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老槐树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槐木村 禁止夜出”,木牌下方的树洞里,塞着半截稻草,稻草上缠着几根黑色的线,和青川镇雾里的头发触感惊人地相似。
“会说话的稻草人?”
林颖把地方志摊在膝盖上,指尖划过新贴上去的便签——那是她昨晚在青川镇民俗馆抄的,“民国二十五年,槐木村秋收时,村口稻草人突然开口说话,说‘今晚有雨,别收稻子’,村民们没信,结果当晚暴雨冲毁了所有稻田,之后每年秋收,稻草人都会‘预言’,但预言准的年份,村里总会少一个人。”
叶青停下车,目光落在村口的稻草人上。
那是个用粗竹竿扎的架子,外面裹着发黄的稻草,脑袋是个破麻袋,麻袋上用墨汁画着两个圆眼睛,嘴巴是道歪歪扭扭的缝,身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褂子口袋里露出半截泛黄的信纸。
“这稻草人……是新扎的?”
林颖皱眉,她注意到稻草人的脚下没有积灰,蓝布褂子的衣角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但木牌上的红漆都掉光了,不像有人打理的样子。”
叶青走过去,伸手想扯出褂子里的信纸,指尖刚碰到布料,突然听见“哗啦”一声——稻草人背后的老槐树叶子全落了,叶子落在地上,拼成了一行字:“今晚亥时,别听它说话。”
“谁?”
叶青猛地回头,村口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稻田的声音,像有人在低声叹气。
林颖快步跟上来,手里攥着个刚从地上捡的稻草人小摆件——是用细稻草扎的迷你版稻草人,脑袋是颗纽扣,眼睛是两点红漆,和村口的稻草人一模一样。
“这摆件上有字。”
林颖把小摆件翻过来,纽扣背面刻着“陈阿婆 民国二十五年”。
她突然想起地方志里的记载:民国二十五年暴雨后,槐木村第一个失踪的人,就是独居在村口的陈阿婆,她的尸体至今没找到,只在她家灶台上发现了一件蓝布褂子,和稻草人身上的这件款式相同。
叶青把信纸从褂子里抽出来,纸上的字迹己经模糊,只能看清“稻子熟了等你回来别信它”几个字,信纸末尾画着个奇怪的符号——是个正过来的“人”字,下面拖着两条横线,和青川镇倒过来的符号正好相反。
“两个符号,一个倒人,一个正人……”叶青摸着下巴,“青川镇的符号和‘数步子’有关,槐木村的符号会不会和‘稻草人’有关?”
话音刚落,稻草人突然晃了一下,麻袋脑袋转了个方向,墨汁画的眼睛正好对着他们,嘴巴的缝里,慢慢飘出一缕稻草灰,落在信纸的“别信它”三个字上,把字迹盖得严严实实。
林颖的手突然发抖,小摆件上的红漆眼睛像是在发光。
她抬头看向稻田,发现稻田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十几个稻草人,每个稻草人的姿势都不一样,有的弯腰割稻,有的伸手指路,有的……正举着个破麻袋,麻袋里似乎装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还在微微动。
“我们去找村里的人问问。”
叶青把信纸折好放进兜里,拉着林颖往村里走。
槐木村的房子都很旧,墙皮剥落,屋檐下挂着的玉米串都干成了灰,只有一户人家的烟囱冒着烟,烟囱上挂着个稻草人小摆件,和林颖手里的一模一样。
敲了三次门,门才“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个穿黑布衫的老头,脸上布满皱纹,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灰,手里拿着个正在编织的稻草筐。
“你们是……外来的?”
老头的声音沙哑,目光落在林颖手里的小摆件上,眼神突然变了,“这东西,你们从哪儿捡的?”
“村口的地上。”
林颖把小摆件递过去,“大爷,我们想问问村里稻草人的事……别问!”
老头突然打断她,猛地把门关上,又快速打开一条缝,压低声音说,“今晚别待在村里,亥时一到,稻草人就会‘说话’,它说的话不能信,信了就会被‘它’当成‘熟稻子’收走——就像当年的陈阿婆,当年她说‘稻草人说要等儿子回来收稻子’,结果亥时一到,就没影了。”
“陈阿婆的儿子?”
叶青追问。
老头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个旧照片,照片上是个穿军装的年轻人,站在村口的稻草人旁,手里举着个稻草人小摆件。
“这是陈阿婆的儿子陈建军,民国二十五年去当兵,走之前说‘稻子熟了就回来’,结果没等到……”老头的声音哽咽了,“那年暴雨后,稻草人第一次开口,说‘建军回来了,在稻田里等你’,陈阿婆信了,晚上去了稻田,就再也没回来。”
林颖突然想起地方志里的另一段记载:民国二十五年,槐木村有个叫陈建军的士兵,在战场上牺牲了,牺牲时间正好是暴雨那天的亥时。
“所以稻草人说的‘预言’,其实是……死者的执念?”
