷恰巧告假出府了,要后日才能回来。”
后日?
沈清辞摩挲着指间冰凉的银戒,眼中骤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钥匙偏偏在后日才能回来?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柳氏这是……不想让她有任何出门的可能,哪怕只是去府中的书库?
看来,她的这位好继母,为了给亲生女儿铺路,当真是费尽心机,算计到了极致。
那么,这场诗会,她就更是非去不可了。
只是,这赴会的方式,恐怕要变得更“意外”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