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电脑屏幕上那个查询按钮像是有千斤重。
指尖冰凉,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我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下去。
页面跳转的瞬间,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首到那几个字清晰地映入眼帘——“市第一中学”。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喜悦像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我。
我捂住嘴,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是解脱,是狂喜,是所有挑灯夜战、咬牙坚持的时刻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我考上了!
我真的考上了梦寐以求的重点高中!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放在桌旁的手机像发了疯一样“嗡嗡”作响,屏幕接连亮起,提示音此起彼伏。
我抹了把眼泪,拿起手机,是张阳。
短信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速度快得惊人。
“念生,成绩出来了吗?”
“别紧张,你肯定行的!”
“网页卡不卡?
慢慢刷,别急。”
“我在等着呢。”
“……”一连十一条。
最后一条,简洁,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呼吸:“我在你家楼下。”
我甚至来不及平复激动的心情,也顾不上回复前面的消息,像一只终于挣脱牢笼的小鸟,飞奔下楼。
夏夜的微风拂过滚烫的脸颊,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我的脚步声一层层亮起。
推开单元门,月光如水银泻地,将门前那棵老梧桐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他就站在那片清辉里,倚着那辆叮当作响的旧自行车,似乎等了很久。
看到我冲出来,他立刻站首了身体,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紧张、期待,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专注。
我们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夏夜独有的栀子花香和蝉鸣。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小心翼翼地、声音略带沙哑地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现在……我可以追你了吗?”
所有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我看着他那双映着月光的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我的身影,还有毫不掩饰的、赤诚的情感。
之前所有关于学业、关于未来的顾虑,在他这句话面前,土崩瓦解。
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如同被夏风吹散的薄雾,彻底消散了。
我重重地点头,声音带着哭过后的鼻音,却无比清晰:“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所有的枷锁。
他先是愣了一秒,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巨大而灿烂的笑容,高兴得像个得到了全世界最甜糖果的孩子。
他竟在原地毫无章法地转了好几个圈,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然后,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像是完成一个极其重要的仪式般,向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牵起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带着常年干活留下的薄茧,有些粗糙,却异常温暖,将我的手完全包裹住。
那一刻,世界变得无比温柔。
夏风拂过树梢,蝉鸣成了最动听的伴奏,连洒在地上的月光都仿佛带着甜味。
我们牵着手,在梧桐树下站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彼此如擂鼓般的心跳,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确定无疑的温度。
从那晚开始,我的世界里,多了一个叫张阳的少年,和他的承诺。
二零一六年九月,我拖着行李,踏入了市一中的校园,开始了紧张而充实的高中住校生活。
而张阳,也在老家的修车厂稳定了下来,技术越发熟练,偶尔也会为了多赚些钱,去工地接些零活。
距离并没有拉开我们。
只要有时间,哪怕只有短短几个小时的休息,他也会跨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叮叮当当地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我们学校门口。
他记得我爱吃学校后街哪家店的麻辣烫,会在我抱怨食堂饭菜油腻时,变戏法似的给我带来清爽的水果;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陪我在校门口的奶茶店坐一会儿,安安静静地看着我做完一套又一套好像永远也做不完的卷子,在我遇到难题皱起眉头时,递上一杯温热的奶茶,说一句:“慢慢来,不着急。”
二零一七年,日子在平淡中流淌着温馨的细沙。
我们像所有陷入热恋又面临现实压力的年轻情侣一样,难免会有摩擦。
有时是因为我学业压力大,对他莫名发脾气;有时是因为他工作太累,疏忽了我的信息。
我们会为一点小事闹别扭,我会赌气不理他,他会郁闷地抽好几根烟。
但最终,先低头的总是他。
他会用他那笨拙的方式哄我开心——可能是在冷战后突然出现,手里拎着我最爱吃的零食;可能是发一条长长的、错别字连篇却诚意满满的道歉短信。
他的陪伴,像一颗稳稳锚定在我动荡青春里的糖果,在我枯燥疲惫的高中生活里,注入一丝不可或缺的甜。
真正的考验,发生在我进入高三那年。
学业压力呈几何级数增长,每一次模拟考都像一场战争。
更雪上加霜的是,家里父母关系紧张,争吵不断,每次放假回家都让我感到窒息。
我开始严重失眠,情绪极度低落,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有一次,在深夜刷题时,面对一道怎么也解不出的物理题,积压己久的焦虑、恐惧和无力感瞬间爆发。
我拿起桌上的美工刀,想裁掉那页恼人的试卷,却在失控中,刀尖一滑,在左手手腕上划下了一道清晰的血痕。
疼痛让我瞬间清醒,看着渗出的血珠,我感到一阵恐慌和害怕。
几天后,张阳来看我时,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在他的一再追问下,我颤抖着伸出了手腕。
那道结痂的伤痕,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他的眼睛。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没有一句责备,眼神里是滔天的心疼和恐惧。
他一把夺过我手里还握着的笔和美工刀,在我惊恐万状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右手手臂的相同位置,用力划下了一道更深、更长的口子。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疼吗?”
他红着眼睛,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颤抖不止,“如果你觉得这样能好受点,我陪你疼。
但于念生,你看着我,你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
你必须好好的!
你得考上大学,你得走出去!
听见没有!”
那一刻,我所有的伪装和坚强彻底崩溃。
我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压力和绝望都哭出来。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抱着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一下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然后,他找来创可贴,先小心翼翼地帮我处理好那道浅痕,才草草包扎了自己手臂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的决绝,他的疼痛,像一剂猛药,反而让我从自弃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的陪伴,成了我那段黑暗高三岁月里,唯一坚定、温暖的光。
我最终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也没有辜负自己的努力,顺利参加了高考,并收到了来自离家三千公里外一所不错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我知道,那纸通知书里,有他一半的功劳。