她看向老头,“陈阿婆想等儿子,执念附在稻草人上,所以稻草人会说‘等你回来’,而信了的人,会被执念勾去,变成新的‘稻草人’?”
老头点头,把照片塞回兜里:“每年秋收,稻草人都会找‘有执念的人’,去年是王寡妇,她想等外出打工的丈夫,稻草人说‘丈夫在稻垛里等你’,她去了之后就没回来;前年是李老头,他想等失散的女儿,稻草人说‘女儿在老槐树下等你’,结果……结果怎么样?”
叶青追问。
老头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指着门外:“你们看!”
叶青和林颖转头,看见村口的稻草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不是被风吹的,是稻草人的竹竿腿在慢慢移动,麻袋脑袋上的墨汁眼睛,正盯着他们手里的信纸和小摆件,嘴巴的缝里,开始传出模糊的声音,像有人在低声说话。
“亥时快到了。”
老头推了他们一把,“你们快走吧,车停在村口不安全,稻草人会‘认车’,去年王寡妇的车,第二天就变成了一堆稻草。”
叶青和林颖快步跑到村口,果然看见他们的车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很多稻草,车玻璃上用稻草灰写着一行字:“今晚,等你回来。”
“我们不能走。”
林颖突然停下脚步,把地方志翻到最后一页,青川镇的符号旁边,她昨晚抄的槐木村记载下面,多了一行自己没写过的字:“稻草人的心是稻草做的,执念是线,把心扎紧的人,会变成线的一部分——找到‘断线的人’,才能让执念散。”
“断线的人?”
叶青看向稻田,那些稻草人里,有一个正举着破麻袋,麻袋的口开着,里面露出半截蓝布褂子,和陈阿婆的那件一模一样。
“是陈阿婆。”
他拉着林颖往稻田跑,“她的执念是等儿子,可儿子己经牺牲了,她不知道,所以执念一首缠着稻草人,每年找新的人‘等’,我们要让她知道,她的儿子己经‘回来’了。”
稻田里的稻草人突然都转了过来,墨汁眼睛盯着他们,嘴巴里传出整齐的声音:“等你回来……等你回来……”风吹过稻田,稻穗沙沙响,像是无数人在附和。
叶青掏出那张信纸,信纸突然自己展开,上面的字迹变得清晰:“娘,我回来了,在老槐树下等你——建军。”
“这是陈建军写给陈阿婆的信?”
林颖惊讶,“可民国二十五年他己经牺牲了,怎么会写信?”
叶青没说话,只是举着信纸往老槐树跑。
老槐树下,那个举着破麻袋的稻草人正站在那里,麻袋里的蓝布褂子掉了出来,褂子口袋里,露出个稻草人小摆件,和林颖手里的一模一样,纽扣背面刻着“陈建军 民国二十五年”。
“陈阿婆,你看!”
叶青把信纸举到稻草人面前,“建军给你写信了,他说他在老槐树下等你,不是在稻田里,也不是在稻垛里——他一首在这里等你。”
稻草人突然不动了,麻袋脑袋慢慢垂下来,嘴巴的缝里,飘出一缕白色的烟雾,烟雾里,映出一个老太太的身影,她穿着蓝布褂子,手里拿着个稻草人小摆件,正朝着老槐树走来。
“建军?”
老太太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稻草。
烟雾里,又映出一个穿军装的年轻人身影,他手里举着同样的小摆件,笑着说:“娘,我回来了,稻子熟了,我们一起收稻子。”
老太太的身影和年轻人的身影慢慢重合,烟雾变成了细碎的稻草灰,落在老槐树下,变成了一颗饱满的稻穗。
举着破麻袋的稻草人突然“哗啦”一声散了,稻草里掉出个小布包,布包里装着一沓泛黄的信纸,都是陈建军当兵时写给陈阿婆的信,最后一封的日期是民国二十五年暴雨那天,上面写着:“娘,我可能回不来了,你别等我,好好活着——如果想我,就看看村口的稻草人,那是我用军装的布做的,穿着它,就像我还在你身边。”
林颖把小摆件放在老槐树下,摆件上的红漆眼睛慢慢褪色,变成了普通的纽扣。
稻田里的稻草人都不动了,墨汁眼睛开始模糊,嘴巴的缝也慢慢合上。
“执念散了。”
叶青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林颖,却发现她的脸色很白,手里攥着个新的稻草人小摆件——是刚才从散掉的稻草里捡的,纽扣背面刻着“林颖 2024”。
“这是……”叶青的心跳突然加快。
林颖没说话,只是抬头看向老槐树,树洞里的半截稻草,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整根,稻草上缠着的黑色线,正慢慢缠上她的手腕。
“刚才老头说,稻草人会找‘有执念的人’。”
林颖的声音很轻,“我的执念,是找到我失踪的弟弟——他三年前说去槐木村找‘会说话的稻草人’,之后就没了消息。”
叶青突然想起青川镇雾里的铜铃铛,想起林颖背包里刻着她名字的铃铛。
“你弟弟叫什么?”
他追问。
“林辰。”
林颖的眼泪掉了下来,落在小摆件上,“他失踪前,给我发过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个稻草人,身上穿着他的校服,口袋里露出个小摆件,纽扣背面刻着‘林辰 2021’——和这个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老槐树突然“咔嚓”一声,树枝断了一根,落在地上,树枝上挂着个校服口袋,口袋里露出半截信纸,上面写着:“姐,稻草人说‘你弟弟在老槐树下等你’,我信了——别来找我,它会把你也变成稻草人的。”
信纸的末尾,画着个正过来的“人”字,下面拖着两条横线,和槐木村的符号一模一样,只是横线里写着“一、二”。
“亥时到了。”
林颖突然说。
村口的稻草人突然又“活”了过来,这次它的嘴巴里传出的,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和林颖的声音有几分像:“姐,我在稻田里等你——回来吧。”
叶青一把抓住林颖的手,把她往车里拉:“别信它!
这不是你弟弟的声音,是执念的声音!”
林颖的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地上,手腕上的黑色线越缠越紧,她的眼睛开始变得浑浊,像蒙了层灰,和刚才的老头一模一样。
“我要去找他。”
林颖挣脱叶青的手,往稻田跑。
叶青回头,看见那个举着破麻袋的稻草人又“站”了起来,麻袋里装着的,是件蓝色的校服,和林辰失踪时穿的一模一样。
稻草人的嘴巴张开,传出林辰的声音:“姐,快来,我在这里——我们一起等妈妈回来。”
“妈妈?”
叶青突然想起什么,他掏出青川镇的铜片,铜片上的“青川镇 终”突然变成了“槐木村 始”,铜片背面,慢慢浮现出一行字:“执念的线,从青川镇牵到槐木村,林颖的执念不是等弟弟,是等妈妈——她的妈妈,在她小时候就失踪了,弟弟是为了找妈妈,才来的槐木村。”
叶青快步追上林颖,把铜片举到她面前:“你看!
你的执念不是弟弟,是妈妈!
林辰是为了找妈妈才来这里的,他没变成稻草人,他是在帮你找妈妈!”
林颖的身体一震,浑浊的眼睛里恢复了一丝清明,手腕上的黑色线松了一些。
稻田里的稻草人突然尖叫起来,麻袋脑袋裂开一道缝,里面掉出个小布包,布包里装着一张照片——是林颖和弟弟、妈妈的合影,照片背面写着:“妈妈去青川镇找‘雾的眼睛’了,她说找到就能让爸爸回来——如果我没回来,就去青川镇的老井边找我,那里有妈妈的信。”
“青川镇的老井!”
林颖突然清醒过来,“我们在青川镇的老井里,只看到了铜镜,没看到信!”
叶青拉着林颖往车跑,稻田里的稻草人开始散架,变成一堆堆稻草,稻草里飘出无数细碎的光粒,和青川镇雾散时的光粒一模一样。
车子驶离槐木村时,叶青回头看了一眼,村口的老槐树上,木牌的“禁止夜出”变成了“欢迎再来”,树洞里的稻草,变成了一颗饱满的稻穗,稻穗上挂着个稻草人小摆件,纽扣背面刻着“陈阿婆&陈建军 民国二十五年”。
林颖把新捡的小摆件放进背包,和青川镇的铜铃铛放在一起。
她翻开地方志,最后一页的符号旁边,又多了一行字:“执念的线,从来不是一条,是无数条缠在一起,青川镇的雾,槐木村的稻草人,都是线的结——下一个结,在‘能照出过去的镜子’里。”
叶青握着方向盘,手心又开始出汗。
他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林颖,她正低头看着弟弟的照片,嘴角勾起一抹奇怪的笑——和青川镇最后她的笑一模一样。
车子的后视镜里,槐木村的稻草人小摆件,正慢慢变成一个穿校服的人影,人影的手里,举着个稻草人小摆件,纽扣背面刻着“叶青 2024”。
而车窗外的天空,慢慢暗了下来,远处的地平线上,飘来一缕黑色的雾——和青川镇的雾一模一样,雾里,似乎有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手里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在数步子:“一……二……三……”小女孩的影子突然从地上飘了起来,钻进了雾里,只留下老太太站在原地,手里攥着半截稻草,稻草上缠着的黑色线,正朝着叶青的车,慢慢延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